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去很久,周宜宁才知道,因她慌乱拨错的电话,原本已经在机场的裴京闻,不顾家里人的惊愕,转身狂奔上车,以最快速度到她的位置。
    躺在床上,腰际似乎还留有少年指尖的余温。
    避免外婆担心,她隐瞒了被半路扔下的过程,只说运气好被同学顺路捎回来。
    外婆挂念她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她应声的同时,心里已想好要送什么东西给他。
    舅妈阴阳怪气:“能遇见开豪车的男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什么交易了。”
    这样的冷嘲热讽,周宜宁很平静当没听见。
    寒假很宝贵,只有一周时间,除了陪外婆聊家常,她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大年初一早晨,她四点多起床,独自去了郊外的南山寺。
    晨光熹微,雾色稍霁,她和许多求愿的香客,满目虔诚,爬上总共九百九十个台阶。
    到达寺庙,她用长辈给的压岁钱,经过住持卜卦测算,最终如愿求得一枚平安符。
    她挺直腰背,用毛笔写下「裴京闻,岁岁如愿,平安顺遂」的字样,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离开时,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看向被霞光笼罩的寺庙,她不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拿出手机删删减减很久,才编辑好一行祝福。
    几乎是在她摁下发送的下一秒,裴京闻的电话直接打来。
    山上的信号有些差,周宜宁只得把听筒靠近耳廓,隐约听见很多陌生的腔调在大声交谈。
    但一道打趣的男音格外清晰,怕她听不见似的:“裴少真不够意思,给老婆打电话还要背着我们。”
    心跳忽然加速,她忘记去听裴京闻怎么回应。
    而后,那道熟悉的嗓音勾着点笑,又低又磁:“我还以为你又要躲我呢?”
    她移开视线,阳光拨开天边的云雾,剎那间驱散阴霾。
    短暂沉默几秒,他难得收起那副散漫,一字一句从未有过的认真,“周宜宁,新年快乐。”
    耳畔似有一根羽毛,很轻地落进她的心湖。
    脑海里不由浮现那天孟青妤说,裴京闻不会喜欢她这样无趣的书呆子。
    可能他的声线蛊惑感太强,这一刻,她忽然想纵容心底的那点幻想扩大。
    或许,他也会对她有一点点的特殊呢?
    她弯唇,轻声应道:“你也是,新年快乐。”
    短暂的沉默,他明明在笑,隔着听筒却带了些不容回绝的恳求:“以后别躲我,好吗?”
    “……没有。”
    他那样永远张扬恣意的人,不该去恳求谁。
    意识到这点,嘴边的否认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是昨晚,或许是一个月前的晚会,又或许是初雪那天,更或许是初见的午后。
    太多的心动,都和他有关。
    周宜宁忽然很想很想放下所有的顾虑,勇敢一次,把十七岁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他。
    但屏幕里倒数的日历,却提醒她现在不可以。
    良久,她握紧手机,点头轻声应道:“好。”
    —
    2011年的春天很短,收假不久,百日誓师和二模考试也匆匆流去。
    整座高三楼的氛围陷入前所未有的压抑。
    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课堂节奏越来越快,就连十分钟的课间,每个班的学生都埋头苦学,不敢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
    在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周宜宁为数不多的放松,就是偶尔请教裴京闻时,会被他故意用暧昧的话撩拨几句。
    很轻挑,偏偏她抗拒不了。
    她只能按耐住内心的悸动,每天拼尽全力吸取知识,导致长时间起得早睡得迟。
    临近全市三模,练考前一节生物课,不知是她太困,还是崔国明的声音催眠力太强,刚好在被提问的时候,大脑宕机。
    “都什么时候还能睡得着?”崔国明用力拍了把黑板,“给我站后面清醒去!”
    说实话,越靠近高考,每节课睡倒的学生就越多,崔国明属实小题大做。
    只是他平时心眼太小,骂人太难听,就算有想替周宜宁解释的也不敢。
    周宜宁抿了抿唇,知道辩解再多也没用,只能强忍难堪准备拿起书去后面。
    下一秒——
    “砰”,椅子被拉开。
    不止她,就连崔国明也被后面的动静怔愣住吓了一跳。
    少年似乎刚睡醒,脸色算不得好看。
    没理会崔国明的怒吼,裴京闻单手插兜走到周宜宁旁边,倚着墙壁曲起右腿,姿态散漫不羁。
    “你怎么……”
    好不容易回过神,周宜宁张了张口,犹豫着怎么问他。
    他以绝对身高优势,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滚烫的呼吸落在少女微红的耳畔。
    “陪你啊。”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让她耳根发软,视线遗落在他身上。
    还是崔国明怒目圆瞪的斥责才让她清醒几分:“裴京闻,你干什么!”
