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桉视线里的长胡子老人, 正是错过交流会考核那天认识的大爷,像个归隐深山的武林大师。
    所以……
    你大爷不只是大爷?
    你大师确实是大师。
    时桉:“……”
    大爷捋着胡子,并不意外, “小时啊, 又见面了。”
    时桉装得波澜不惊,颔首叫人,“大、不是, 钟院长您好。”
    钟院长堆堆眉毛, “叫爷爷。”
    时桉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爷爷好!”
    钟严横他一眼,“没过年呢, 行这么大礼也没压岁钱给你。”
    时桉:“……”
    等天一黑, 就把他嘴缝上。
    “你们来了。”
    时桉闻声抬头,穿深紫色长裙的女性跳进他的视线。
    对方与钟严七分像,头发盘着, 气质温婉,眼角有细微岁月的痕迹,却增添了份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
    女人来到他面前, 带着股熟悉香气。
    时桉心潮澎湃,将怀里的花递上来,“阿姨您好, 我叫时桉。”
    兰花包成大束, 缤纷色彩,开得灿烂。
    钟妈妈说了谢谢,双手接下, 转向钟严,“你告诉小时的?”
    “你觉得可能吗?”钟严扇扇鼻尖, “我只会劝他别买。”
    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会碰,真给撞对了。
    时桉包的鲜花,和钟妈妈的气味相似。他这才想起,曾在钟严身上闻到过,原来是妈妈的味道。
    香水是钟严爸爸送的礼物,私人订制,淡雅高贵的兰花香,并不浓烈。
    钟妈妈把捧花抱实,转向爷爷,“爸,我先和小时聊聊?”
    钟爷爷摆摆手说“去吧”,并嘱咐时桉,等会儿来找他。
    时桉点头答应,忐忑得像趴在案板上的肉。肉要一块一块地买,人要一刀一刀地切。卖完阿姨再卖爷爷,等会儿是不是还有叔叔啊?
    时桉乖乖上楼,钟严跟在身后。
    准备关门时,钟妈妈拦住儿子,“我和小时聊,你陪爷爷去。”
    “陪老头?我不气死他?”
    钟严的成长经历里,没有“听话”的概念,他强行往里走,“我还是积点德,让老头多活几年吧。”
    “随你去哪。”钟妈妈毫不手软,“但别在这儿。”
    房门反锁,钟严在外。
    “严院长,您悠着点。”
    “小孩害羞,别吓着他。”
    “我就这么一个男朋友!”
    钟严疯狂输出,钟妈妈毫无回应。短短几分钟内,时桉用尽脑子、强扒库存,把姥姥的豪门狗血剧全翻出来了。
    按照故事的发展,阿姨难道会说:“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
    或者说:“这是五百万,从他身边消失。”
    还是说:“别耽误他,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时桉脑干快烧着了,钟严还在输出,不断往他头上浇油。
    “妈,差不多得了。”
    “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我废大劲儿追到手的。”
    “吓跑只能孤独终老了。”
    时桉惊心动魄,钟严热火朝天。只有钟妈妈岁月静好,把捧花打开,一支支插进玻璃花瓶,花瓣喷水,摆在窗边。
    等钟严没了声音,钟妈妈才转回来,递茶给他,“坐吧孩子,别客气。”
    这里是间书房,除去少量文学作品,大部分是口腔方面的书籍。
    钟妈妈抿了口茶,“听说,你是小严的规培生?”
    话题不雷人,平常到不可思议。
    时桉如实回答,并告知,他已经轮转到神经外科。
    钟妈妈的视角里,青年端坐着,有些拘束。他人长得白,五官干净清秀,穿浅色运动衫,发尾微微翘着,有风时,会小范围摇摆。
    她视线下移,即便被藏着,还是在颈边发现了少量暗红痕迹。
    钟妈妈脸色调暗了些,“他总欺负你?”
    时桉摇头解释,“钟老师骂我是为我好,作为带教老师,严厉点无可厚非,是我做的不够好。”
    方才的不满被单纯冲散,钟妈妈的笑跳出眼角,“我指的是私下,你们单独相处时。”
    时桉胸口膨地胀开,“也挺好的。”
    “我和他爸爸工作忙,从小疏于陪伴,造就了他叛逆的个性。”钟妈妈不由自责,“让你受委屈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时桉搓搓脖子,“钟老师真的对我很好。”
    钟妈妈的眉眼有细微闪动,“以后啊,有怨气或不满,都给阿姨打电话,我帮你教训他,可以吗?”
    狗血爱情剧跳转成合家欢,时桉人是懵的,但头没耽误点,“嗯嗯,谢谢阿姨。”
    时桉打开书包,把饼干递过来,“阿姨,这是我自己做的,您别嫌弃。”
    他又加了句,“夹心是今早刚摘的兰花瓣,要尽快吃,容易坏。”
    钟妈妈打开盒子,含下一块,笑意从眼眶漫出来,“小严真的没告诉你?”
