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下午劝着雍正去了老六阿哥家转转,原因是雍正不出门,如今趁着下午凉快,拉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活动筋骨,比他又枯坐半天好一些。
    他们父子两个是突然来的,也没让人通传,进门就听见太监说王爷在喂鱼,父子两个慢悠悠地就去了老六家的鱼池,没想到在这里也见到了扎拉丰阿。
    老六阿哥和扎拉丰阿赶紧请安,弘晖扶着老六阿哥和扎拉丰阿起来后就笑着说:“没想到姑父在这里,正巧了,我也不用再去一趟了,安康特意写了大字让您检查呢。”
    说到安康,扎拉丰阿立即笑起来,跟雍正和老六阿哥说:“这孩子都没闲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江南上蹿下跳。”说的时候很嫌弃,但是表情却很高兴,语气也带着亲昵。
    扎拉丰阿一辈子就活了这一家子人,别的不在乎,儿孙家人是很在乎的。就问弘晖关于海棠和安康的事情。
    弘晖正巧也有一肚子热闹和他们说,四个人就在前面一边喂鱼一边说话。
    虽然吴老爷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家的事儿和他的想法他家的下人都清楚,特别是他家的管家,很多事都参与了,所以有管家在一边抖搂,哪怕是吴老爷不开口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
    管家的供述弘晖看过,说是吴老爷一直想打通勇宪王府的关系,还打听扎公爷喜欢西洋画,托人从国外弄了好多颜料,可惜送到京城扎公爷不收,找了好多理由都没送进去,十分郁闷。
    大家都笑起来。
    扎拉丰阿跟雍正说:“奴才这个爱好知道的人多,往年无论是过寿或者是过节都有人送颜料,奴才一概不收,觉得外面的颜料不如自己做得好。”
    无论哪个朝代,画画都是一种奢侈的爱好。无论是油画还是水彩画,颜料都占开销中的大头,也就是王府有钱能撑得起扎拉丰阿这份爱好,换个人家都未必能撑得下来。
    而且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人。光是朱砂研磨成颜料,就要研磨水飞,这需要人手和时间,不少小太监跟着他弄这个已经成了高手。后来有了玻璃,为了让他的那些颜料一目了然,海棠还给他定做了很多透明玻璃瓶。扎拉丰阿有满满一间房的玻璃瓶装颜料。除此之外,笔,蓖麻油,棉布等这些开销就可以忽略不提了。因此他就看不上那些别人送来的颜料。
    颜料还是小事儿,弘晖就说:“这姓吴的人啊,难评,姑妈带着妹妹们去了茶楼,他居然看上了秀美妹妹,想买下来送京城讨好弘阳。”
    扎拉丰阿和老六阿哥都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雍正冷哼一声:“这人值一个凌迟之刑。”
    老六阿哥说:“这人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因为胆大包天怎么能做出收集宗室的事儿来。没想到我喜欢养鱼居然传遍了江南,这也幸亏是我喜欢养自家的鱼,不大搭理外面,要不然被问罪的也有我一份。”
    雍正说:“都说无欲则刚,你又不想着收钱,自然不会沾上这些事儿,有的人恨不得活在钱眼里。满都护家的车你们怎么处理?”
    弘晖说:“姑妈说这车既然姓吴的买了,就是人家的车,和满都护家没关系了,就在江南发卖,价高者得。起售价格七十万,算是打七折。”
    扎拉丰阿和老六阿哥看着弘晖,俩人的表情除了一言难尽没别的了。
    扎拉丰阿说:“七十万?还是起售价格,谁会买!京城才卖五万,还是全新的。那车再好也是三手车了,而且第一任主人还判死刑,这么不吉利会有人要吗?”要不是这主意可能是海棠出的,他都想说一句想钱想疯了!这破车值七十万?
    弘晖笑着说:“有啊。您觉得七十万多,江南的土财主多的是,他们不觉得多。再说了,京城是五万两一辆,他们有门路买吗?十一叔本来还想生产给老少爷们坐的车,因为现在太忙,这事儿也耽搁了,新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产呢,我姑妈说这车说不定能卖到一百多万。”
    老六阿哥跟雍正说:“想不明白。”
    雍正把手里的一把鱼食扔到水里,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面子呗,贵人们用过的车就是豪车,这里面也有物以稀为贵的意思。呦,这条就是背上有金线的,你的心头好?”
