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很快过去,八月来到,关外也过中秋节。
    而且关外的中秋已经冷了,衣服穿得比较厚,扎拉丰阿拿着月饼进到院子里,跟海棠说:“格格,吃月饼吧,五仁的。”
    海棠脸上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我能吃咸的也能吃甜的,还能吃半咸半甜的。但是我最讨厌五仁儿的,说不上这口味咸不咸甜不甜,反正不想吃!”
    “好歹吃一口,也当是过节了。”扎拉丰阿坐下,把月饼掰开,递给了海棠一口那么大的量,接着说:“今年和往年不一样,要是往年在京城抑或是在热河,那边的月饼比这边好得多。可惜今年咱们家的人不能团圆,安康他们姐弟两个又跟着莹莹在国外。要不然以安康的性子,早就满世界收罗月饼和月饼盒子了。”
    说起月饼盒子,扎拉丰阿说:“这月饼送过来的时候是油纸包,没盒子,您今年收不到盒子了。”
    “这才是好事儿,月饼就应该用油纸包。用金贵的盒子装着,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两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海棠想起康熙以前跟她说过的,南方赏月是赏水中月,看月亮的倒影在水中荡漾,这是另有一番美感。前几年忙忙碌碌,压根没闲心坐下来赏月,如今有心了,却是在萧索的北方。
    海棠满心感慨。
    她和扎拉丰阿说:“现在闲下来想想,这一辈子就这么忙忙碌碌过去了。回头看看这一辈子像是什么事都没做成一样。年纪越大,遗憾越多。”
    扎拉丰阿说:“不能这么说,您这辈子绝不是就这么过去了,格格必然将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海棠笑着说:“你我乃是夫妻,所以你才这么说。一本书那么薄,史官们更是讲究微言大义,能出现在上面一两行的人个个都震古烁今,光是古往今来的这些皇帝都不够写,更有很多圣人青史留名,我和他们比起来差远了。”海棠也没想过在历史书上占据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活得值不值。
    说句矫情的话,人这一辈子就是一张单程票,快到终点站了才开始惊慌地发现沿途的风景什么都没看到。
    扎拉丰阿突然说:“其实咱们在关外终老也挺好的。您看这里很安静,奴才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愿意在这里,削尖了脑袋,想要从这里回到京城。”
    海棠站起来:“你是在哪里都能过得好,但是有人觉得只在京城才能过得好。”
    八月十五弘晖在行宫设宴,宴请宗亲和大臣们。
    弘旺就陪同二哥永琨参加了宴会,弘旺确实有几把刷子,自从他和二阿哥走得近了之后,二阿哥出招没有以前那么急迫了,倒是有那么点像模像样。所以永琨对弘旺很满意,本来像这样的场合闲散宗室是不参加的,但是永琨还是找到了办法把人带了进来。
    中秋节夜宴更多的是君臣同乐,所以一群人在一起就是行酒令作诗词,颂扬皇帝文治武功,歌颂天下歌舞升平。
    经过几代尚书房教育,也经过将近百年的文化熏陶,这些满人权贵们也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诗。
    就像弘阳这种不擅长的人在来之前也背了几首幕僚们捉刀写出来的作品,为的就是应付这样的场合。
    弘晖也是丁点诗词做不出来,这一点压根比不上康熙和雍正,然而人家会欣赏。下面送上来一首新诗,他能点出其中的亮点,把人给夸一顿,场面显得其乐融融。
    弘旺和一群堂兄弟们坐一起,大家虽然分开了十几年,但是早先都认识,在一起长大,对于大家的诗词水平弘旺也是了解的。
    他就忍不住说:“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分别了这十几年,怎么瞧你们在诗词一道并没有多少进益。”
    就有弘暻问他:“你可有进益?”
    弘旺大大方方地说:“我在关外流放了那么多年,能记得几个字已经是当初尚书房先生们的功劳了,这些年来连个纸片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有进益。反倒是你们,该比我强些呀!”
    弘杲说:“娘胎里都不带这些,就是后来学了也没有多少墨水在肚子里。不瞒你们说,我这人在这一道上并没有什么本事。我额娘能写几句,我阿玛也能凑出来几句,轮到我是一句都不会。”
    一群人笑了起来,弘星说:“你还想着自己写,我从来就不写,人家写的我拿来背一遍就行了。”
    弘昼就笑:“而且要挑写得不太好的,要是有那一鸣惊人的可千万别用,要不然就真的露馅儿了。”
    几张桌子边的人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弘晸举着手中的杯子说:“来来来,以茶代酒干一杯。”
    因为这时候弘晖身边都是些大臣,宴席又进行了一段时间,此时接近尾声,所以这一群血脉比较近的宗亲们都抓着瓜子儿边喝茶边嗑,在一边说闲话。
    大家都极力避免去谈论朝廷的事情,也不想谈论宗室内的事情,所以能聊的也就是些风花雪月。
    不知道谁提起了最近的话本子:“最近有个话本很有名,写得那个缠绵悱恻,让人读了之后就觉得后劲特别足,好几天都走不出来。”
    “什么话本子呀?难道比西厢记桃花扇这些还动人?”
