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煊的乳娘高媪被人押着进了堂上。
    连日来的躲藏, 让本姿容不差的高媪,瞧着衰老了许多。
    到了林少卿面前,衙差一声厉声“跪下”,高媪忙惊惶地跪了下来。
    身份确认无误, 便询问她为何要去青云山。
    高媪忙解释道:“在民妇走投无路之时, 是谢夫人收留了民妇, 谢夫人对民妇有收留之恩,民妇一直深为感激。这回因夫人被抓, 煊哥儿被国公府的人带走了, 民妇没法, 想起夫人常说青云观的寻净能道长本事大,便想去寻净能道长帮助。”
    “只是去的途中不慎踩空摔下坡底,是以花了两日才到青云观, 谁成想还没进观, 便被官爷抓了起来, 民妇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林少卿:“便算事实如你所言, 你只是因想找净能帮助才去的青云观。那本官且问你, 你去谢府做乳母时,所诞下的那个孩子, 今在何处?
    高媪的神色一时滞然,眼眶缓缓涌上雾气, 沉默了许久,直至林少卿再次逼问“今在何处?”高媪这才回神。
    她抬头看向座上的林少卿,应道:“民妇一个妇人且都过不下去了, 更别说是带着一个孩子了, 所以只能把才不过两个月大的孩子给了好人家养。”
    “是哪户人家?”
    高媪:“都过去了十八年,民妇哪里记得这么多, 只记得是一对在长安街头开面摊的中年夫妇,他们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吃穿不愁,也不用跟着我吃苦。后来民妇在谢府做了几年乳娘,手上也存了一些银钱,再想去找,却已经找不到那对夫妇了。”
    高媪神色悲伤,说得煞有其事。
    林少卿办案无数,若非方才证实了一些事情,他可能还会觉得这妇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那你那亡夫又是何许人?”
    高媪应:“武安镇许记杂货铺家的二子。”
    在侧室听审的谢衍,听了高媪的供词,垂下腿侧的长指轻点了点。
    妖道的戏做得还挺全的,但不代表没有疏漏,做得越多,疏漏也就越多。
    外头的林少卿忽然一嗤:“你且是从宫中出来的宫女,样貌不俗,哪怕年纪稍大,但也不愁嫁,何至于嫁给一个小商贩,还是个自小体弱的?”
    “这便罢了,那许家是开铺子,也不愁吃穿,更是养得起你们母子,可为何你为许家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却还是被赶了出来,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高媪低下头抹泪:“他们说我克夫,又说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二郎的……”
    林少卿忽然冷哂:“本官已派人去了武安县调查过许家了,那户人家说了,刚成亲不过七日,新郎就去了,那户人家怀疑是你下毒害了自己的夫君。且他们还道若真的成婚七日就去了,那身体自然是虚弱,又如何来的能力洞房?”
    “许家怀疑你是嫁到他们家之时,便已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让他们家的二郎做了冤大头,便宜爹。”
    高媪闻言,猛然抬头,又悲又怒:“他们怎能这般诬陷我!我与许二郎虽相识不久,但也是情投意合,我为他守寡了十八年,难道还不算忠贞吗?!”
    “守节与否确实能证明一部分的忠贞,但却也不是绝对,且你的说法分明就有所冲突。”
    “你说你深爱许家二郎,甘愿守节十八年,那么他唯一一个延续香火的孩子,只要还没到饿死的情况,便不会送人,且说你从许家离开的时候,你自己的那些私产,许家愤然说没有私吞。”
    说到此处,林少卿眼神蓦然凌厉:“再者谢府何等人家,岂会只因你入过宫当过差,就不在意你的样貌穿着?”
    “你且能顺利入谢府做乳娘,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精神气,样貌都必须出挑,你既能入选,如何算过得艰难?”
    话到此,蓦然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的逼问:“还是说这孩子的生父都另有其人,而你则把这孩子送去给了其生父!?”
    高媪神色一滞,随即露出了羞愤之色:“大人虽是官,而民妇虽只是个势孤的寡妇,可也不能平白被大人这般诬陷侮辱!”
    林少卿:“到底是诬陷侮辱,还是实情,把你的亲生儿子提到堂上来,便知真假。”
    说罢,看向衙差:“把人都提上来!”
    高媪闻言,脸上难掩错愕。
    她的儿子?
    身后传来声响,高媪忙转身往回看去。
    看到第一个出现的少年,微微蹙眉,觉得熟悉,但也能认得出来不是她的儿子。
    到第二个的时候,她眼神蓦然一变。
    那少年一身囚服,脸颊微凹,俨然是她那有半年不见的儿子!
