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看着小孩欢欢喜喜出去, 掩唇而笑。
    屋门外,宋景睿站在廊下正等着弟弟呢,他比辰哥儿大三岁半,如今虚岁已经十二, 个子肉眼可见得蹿起来, 反超宋景辰一个头, 完全想象不出这是幼时那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萝卜头。
    “二哥, 等急了吧。”宋景辰上前招呼道。
    “无妨,时候不早,咱们赶快走吧。” 宋景睿步下台阶与弟弟一道往外走。
    边往外走, 宋景辰边解释:“本来我都要出门了,都怪我娘, 非得说天热了,叫我换套轻薄些的衣裳,说是怕热着我,唉, 有一种热叫你娘觉得你热。”
    宋景睿深有同感, 点头道:“有一种冷叫你娘觉得你冷, 婶婶觉得天热,我娘却非要说什么倒春寒, 天气冷,硬逼着我多穿衣裳。”
    “不过, 这身衣裳弟弟穿着很好看。”宋景睿夸道。
    宋景辰忙谦虚:“是二姐姐的手艺好。”
    说到竹姐儿, 宋景睿不由轻轻叹气,“我们二姐姐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亲事却总是诸般不顺,遇见的两个都不是良配。”
    宋景辰:“那是因为配得上二姐姐的人还没有出现, 所以老天爷才百般阻挠,防止二姐姐掉火坑里。”
    小哥俩一路嘀咕着出来大门,上了自家马车,直奔书院。
    出来的有些晚了,宋景睿担心迟到,招呼李把式快些赶车,宋景辰看在眼里,知道二哥最是守礼仪规矩,上课迟到对二哥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他暗道二哥脾气可真好,心中再急却也不会冲他发火,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耽误功夫,免得二哥这般着急。
    车轱辘辚辚而动,碾过青石板路,宋景睿靠在椅背上,只盼着马车再快些,还有路过朱雀大街时千万别堵车。
    宋景辰嗅到街道两旁饭食摊子散发出的各种小食香气,抬手挑开帷帘,透过马车侧开的棂格窗饶有兴致地往外瞧,看到小贩们站在自家摊子前卖力的吆喝叫卖。
    晨光中的街道上,行人穿梭来往,步行的、骑驴的、抬轿的、拉车的、挑担的、缓缓而行,宋景辰不由喃喃道:从前的车马都很慢。
    “你说什么?”
    宋景睿听见弟弟自言自语地嘟囔,没听清他说什么。
    宋景辰挠挠头,眼睛眨了眨,“我说从前的车马都很慢。”
    宋景睿道:“现在跟以前不都一样慢吗?”
    “好像是哦。”宋景辰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一句从前车马慢。
    朱雀大街逢初三、初八集市,十次有八次都堵,宋景睿的祈祷没起作用,今天依然还是堵了。
    宋景睿坐立难安,不住往外看车动了没有,宋景辰安慰他,“二哥,你不要着急了,你急或者不急,车就堵在那里,不会因为你着急快上半分,也不会因为哥哥不急就慢上三分。”
    说着话,宋景辰掏出一块雕花榛子糖,约莫核桃大小,被油纸包着,红绳系成个好看的花结,扎住口,轻轻一扯,扎口的细绳便被扯开,宋景辰连油纸包带榛子糖一块塞到哥哥手里。
    “这是什么糖?怎么从未见过?” 宋景睿道。
    “赵敬渊给我的,他说是宫里的娘娘孝敬给皇帝的,皇帝不爱吃,都赏给太子了,太子也不爱吃甜食,就又赏给了赵敬渊,赵敬渊也不爱吃糖,最后终于落到我这个识货的人手里了。”
    宋景睿忍不住就笑,“若是宫里的娘娘知道这糖落到了你我的嘴里,怕不是要气坏了。”
    宋景辰:“这还就跟祖母烧香拜佛一样,那供品给佛祖过过眼,心意领了,谁吃根本不重要,二哥快尝尝好不好吃。”
    宋景睿被宫里娘娘亲手做的糖吸引了注意力,托着油纸包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外面是一层脆脆的酥皮,里面是糖霜奶油一样的东西,最里面竟然还藏着个炒熟的榛仁儿。
    宫里的娘娘真是用心了,一块小小的糖,暗藏这么多的玄机,吃到嘴里好几种口感,好吃,可太好吃了!
    宋景睿眯起眼睛,细细品尝着,不忘问一句,“给咱们大哥和二姐姐留了吗?”
    “留着呢。”
    ……
    兄弟俩吃完糖,前面的马车也开始动了,他们今天运气不错,堵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快些赶车应该还有机会按时到书院。
    李把式知道睿哥儿着急,催促马儿快赶,
    很快,马车拐入书院所在的胡同,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宋景辰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好奇探出头去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书院门口围着好多学生,宋景辰忙叫李把式停车,兄弟俩先后下车。
    宋景辰好奇心重,快走几步,跑到前边去往人群里钻,待他挤到人群中一瞧,瞧见人群的正中央地上躺着一头大、野、猪!
