崔妩独自沉默着回到藻园, 心里乱糟糟想了很多事。
    枫红迎了上来?:“娘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您和三郎君要分开回来?啊?”
    “他, 回来?了?”
    “嗯,郎君进了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她还以为他跑到了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去,崔妩紧紧攥住的掌心松开,慢慢找了栏杆坐下来?。
    妙青和枫红见她心情不对, 郎君的也很不对,忙问道?:“娘子,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妩喃喃说道?:“徐度香根本没?有离开季梁城, 他在?崔家出?现,一切都被官人知道?了。”
    怎会如此……
    二?女对视一眼,看?娘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事情真的不小。
    妙青问:“要不要去把周卯叫来??”
    当初就是派周卯去将徐度香杀掉,分明是他说看?到徐度香乘舟南下了,怎么能又出?现在?这儿呢。
    “不必, 他大概是被蒙骗了,崔珌早有预谋,他存心”
    “那娘子,现在?该怎么办……”
    娘子不会跟郎君和离吧?
    可是娘子分明还很喜欢郎君, 刚出?门的时?候的夫妻俩还悄悄在?袖下拉手, 回来?就成了这样子……
    崔妩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想安静待一会儿, 可眼下情况不明, 属于她的“判决”还未尘埃落定。
    “我也不知道?。”崔妩揪着膝盖上的衣料,思索着对策。
    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 谢宥都未从书房出?来?。
    时?间越久,崔妩越焦躁不安。
    她已经沐浴过,散着头发在?庭中吹凉风,要把心怀里的躁郁吹散。
    庭中石灯光亮将花木照成昏黄色,今夜阴云蔽月,秋风将池水吹皱,荷叶半枯,小舟一下一下撞着石阶。
    或许再过一会儿,她就不是这藻园的女主人,窗外会重新种上青竹,或是新的女主人喜欢的花木……
    再来?一次,谢宥一定不会被自己这样的女人蒙骗,他会娶到一位真正大方稳重的夫人,再有一次洞房花烛……
    崔妩脑子浮现出?和谢宥一样的想象,气得站起来?把乌木梳狠狠地掷出?去。
    他跟自己许了诺!况且……
    况且库房里那么多的东西,归属尚分辨不清楚,她一时?更不可能搬空里面,而且一旦被赶出?去,再回藻园搬东西可就难了……
    崔妩来?回踱步,抱着手臂乱想,不知是在?冷静思考,还是给自己找各种的借口。
    就算要和离,也绝不是现在?!
    晚饭被端上了桌,那人都没?有从书房出?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崔妩等不住了,跺着步子去书房,要问个明白?。
    大步走在?廊下,披散的乌发飘动?如绢,她将书房的门一掌拍开。
    崔妩气势汹汹要质问清楚,可当看?到谢宥抬起的脸,兔子一样发红的眼睛,那气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书房中,谢宥执着笔,悬在?纸上已经很久。
    他是想写和离书的,只是默立良久,始终都不能下笔。
    一切都真相?大白?,他的妻子不愿随他去江南,原来?是早就有了要为之留下的人。
    既然她与他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嫁给他?
    既有人疼惜相?守,不愿随他离去,何必留一个无心之人,就予她自由好了。谢宥心中反复念着这一句,只是墨滴在?纸上,始终没?能落笔成字。
    直到日头西斜,崔妩来?把门踹开,他抬起头来?。
    到她开门这会儿,谢宥才回过神来?,天色怎么突然间就暗了下来?。
    崔妩没?有挽发,额前发丝微潮,一如从前很多个夜晚沐浴之后一样,若是从前,她会枕在?自己腿上,晾干了头发才准他去沐浴。
    可惜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宥透黑的眼珠动?了一下,视线重新落回纸面,若他早些写完,现在?便可将和离书给她,两人一别两宽……
    可能吗?
    谢宥心底缺少那份笃定。
    崔妩也在?看?他,她知道?自己真的伤了他的心,尽管不是有意?。
    愤怒褪去的谢宥,眼里都是迷茫痛苦,好像一触就会碎掉,崔妩瞬间就心软,可脆弱只是刹那,他又用冷漠锋利将自己重新武装了起来?,要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崔妩知道?,现在?谁都不清醒,
    可她就是不想和谢宥这么草率就分开。
    走近正想说话,就看到他笔下那张纸,崔妩气息骤急,一把扯过来?看?。
    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
    纸上只有已经干涸许久的墨点,谢宥手中的狼毫也干了,因为没?有落笔,也就不知道?。
    所?以他在?这儿躲了半日,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写这封休书?
