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牢骚两句, 宋三郎不听,她也懒得再说,多年夫妻培养出来的默契,多说无益还招人烦, 甭管宋三郎怎么做, 只要他官越做越大, 钱越赚越多, 儿子有什么好发愁的。
    不要说儿子,便是孙子,重孙子, 都可以躺平享受。有功夫跟自己男人置气,不如邀相熟的几个姐妹出去赏雪游玩。
    夫妻相处久了, 最大的升华大概就是双方终于舍得放过对方,也终于舍得不再为难自己,达到求同存异的至高境界。
    下雪不冷,化雪才真叫冷呢, 秀娘取了件镶水貂毛领的玄色大氅递给宋三郎, 又叮嘱阿福雪天路滑驾车慢些。
    宋家胡同里的积雪下人早就清理过, 而内城主干道的积雪亦有专人清理,赵敬渊的风华苑乃是私人园林, 偏偏建在外城,外城的积雪朝廷不管, 都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没过脚脖子的积雪, 马车强行上路,稍不注意就会崴了马蹄子, 阿福不得不停下车,朝车内三郎请示。
    出来有半个时辰了,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宋三郎的情绪慢慢压了下去,所以——
    他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如今不正是看清赵敬渊底线的绝好机会吗?
    赵敬渊需要的不是警告,他需要的是考验。
    他到要看看赵敬渊道下限在哪里。
    宋三郎揉了揉眉头,关心则乱,便是他亦不能保持冷静,折腾这一出不是给人看笑话么,叫景辰的脸往哪儿搁?
    秀娘说得亦有道理,本来京城就传言儿子娇,他再不注意影响,景辰真成他人眼中的含在父母嘴里的宝贝疙瘩了。
    想到此,宋三郎令阿福调转车头回家去。
    阿福:“咱不接少爷回家了?”
    宋三郎:“夜不归宿在外面搓麻将,他还有理了么?”
    阿福:“……”
    阿福内心:“反正话还不都是您自己说。”
    ……
    这个时辰宋景辰还没起呢,其实中间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因为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外面又无一丝动静,他以为天都还没亮呢,倒头又睡下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半晌午,他还想着怎么一宿醒两次都还没天亮呢,结果一拉窗帘外面大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外面日头早就升起老高了。
    等到他洗漱用餐完毕,出了屋子,看到韩骏同李琮俩人正在外面堆雪人呢,有点小尴尬,他摸了摸鼻尖道:“你们几个幼稚不幼稚,几岁了还玩这个。”
    韩骏揶揄笑道:“少爷您还知道起来呀。”
    “你还好意思说,怎么都不知道进屋叫我一声。”说着话景辰弯腰攥了个雪团朝韩骏扔去,韩骏躲开后,不甘示弱马上还击,几人在院里打起雪仗来。
    打着打着也不知道谁先急眼了,几人扭打在一起在雪地里打滚。
    不知何时赵敬渊站在了檐下,目光注视着雪地里的几人,只觉“年轻真好”无忧无虑,肆意张狂。
    明明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为何会觉得自己就这般“老”了呢。
    赵敬渊心生羡慕,他真想同他们一起在雪地里痛痛快快打滚,他的身份却不允许。
    不止是身份不允许,他知道一旦自己加入,他们便玩不痛快了……
    对景辰来说,京城只是下了一场大雪,他想不到的是对某些人来说这样的雪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南城一夜间冻死一百七十六人。
    且这还是统计在册的,没几人把这当回事儿,哪年下雪不冻死几个人啊,只不过前两个月南城才遭遇了水灾,冻死的人比往年多了些。
    宋景辰只是听人说这场大雪冻死了人,具体冻死多少他并不知晓。
    甚至在他的意识里,他都没有去想过有人会被活活冻死,尽管他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但人间的悲喜就是这样的不相通。
    这句话是嘲讽,又何尝不是极其残酷的事实。
    就像人们赞颂将军时永远都无法想象“一将功成万古枯的惨烈”,就算发出这样的慨叹,怕是体会到更多的是一种豪迈的悲情,这样的感慨里又能有几分真正的感同身受。
    任谁都一样,只要你自己不是身处其中的一员,你就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别人的痛。
    如景辰这般,他就算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宋家的所谓苦日子,已经是许多人高攀不起的存在,谁家苦孩子天天有鸡蛋羹吃,有小零食吃,还时不时能买烧鸡解解馋,甚至还能吃上西瓜冰酪呢。
    感同身受是一种奢侈,景辰没有忍冻挨饿的经历,更没有在漫天风雪中绝望等死过,或许他无法做到真正理解那些人的痛苦,但他从来都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这样的悲悯之心足以让他打破个人界限,去感知他人,理解他人。
    或许你让他拿起屠刀,他会露怯,会软弱,甚至会妇人之仁,但当他心中的正义召唤他,他就会变成连他自己都佩服的英雄,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就如当年出手教训驸马家的侄子,别人都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那般聪明能不知道后果吗?