    “老师,我也困,”他扯扯唇,半笑不笑,“应您要求,我也来清醒一下。”
    他的表情张狂不羁,明晃晃写满挑衅,可说出的话没什么问题,崔国明找不到训斥他的借口,只能一脸憋屈忍住怒火。
    而后面的课,崔国明完全被他提出的刁钻问题问得支支吾吾,下不了台。
    铃声响起,他难得没拖堂,脸色难看到涨红,冷哼一声离开教室。
    “我靠,裴裴你护妻的样
    子真是帅我一脸!”江从南按耐不住八卦的心思,跳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却被他嫌弃拍开。
    敏锐捕捉到“妻”这个字,周宜宁好不容易平静的脸色再次泛红。
    不知怎么反驳,索性拿起课本快步走回座位。
    见状,裴京闻心情极好。
    有进步。
    终于没躲他了。
    “不会说话就滚远点。”
    “会会会,”江从南摆摆手,贱兮兮问:“少爷您还从没在课堂顶撞过谁,今天这样,是不是跟人谈了?”
    “我去,什么时候啊?”有热闹凑,程泽扬瞬间来劲:“难怪这学期都不跟我们翘晚三了,不够意思啊你,有对象不要兄弟了。”
    裴京闻挑眉,不置可否。
    笑闹了几句,江从南提起今晚校外有个聚餐,问他要不要去玩。
    哪知这位爷看都没看他,轻飘飘摇头拒绝。
    见他考虑都不带,江从南满脸震惊,“不是,你真为爱从良了?”
    周妹妹现在在少爷这,比老赵的话都管用么?
    “班长不就要遵守纪律么,”他轻嗤一声,理所当然笑出声,“爷本就是三好学生。”
    “哟,”江从南服了:“之前打架逃课翻墙,怎么没见你想起自己是班长?”
    裴京闻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单手插着裤兜进教室:“所以我才要洁身自好。”
    江从南:“……”
    倒是程泽扬看出端倪,啧了声,“看来我们裴少这次真栽进去了啊。”
    江从南翻了翻白眼:“栽得好!最好是宁妹狠狠吊着他,给他身心受虐,治治这有异性没人性的狗东西!”
    —
    而被他寄予“希望”的周宜宁,稍稍冷静了生物课带来的郁闷,她开始复盘现在的复习状态。
    每天过分追求时长,导致精神状态跟不上。
    于是之后的日子,她及时调整作息,劳逸结合,以保证每天都能抓住课堂。
    偶尔压力过大,她会主动邀请严可薇去校外吃顿饭。
    五月中旬,第三次全市模拟考试如期而至,但从开考到结束,周宜宁都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这学期以来,他来教室上课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请假,都会故意以“男性好朋友”的身份给她报备。
    ……虽然她面红耳热,不想听他说话。
    没来由地,周宜宁有些担心,纠结了一上午,还是趁午饭期间给他发了条消息。
    对方倒是回复很快:[怎么?想我了?]
    周宜宁瞬间乱了呼吸:“……”
    知道这人向来不正经,她很快克制住被撩动的心弦。
    没等她组织好语言,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你真狠下心不管我啊?]
    底下还附了张缠着绷带的照片。
    看清是他左腕那一刻,心间所有的羞赧顷刻化为着急:[你现在在哪?]
    裴京闻:[定位]
    知道他在医院,周宜宁心底的担忧越来越重,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他还能看手机,应该不怎么严重。
    然而她还是坐立难安,午饭后,她没再犹豫,找赵临风写了张假条。
    出了学校,她把之前求来一直没机会送他的平安符揣进书包,攥紧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了对护腕。
    到医院时,她咨询过护士,才知道裴京闻住的病房,需要走vip专属通道。
    普通病患没有vip卡是去不了的。
    在周宜宁有限的认知里,这种限制前所未有。
    耳畔忽然响起严可薇说的京北裴氏,随便一辆车就能顶普通人几辈子都攒不起的财富。
    她垂下眼眸,忽然觉得她和他的距离,实在相隔太远。
    还是护士的催促,她才醒过神,只能鼓起勇气给护士说明情况。
    对方似是没完全相信,再三打量她之后,又拨通电话确认。
    结果挂了电话,瞬间像变了个人。
    “您好,这边请。”
    她热切的态度让周宜宁有些懵,不过没时间多想,还是快步跟上。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病房,周宜宁的大脑忐忑演绎了多种情况,甚至脑补出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场景,不想亲眼见到时——
    少年只穿了件短袖,额发长过眉梢,懒懒倚着床背,连点滴都没打,手指非常灵活操纵着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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