    老六阿哥说:“现在不是了,那条是,您看看那边的小的,背上一点金鳞片,比金线的好看。”
    雍正看了看,点头说:“对,这一点金色就显得活灵活现,这么一比,金线确实呆了。”
    雍正往背上有金鳞的鲤鱼旁边扔了一把鱼食,就说:“这鱼啊,跟天下百姓一样,鱼食呢,就跟银子一样。个个张大嘴吃得贪婪,指着各处有鱼食,可从不想想这鱼食是哪儿来的。要说起来妹妹就是做鱼食的人,只有她有大把的鱼食一把一把地喂给这些鱼,让大大小小都吃些,大的吃得多,小的也有一口残羹,都吃得饱,天下也就安宁。”
    话说到这里,雍正就让弘晖把民间资产重组的事儿讲一遍。
    弘晖讲的也就是海棠讲给百岁听的内容一样,然而雍正和老六阿哥都知道,日后要有一个专门的衙门监督处理民间资产破产重组。
    雍正就说:“这又多了个衙门,偏偏还不能说这衙门没用。以前都怕冗官,现在官员连年增多,就这样还不够用。当年汗玛法进关,衙门各处沿用的前明规矩,各处虽然有修改,也是没走了大褶子,如今这几年反而把前明留下的格局给打破了,不断有新衙门出来分割治权,下面的官员还没法说什么。”他现在也发现了,不仅是他这个皇帝觉得一切变化日新月异目不暇接,那些官员也失了往日的骄傲,也跟不上新的变化了。
    最显著的变化是各地的官员俸禄高了,官员的俸禄和当地的养廉银有关,养廉银又和税收有关,如何收税这一件事让这些官员都吃足了苦头。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科举取士已经满足不了当下。民间的商业兴旺和财富积累开始倒逼着官府革故鼎新。
    雍正就说:“朕想改科举。”
    这话把老六阿哥惊呆了!
    自从隋朝开始科举到如今经历上千年,这套体系为治理国家提供了无数人才,这时候说改天下肯定闹腾,闹得最大的就是读书人。
    老六阿哥劝他:“孔孟之道乃是人间正道……”
    “朕没说他们是邪门歪道啊!术算也不是歪门邪道啊!朕要改科举,是要在科举里面加入数学。如果有人懂洋人话还可以加考,到时候去理藩院。有才能的先补缺,没才能只会读书的回去候着吧,等什么时候有缺了才能轮到他们。朕又不是不知道读书人的倔强,朕难道会和他们硬顶吗?”
    实际上雍正此时的状态就是那种斗志昂扬的状态,整个人精神焕发,在场的人都相信,他嘴上说着不会和读书人硬顶,但是他心里肯定是要和读书人顶一顶的。
    老六阿哥此时呆了,他怎么觉得亲哥哥这是要去捅马蜂窝!
    弘晖瞬间找到了一个让老阿玛振作起来的办法:给他找个对手!
    皇阿玛斗天斗地斗人间,老阿玛活到老斗到老,只要保持这战斗心态,什么生病什么哭哭啼啼思念汗玛法通通不是事儿!
    一旁坐着喂鱼的扎拉丰阿瑟瑟发抖!
    皇上要对孔夫子的门徒下手了!
    这事儿没皇帝干过啊!那么多皇帝都拉拢读书人,就他与众不同,想当年圣祖爷路过孔家还亲自下跪祭祀过孔圣人,早些年孔庙遭雷劈皇上还急巴巴地送钱去修缮,这变化的也太快了!
    扎拉丰阿能想到的老六阿哥也能想到,他就说:“四哥,入关以来,咱们都是学汉学,汉学就是儒学啊!前些年您修孔庙,再早点汗阿玛去了孔家亲自祭祀。这……一定要慎重啊,弄不好要动摇国本啊!”
    弘晖赶紧看雍正的脸色,雍正没急,他一边扔鱼食一边说:“朕知道,朕早不年轻了,当皇帝也这些年了,朕难道不知道徐徐图之的好?所以朕打算慢慢改变,用出水磨功夫,朕若是不能办成这事儿,弘晖,你要记住,朕没办成的事儿你要接着办!”
    弘晖立即站起来弯腰回答:“是,儿子记住了,那孔家不过是万世修降表的人家,人说他家是一十余朝贰臣,对朝廷不忠倒也罢了,无论是丰年灾年,对种他家土地的百姓盘剥尤甚,早年儿子跟着姑妈去山东,就听说他们家为了收租子逼着佃农典妻卖子。这哪里是圣人之后,当初孔夫子说过苛政猛于虎,他后人比苛政和虎都要可怖。”
    老六阿哥眼睛都瞪直了:好家伙!你阿玛不过是向科举开刀,你直接刨根啊!
    雍正没想到儿子的火力比自己还猛,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满意地点头:“嗯,你爱民如子这方面颇有朕的模样,只是你这急躁模样比朕尤甚。”
    弘晖立即接受批评,就说:“人家是早就发家了,不算孔子先师,他孔家以前也是权贵,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传承了两千多年,能是咱们父子两代人给刨根的吗?必然要把百岁这一代人算上才能成事。”
    雍正点头,转身和老六阿哥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
    老六阿哥都出了一身冷汗,他是真怕这对父子现在就出门去找儒家的麻烦。他听了雍正的话,心里仰天长啸表面点头说:“您说得对啊!”
    雍正跟弘晖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光想是没用的,要做,哪怕是做得不好也要先做,就算是做错了日后找补也不能不做,所以今儿回去咱们爷俩先合计合计这事儿怎么办,先对科举下手,今晚上咱们就拿出个章程来,你也别回你那园子了,晚上住朕寝宫,咱们爷俩也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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