    可他仍旧站了出来,不光站了出来,还顶着对方凶巴巴的语言威胁恶狠狠教训了对方!
    宋景辰第一时间先跑去查看了南城的难民所,因为难民所正是两个多月前父亲救灾时叫人搭建的,用于容纳那些被大雨冲毁房屋,实在无处可去,又无钱财建房子的底层灾民。
    当他看那些灾民床上厚厚的芦草被,不自觉地轻轻呼了一口气,一问之下,果然这里并无一人被冻死,甚至冻伤之人都没有。
    宋三郎做事何等周全,南城赈灾之事是他全权负责,不管出于哪一方面考虑,他都会做到善始善终不留人口实。
    虽说给提供的都是些芦草被,但贵在厚实,至少可以御寒,另外姜糖水这几日更是全力供应。
    要知道京城的柴火那也是要买的,尤其是下雪天,家里有存柴的还好,那些没有存下柴火的想去买都没地儿买。
    若是换做宋三郎过来探查灾民,他一定会穿得低调再低调。
    宋景辰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他听到消息什么都顾不上第一时间就赶紧跑来了,来的路上他都不敢想象假如这些人全都被冻死了,他爹该会有多自责,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如此的过失。
    实际上宋三郎见过的死人比宋景辰吃过的盐还多,因为下雪冻死的这点人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
    宋景辰身上还穿着柔软蓬松而又厚实的狐裘大氅,带着厚厚的棉帽,穿着精致保暖的鹿皮靴,与眼前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
    但这里的人都知道眼前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两个月前正是景辰公子同他的父亲救了他们,也正是景辰公子联络京城的众多酒楼管吃管住管喝收留了他们的孩子……
    这些人不停对宋景辰作揖感谢,甚至有些人还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宋景辰红着眼圈出来难民所,令阿福驾车去城里。
    阿福道:“少爷,是去南城的官署衙门,还是……”
    宋景辰摆了摆手:“直接去那些冻死人的人家。”
    阿福抿了抿嘴唇,为难道:“南城大了去了,咱哪知道谁家死人谁家没死人。”
    宋景辰沉了脸色:“你鼻子下面没有嘴吗?你的嘴巴只会用来同我顶嘴吗?什么都问我我要你干嘛!”
    阿福不敢吭气了。
    宋景辰重重甩下车帘,道:“先去南城最穷的五里铺看看。”
    阿福不敢耽搁,扬鞭催马,想跑跑不起来,南城贫穷,不似北城繁华之地道路上的积雪早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
    官道自不用说了,不能耽误百官上朝。
    便是胡同小道也干净着呢,非富即贵的聚居之地,不能耽误出门。
    一开始的道路还好些,等真到了五里铺附近,好家伙,泥泞不堪,马蹄子直打滑,宋景辰叫助阿福,令其停车。
    “找个地方停车吧,阿黑虽然不是什么宝马良驹,可这些年也为我们宋家出行立下汗马功劳,马蹄子真折了,受罪着呢,总要叫他安享晚年。”
    阿福寻了一处门口有棵歪脖柳树的人家,给了些铜钱,请人帮忙看管马匹,又打听了一下五里铺的情况,问是不是有冻死人。
    对方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道:“岂止是冻死人,还有一家老少全被冻死的,最小的还喝奶呢。”
    宋景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道:“便是喝口热水喝也不至冻死啊,或者是去邻居家挤一挤,总也是条活路呀。
    对面人听完宋景辰的问话也哑巴了。
    喝热水?
    柴火从哪儿来,有些人家点火都要借别人家火石呢。
    去邻居家挤一挤?
    能做邻居的,谁家又比谁家强多少?不就是比谁能抗过去。
    宋景辰道:“出了这等大事,衙门里难道就不管不问么?”
    对面人仍不吭声。
    心道:便是衙门里的人来询问情况,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至于死了多少人更是随便写,一家子全都冻死这种说出去不好听的事儿,指定不能让皇上知道。
    新皇才刚刚登基不久,冻死的只能是那些不禁冻的老头子老婆子,反正也快入土的人,他们不禁冻,冻死也说得过去,反正便是先皇在世时,每年下雪也都能冻死人。
    对面人咽了口唾沫,景辰的马车,景辰的衣着,景辰的一身贵气,都让他感受到对方的身份非同寻常,他平日里靠说书为生,比一般人都有见识些。
    景辰让他联想到评书里微服私访的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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