    接连四个人被提了上来,上到十七八岁,下至十一二岁。
    看到其中一个少年的相貌,瞳孔骤然一缩,这样貌实在太像了!
    高媪死死地盯着少年,目光从四个人的身上一一览过,分开来不觉得相似,可站在一块就很像了,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三个是道士的穿着,而穿着囚服的那个也就是她的儿子。
    四个人环顾了屋中的人,看向地上的妇人有平静的,也有好奇的,唯独没有惊诧,就好像是不认识这个妇人一样。
    林少卿仔细观察了高媪的反应,可以确定牢中的杀手和净能的替身最有可能。
    依着年纪来看,应是牢中的那个杀手。
    儿子成了杀手,还被亲生父亲派去送死,作为生母不知是何感想。
    林少卿道:“你等四人中,一人为通缉犯净能做掩护,已触犯窝藏罪犯之罪,徒一年。而初五参与刺杀朝廷命官,我朝严明律法,诸谋杀者,徒三年,谋杀朝廷命官虽未遂,更是罪加一等,流放二千里,而其从业刺客者,藐视性命,轻则徒十五年重则斩首。”
    高媪本不知林少卿口中的初五是谁,可逐渐反应了过来。
    这其中就只有一个身穿囚服的,初五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在知道初五是自己的儿子后,脸上浮现不可置信之色,再听到最后的那“杀手”和“斩首”两个词,面上的震惊之色更是无以言表。
    震惊之余,讷讷道:“怎会叫初五呢?又怎么会是杀手呢?明明叫傅琮,还是个秀才呀……”
    唤作初五的杀手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并未过多好奇。
    林少卿闻言,心中已了然。
    这高媪显然是被骗了,还被骗了十八年。
    这时林少卿让人端来了一碗水。
    “滴血认亲虽不可信,但若是亲兄弟,便有极大的可能血融于水。”
    听闻“亲兄弟”几个字,那几人皆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在青云观里长大的三个少年,其中十二岁的少年涉世未深,道:“我师父说,之所以收留我们,是因我们眉眼都有些许的相似,因缘际会便收留我等,平日也让我们把对方当成亲兄弟,但绝对不会是有血缘的亲兄弟?”
    林少卿暼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水端了上来,每个人都被划破了手指,作为净能替身的少年脾气较烈,不肯配合也被衙差强迫地划了手指。
    鲜血一滴一滴滴入了清水中,第二滴开始,几个少年的神色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两滴血相溶了,第三滴也融合了,直至第四滴血滴落碗中,也与前边几滴相融,几个少年都浮现了错愕之色。
    高媪忙站起,伸长脖子去看,看到相融的血,面色顿时一片死丧,整个人都瘫软跌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怎会相融……”
    林少卿道:“若有一滴不融,尚且可以说有误,四滴血都融合了,便已然说明了你们几人是亲兄弟。”
    叫初五的杀手面上带着少许的错愕,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我难道不是净能道长收养的孤儿吗,而是亲生的?”
    高媪听到“孤儿”二字,恍然回神,看向他,顿时潸然泪下:“琮儿你不是什么孤儿,我是你阿娘呀!”
    初五眉眼略一动,看向了她:“你是我阿娘?不可能,道长说亲眼看到我阿娘想狠心把我丢在河里,是道长恰好路过才救下的我。”
    对净能满腔爱意的高媪听闻儿子所言,深受打击:“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不会骗我的,他明明说了让我进谢府助他成大事,也会好好抚养我们唯一的儿子,还会让他成为人上人的……”看向儿子,说:“我上次在书局看见你,一身青袍,还是书生意气的模样,好好怎就成了杀手?”
    初五杀手出身,哪怕十八岁的年纪,但心智却极强,惊愕了片刻后,逐渐回过了神来,也想起来妇人所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说:“五个多月前,我在书局帮人买书,顺道打听消息。”
    其实是道长让他去的,自小每年都有两回,道长让他打扮成一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形象,要么去学堂,要么去书局,或是去文会宴,献芹等。
    以前只当是道长训练自己,如今想来,他大概明白了道长的用意。
    只是瞧着自称生母的人,他心里似乎没有什么波动。
    初五面上很是冷漠,就是被人特意调/教过,像是缺乏了感情的木偶。
    林少卿看着他凝眉,看到他便想起了谢衍。
    可谢衍与他却是不同的。
    一个是特意调/教的杀人利器,视人命如草芥。而谢衍则是自小没有感受过别人待他的好,所以冷漠,可却对妻儿有旁的感情,也有所理智。
    虽陷害妖道此举触及了为官者的底线,但还是有他自己的准则的。
    旁的不说,他自己也并非什么手段都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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