    崔妩把纸拍在?桌子上,这稍微算是一点安慰……
    狗屁!
    “你要休了我?”她质问。
    是和离……但谢宥显然不想跟她解释。
    面对崔妩骤起的疾风暴雨,谢宥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放你……自由而已,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两人隔着书案,谢宥看?她嘴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坐在?下首。
    崔妩乌发披散着,侧颜清冷苍白?,弱不胜衣,已近中秋,她穿着这样经过竹廊,会不会……谢宥手握拳压在?桌案上,阻止自己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那真是多谢官人了,请吧。”崔妩坐到一边去,似在?恭候他写完。
    他想听的是崔妩否认,拒绝,而不是一句“多谢”!
    可崔妩读不出?他的心,谢宥隐忍片刻,半点都忍不了,将握笔的手拍在?桌上,震天的响声爆出?,如同大地上响起一声惊雷,打磨得像玉石一样的紫竹狼毫被拦腰拍碎,上好的檀木桌摇摇欲坠。
    崔妩被吓了一大跳,绷紧了脖子,脱口问:“做什么?打完徐度香还不够,要打我一顿出?气再休掉吗?”
    “你再说这个名字!”
    无论几次,他都无法平静对待,为什么她这么能气人!
    崔妩顶了上来?:“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能说!”
    谢宥为自己方才的优柔寡断后悔,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她一点不在?乎自己这样的行事和态度会不会让人难过!
    问心无愧?
    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会,就是别人有心设计,她难道?就不存私心吗?
    谢宥不愿失态,转身面对着悬挂山水画的墙壁去,胸膛起伏强烈,一意?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崔妩见他背过身去不说话,理直气壮还想再吵,结果陡然看?到谢宥的手,掌心掐出?的血痕赫然在?目。
    想吵架的心气一下就散了。
    他都那么难过了,自己就不能让一让他吗……
    崔妩被那张没?落笔的休书气到,都忘了自己过来?,只是想挽回两个人的关系。
    想通了这一条,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语气小心:“阿宥,我不想和离,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徐度香,我只喜欢过你……”
    “骗子!”
    他像生了根的木头,不肯转过身来?理睬她。
    “没?有骗你,阿宥,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我和那个人也没?有什么私情,半点都没?有!
    可是你白?日不给我机会说话,一回来?就躲在?这里,还是不听我解释,你专信外头的人,不肯信我……你就只想休了我……”
    语调里染上了哭腔,眼泪也跟着滑落,崔妩知道?怎么让人心软可怜她。
    “你转过来?,我们坐下把前因后果好好讲一讲,到时?候你要写休书,我也绝无二?话。”
    有一个人愿意?示弱,气氛总算慢慢缓和了下来?。
    “你心里的,到底有谁?”
    谢宥终于问了出?来?,这个折磨他到天黑的问题。
    崔妩低头拭泪的时?候,就听到他这样问,嗓音沉郁嘶哑。
    谢宥终于肯面对着她,只是动?作有些粗暴,钳着她手臂格外用力,执拗到又问了一遍:“说,你心里的到底是谁?”
    “自然是郎君,心里尽是郎君!”
    崔妩回视他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丝退缩和犹豫。
    “你还骗我!”
    那徐度香又算什么?
    “我没?有骗你!”
    崔妩抱紧了他,脸贴上他胸膛,她发誓就是谢宥扯开自己,也要死扒在?他身上,“我就是只喜欢过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谢宥僵着一张脸不吱声。
    沐浴过的人只着单衣,贴紧了他也只是薄薄一片,谢宥扯了她两下,扯不开,感?觉到她的身子冰凉,该是在?屋外吹了很久的风。
    说好要好好把话讲清楚,她却?耍起了无赖。
    谢宥突然想起来?,说到无赖的事,她干的还不止这一件。
    “当日我尽顾着自己起誓,忘了叫你也起一个。”
    回想此前种种,他眼底星河寂灭,真是失望到了极点。
    崔妩耳朵发烫,知道?他说的是先前“歃血为盟”,她怂恿他发誓那桩事。
    她逼着谢宥发誓往后只准有自己一个,就是因为自己有这样的“前科”,才防患于未然。
    “可我与徐度香当真没?什么,我若真喜欢他,想离了你,怎么会千方百计逼你起誓,不想你纳妾呢?”
    崔妩极力争辩,甚至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万分衷心道?:“我现在?发誓!我从未喜欢过徐度香,若有半句虚言,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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