    “虽然没有那些本子写得精细,略显粗糙了些,但确实是那个调调比较难寻,求而不得徒生遗憾,就这种感觉。”
    “到底是什么书什么名字?赶紧说,别吊大家的胃口。”
    “陈王传”。
    “什么玩意?”
    “陈留王曹植不是写过《洛神赋》吗?这话本子说的就是陈留王和洛神春风一度之后洛神悄然远去,他求而不得,追逐了半生。”
    一群人忍不住笑起来,这不就是穷书生意淫吗?大家边嗑瓜子边说:“这故事没什么新意,就属于新瓶装旧酒。还缠绵悱恻,缠绵悱恻能有《洛神赋》写得好?”
    虽然还没有读过,但是大家觉得天下的话本子都是那一个套路,笑着把这本书反驳了一遍,眼看着月上中天天气转凉,弘晖看一些老头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了连连打哈欠,就说今天的宴席该散了,让大伙把桌上的月饼给打包带回去,也让家里面的人尝尝宫造月饼的味道。
    大臣们先走,稍微远一点的铁帽子王们也都离开了,只有近宗还在慢悠悠地打包月饼。
    皇家宴会上让打包,绝不是用油纸包着提起来就走,而是有精美的盒子,也不会让人把啃了几口的带走,那样太不体面,都是把品相好的没有磕碰的给带走,如果装不满一个盒会补满一整盒。
    弘阳把带木柄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一块一块往里面捡月饼,就看到弘晖带着几位皇子来了。
    弘晖路过弘晸到时候还说了句:“月饼都是用油做的,劝着你们家老王爷少吃。”
    弘晸是九阿哥的儿子,听了这话,整张脸都皱巴起来了:“您这话说晚了,他还就爱这一份香甜的味道,这几天把月饼当饭吃,家里面老福晋说他又胖了一圈”。
    因为皇家接二连三有丧事,所以最近这些亲戚家都是用植物油做月饼。有一说一,没有用猪油做出来的好吃。外边送礼都是用猪油做的,老九阿哥馋了起来,就逮着外边送的月饼吃,就喜欢吃鲜肉馅儿的或者是火腿馅的。他不是馋月饼了,他那是馋肉了,但是因为又在孝中,全家都不好多说,更怕把这件事抖出来,也只有老福晋追着骂了几声,大家对这老东西真的是一点招都没有。
    十阿哥家的弘暄也摇头:“劝不住!九伯说是就爱那一口甜的,太医说他这年纪,该少吃又香又甜的,他不听。”
    弘晖忍不住皱眉:“你们可不能由着他,前几日太医院的院判来,跟朕说起了九叔,说他俩月之前磕到了,胳膊肘那边擦破皮,流了点血,本来不是大事儿,可是这伤口到现在都没好,谁家的伤口两个月还长不好?这已经不是小事了。该治的时候要治,说来说去就是不忌嘴带来的。不是跟你们在这里说笑,你们要是真孝顺回去拦着他点儿。”
    看弘晖面色严厉起来,弘晸赶紧恭敬地听了。弘晖说:“收拾吧,收拾完了出去。对了,阳弟你留下,姑妈下个月过寿,这眼看着只剩一个月了,你那边什么章程?姑妈又是怎么想的?姑妈不在热河,有事你要提前问呀!”
    弘阳把盒子盖上:“看您说的,这是弟弟亲额娘的寿辰,弟弟当然记在心上,半个月前就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过几天就能收到额娘的回信。”
    弘晖点头:“行,你心里面有谱就行。出去吧。”
    大家恭敬地在弘晖跟前行礼之后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没一会儿整个场地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桌椅还在现场,留下满桌杯盘狼藉。
    弘晖看到有太监过来收拾,就跟三个儿子说:“走吧,回去歇着吧。”
    永瓒打哈欠,和弘晖商量:“阿玛,能不能明天不去读书呀?今晚上熬得太晚,明天肯定没精神。”
    “让你回去你不回去,这会儿又想要假,没门。”
    “实在是叔叔们说得太有意思了,”他就把今天在一群叔叔堆里面听到的各种八卦给讲了出来。弘晖就骂他:“这孩子就那么喜欢听人家说话吗?你上辈子是不是墙角成精了?”
    永瓒顿时恼羞,拿脑袋撞弘晖的胳膊,永琨和永琼捧腹大笑。
    这时候弘阳回到家,月娥还没有睡,正在等着他。
    “今日的宴席怎么样?”
    弘阳一边刷牙一边问:“问什么怎么样?饭菜怎么样?还是月饼怎么样?对了,带回来一盒的月饼,赶紧吃了,这玩意儿不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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