    “什么?”
    “我喜欢兰花。”
    时桉摇摇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时桉如实答:“我包了很多束花,选了束最漂亮的送给您。”
    时桉又说:“但我这次知道了。”
    *
    钟严烦成了出土文物,从头到脚都是灰,干巴巴守在门口。
    房门打开,他凑上来,“没难为你吧。”
    “当然没有。”时桉哼着歌往楼下走,“阿姨可好了,漂亮又温柔,你还总气她,过分。”
    “……”钟严:“你不会拿了我妈五百万,准备走人了吧。”
    时桉怀疑,钟严和姥姥爱看同一个台。
    “不该,她不至于这么小气。”钟严做思考的表情,“难道有五千万?”
    钟严又说:“你讨价还价了,还是她张口就来?”
    时桉:“......”
    “这么多钱,可以带我私奔了吧?”钟严搂上他,“以后我就跟时老板了,每晚到点服侍,保质保量,包您满意。”
    时桉坚信,只要回应一句,离奇故事就能再编八百回。他从钟严怀里出来,左瞧右看,“爷爷在哪?”
    “不用找老头。”钟严继续搂,“走,到我房间玩,床又大又舒服。”
    “…………”
    时桉向阿姨学习,直接无视钟严,跟随保姆离开。楼下茶室,只有钟爷爷一人。
    钟家老宅外装复古,总体是实木风,不同房间有独立的装修风格。
    钟妈妈的书房淡雅简约,钟爷爷的茶室有种“古道大仙”的风格。
    时桉坐在茶台对面,他目前的心情,就像当着钟严的面,把葡萄糖认成了生理盐水。
    爷爷不说话,晚辈更不敢开口。
    连喝三盏茶,爷爷慢悠悠抬头,瞄准他的脑袋,“怎么把头发染了?”
    时桉:“……”
    您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健康。”时桉抓抓尬到想打卷的头发,“黑的健康。”
    钟爷爷笑得胡子乱摆,“我听小牛说,昨晚才染回来的?”
    小牛……?
    时桉的头发丝像触电,人麻嗖嗖的,“您指的是,牛伯?”
    钟爷爷:“我们是朋友。”
    牛伯的妻子曾是钟院长的患者,靠着独家方子,熬过了艰难的癌晚期。
    钟爷爷八十多,牛伯七十出头。
    嗯,确实该叫小牛。
    说好的不告密,您还乱写日记。
    小牛同志,您可真牛!
    事已至此,时桉有种生无可恋的坦然,“爷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
    在学校,有个上课爱睡觉的黄毛;在省院,有个成天挨骂的黄毛;私下里,还有个爱骚扰小牛的黄毛。
    “你在学校和医院的事,我不了解。”钟爷爷说:“但小牛常和我提起你。”
    “说你这孩子瞧着不着调,其实善良又孝顺,努力又认真。”钟爷爷叹了口气,“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老批评你,好好的娃娃,还被他拐成了对象。”
    “啊?……哦。”
    时桉头埋下去,憋笑憋得脸快裂了。牛伯,这大半年没白孝敬您。
    有点不好意思,时桉转移了话题,把饼干拿给爷爷尝。
    老爷子牙口不错,饼干嘎嘣咬,阳光落在了他挑起的眉尖上,“你做的?”
    时桉点头,像摇尾巴等开饭的小狗。
    钟爷爷嘴角含着笑,沏了壶新茶给他,“尝尝,这里有什么。”
    时桉先喝了一大口,又慢慢啄,“有健脾和胃的当归,疏风散热的金银花,消食健胃的山楂,滋补肝肾的枸杞……”
    他又抿了一口,停了半分钟,“应该还有荷叶?清热凉血。”
    钟爷爷眼底的光能把皱纹舔平,“从哪学来的?”
    “徐主任教我的。”
    “柏樟收你为徒了?”
    时桉没有笼统学过中医,但多少了解。中医讲究传承,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拜师,越是有影响力的中医,收徒门槛就越高。
    “我没那个资格。”时桉说:“只是有幸跟徐主任学了一周多。”
    “一周多就能学这么多?”
    “我还找朋友借了书。”
    时桉表示,有些西医难根治的慢性病,通过中医能得到极大缓解,甚至是药到病除。
    不仅是姥姥的腰,还是王铎的脚,都让他了解到中医的博大精深。
    钟爷爷看了他一会儿,眼底的光还在动,“柏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时桉恍然大悟,“能当您弟子的人,一定都很厉害。”
    钟爷爷把胡子吹起来,“剩下两个,不提也罢。”
    “……?”
    时桉好奇,但没敢问。
    钟爷爷主动坦白,“一个是不孝子,另一个是不孝子的儿子。”
    时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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