    可不正是昨天差点儿吃掉他那只,赵敬渊就在旁边站着呢。
    赵敬渊一开始不明白宋景辰为什么非要把野猪送到书院,送就送呗,还叮嘱要让大家长长见识,参观一下野猪长什么样。
    直到那日宋景辰被宋三郎接走后,众人纷纷惊叹“原来这野猪同家猪这般不一样,比想象中可凶猛可怕太多了。” 赵敬渊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宋景辰的那点小心思,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笑。
    只能说不愧是你——辰哥儿!
    好兄弟交代的事必须得办,还得办得让兄弟满意,一回不满意,下回不找他了。
    是以,一大早赶在众学子进书院的时间,赵敬渊命人把猪给抬来了,到了书院门口,故意叫抬猪的汉子们停下,说是五百来斤的猪,各位辛苦了,放下来歇一歇。
    这么大个家伙,往书院门口一放,不引人注目才怪,但凡进书院门儿的,包括打书院门口路过的,都得忍不住好奇上前瞅瞅。
    众人对着野猪议论纷纷,围观的人当中有不少那日参加游猎之人,此时优越感顿生,添油加醋说了那日惊险的猎猪过程,包括宋景辰如何被野猪追,如何巧妙拖延时间反其道转身向野猪身后跑,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爹连发五箭救下。
    宋景辰听得很满意,没有打扰聚精会神听故事的众人,悄悄退了出来。
    出来一看,睿哥儿呢?
    好吧,二哥也被这惊险刺激的故事吸引了,在人堆里一动不动听着呢。
    赵敬渊眼尖,看到宋景辰了,想不看见都难,辰哥儿永远都是人群中最靓的崽,况且人家过初春,就他一个人过初夏,这衣带飘飘,跟个小仙童似的。
    也就是完全被野猪和野猪故事吸引了的那帮人看不见他。
    赵敬渊大步过来,“辰哥儿,昨天没惊着你吧。”
    赵敬渊故意把“吓”改为“惊”。
    赵敬渊跟在太子身边,会说话。宋景辰天天跟他爹娘哥哥们斗智斗勇,他说谎话也极有水平,小孩道: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都来不及吃惊害怕,当时就一个念头——跑!这会儿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命真是太大了。”
    赵敬渊同他道歉,“对不起辰哥儿,这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只是一个意外。” 宋景辰摆手。
    是意外,却是可以防止的意外。自己府上的事,赵敬渊不欲多说,转而问道,“你今日怎么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在车上呆着的时候倒不觉得,下了车站这一会儿宋景辰冻死了,他道:“嗯,我素来怕热不怕冷,我娘怕我一出汗害热伤风,干脆叫我少穿些,你没听过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吗?”
    赵敬渊理解,他娘亲也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她自己冷就叫他多穿,觉得她自己热就叫他少穿,天下的娘亲果然都是一样的。
    赵敬渊道:“冷的话,我车上有披风,我叫他们去取。”
    宋景辰摆摆手,“别麻烦了,没那么娇气,你今天不用进宫吗?”
    “这就走。”
    “快去吧,我听说伴君如伴虎,我迟到没事,你可别误了时辰。”
    赵敬渊笑了笑,“那行,我先进宫了。”
    拍了拍宋景辰的肩膀,赵敬渊转身上了马车。
    宋景辰朝他摆摆手,目送赵敬渊离开。
    世上哪有真正光鲜之人呢,赵敬渊看起来身份尊贵,可到了太子、皇子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个跟班,晚到一会儿都得磕头请罪什么的,太子身边的人并不好当。
    这会儿,陈宴安的轿子到了书院门口,看见眼前一幕,听众人说了这野猪的来历,以及辰哥儿要请全书院的人吃野猪之事,哈哈大笑,捋着长须连赞三声:“临危不惧,有勇有谋,好好好,好小子!”
    他这一句话算是为宋景辰智斗野猪的英勇事迹定性了。
    众人的视线离开稀罕物大野猪,这才注意到人群中 “遗世而独立,卓然而不群”的公子景辰。
    那野猪有多丑,眼前的辰哥儿就有多淡定、仙气,真有魏晋名士之风也。
    前提是宋景辰不能开口。
    众人就见宋景辰追上书院里出来看热闹的火夫,掏出几页纸塞到人家手上,叮嘱道:“红烧猪肉,酱焖猪蹄,油爆猪肠 、烧猪尾、红焖猪耳朵、薰猪头、这是菜谱,您可以参考一下。”
    那火夫看着满满的两页纸,满脸惊讶道:“这……”
    宋景辰:“这是我们家买来的菜谱,同那野猪一块儿捐给咱们书院了,夫子们教课辛苦,学生们亦很辛苦,烦老您也多辛苦辛苦,给大家伙儿改善改善伙食。”
    伙夫脸上的兴奋遮挡不住,这些菜式学会了可都是自己的本事,别人谁也偷不走,就这么白给自己了,哎呦喂,这景辰小公子可真是招人稀罕,得叮嘱好后厨那帮人,以后打饭得紧着最好的肉给小孩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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