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南回到宅子, 换下官服,着了身常服。
    再推门出来的时候,见着外头晴转阴, 已飘起了些薄雨。
    秋日里头一落雨, 再吹上丝风就觉着有股冷意。
    正说是觉得秋雨打桂花冷,萧元宝就端着一锅子热乎乎的汤来了。
    “早要端过来,秦缰不知在哪处买了两只石榴,开出来又红又大, 正在灶屋那头分与大伙儿吃。”
    萧元宝把炖锅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启开来盛了碗汤。
    “我吃着也真是甜,早闻京都这头产的石榴好, 果然不是虚传的。”
    祁北南嗅着清亮的炖汤, 也还真有些饿了。
    端来尝吃了一口, 鲜得很, 足用了一整碗的汤, 这才用筷子夹了点炖得软烂的鸽子肉和王八肉吃。
    萧元宝圈着手坐在祁北南对身处, 看着他吃的香。
    “果真上朝累人。”
    “虽是不曾做甚么体力活儿, 活跃了脑子, 总也是饿得快。”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道:“官署供得那餐午食, 一荤一素两个菜,味道甭说是能与你比, 就是灶上的妈妈都比那烧得好。”
    “官署大人多,做得是大锅饭, 哪里能如小锅灶做出来得讲究。”
    祁北南道:“大锅饭是一则, 外也是为着节约些经费。”
    萧元宝道:“你觉着官署的饭菜不好吃便少用些,回来我与你做好吃的饭菜。”
    祁北南笑着应了一声好。
    “对了, 我今日出去买菜的时候还撞见了同住巷子里的一名官眷夫郎,人怪是擅谈的,还邀我去他家里做客。”
    萧元宝与祁北南说了是巷子里的哪一家,又道:“下晌我唤文哥儿出去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确实是做官的,那家的大人在工部做主事,姓鲍。”
    “只是不曾打听出这户人家的人品如何。”
    祁北南不认得这姓鲍的官员,估摸是个小官儿,不过工部主事也是从六品,眼下官阶也在他之上。
    “傻哥儿,官宦人家轻易如何就能打听到他们家的人品,既知是做官的人家,寻常老百姓也不敢张口说人不是。便是寻了那跑闲的,若与之没有过好的交情,没有舍下大把的银子,人家也不会担着风险与你说这些。”
    萧元宝想想也是,京城的跑闲不似县里的百事通,与他们家交情好,这才甚么都能从他那处打听到。
    “那哥哥觉着我可要前去他们家里吃茶?”
    萧元宝问道。
    “既是一条巷子的邻里,去吃盏子茶倒是没什麽。”
    祁北南道:“人还得是接触才知其人品,干是打听也不全然准确。只是也得谨慎小心些,少说多看。”
    萧元宝应声:“我晓得了。”
    祁北南吃了两碗汤下去,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今日任珩的话。
    不晓他是说笑的,还是真是要唤人来取从县里捎带回来的东西,他便将事情说与了萧元宝听。
    两人一同去了杂货间,取了一只火腿两只风腌鸭子包整好,又封了一盒子干香蕈。
    萧元宝想了想,又加了两罐子油酱菜。
    祁北南多舍不得,不过想着还能再做,不是外头赶路时带的干粮,也便舍了。
    翌日,下午些时候还真有个家丁上门来讨要,萧元宝便将一早准备的东西与了他带走。
    那家丁见着人很快就取了东西来,又还是收拾好的,面上欢喜,谢了去了。
    待着祁北南下职回来,与他说了这事情。
    “人送了五斤龙眼来,两斤紫葡萄,又还有一盒子包得精致的柿饼。”
    萧元宝把任家送来的水果取来与祁北南看,那龙眼圆润又大颗,剥开来沁甜,核儿丁点儿。
    外头市场上的龙眼价便卖得已不低了,这样品质的龙眼,不知何其高价。
    紫葡萄更是稀奇,皮儿不软,剥落不得,连皮吃也不酸,反是脆甜。
    最为喜人的是连籽儿都不曾有。
    祁北南道:“这是提子,不是葡萄。”
    他看罢,唤文哥儿取些去洗出来吃。
    萧元宝倒是听说过这水果,是冯娘子与他说的,言似葡萄一般,口感却比葡萄紧实。
    他当时听来就觉着稀罕,如今乍见着还没反应过来就是提子。
    “那岂不都是些贵重之物,咱们给那些土货只怕与人不对等。”
    祁北南道:“是他主动与我讨礼的,乐意送这些东西来也是瞧得起咱家里,无妨。且这些对任大人言,许也算不得甚么十分珍贵之物。”
    萧元宝闻此不由好奇:“这任大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出手如此阔绰大方。”
    他今儿见着来取土货的家丁穿的都是细布好料子,收拾的怪是体面,全然抵得上大户些的人家的儿郎了。
    祁北南道:“任家乃是世家大族,不单世代做官,一脉上还多出大官儿。任大人的曾祖、祖父都进了内阁。”
    萧元宝唏嘘:“这样的人物竟不嫌咱们家门户小。”
    祁北南道:“越是这般高门第,结人交友反倒是不大在意门户了,心中如何舒坦便如何来。”
    过了几日,萧元宝受贾夫郎的邀,去了他家里头吃茶。
    他倒也留下了心眼儿,定下了去回的时辰,说与了秦缰听着,到时候迟不见他回就去寻人。
    虽他觉得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官宦人家,不至于进了他家的门子就出不来的道理。
    不过碍于先时在县里牲口行那事儿,他还是更为谨慎些。
    萧元宝带了文哥儿一道,门房前去通传了后,就引着他往里头走。
    他留意了一下鲍家宅子,比他们家那赁下的屋倒是要大些,不过也只是个小二进的宅,算不得很宽敞。
    伺候使用的人见了有两个,便是还有些不曾见的,想也是不多。
    再见一应陈设,毕竟是京官儿,有些门脸,但也不算多富裕。
    自然了,萧元宝也只是大致的得出个结论,说不准人家只是不曾显摆出来。
    “宝哥儿可来了,我左右的盼着你来,早想喊你,只是前两日有些事情耽搁去了不得空。”
    贾夫郎见着萧元宝,十分热络的招呼着他:“快去,把我收得那铁观音泡一壶来。”
    “我这乍来,也不晓得夫郎欢喜甚么,只备下点稀薄的见礼。还望不嫌。”
    萧元宝同文哥儿使了个眼色,人连忙将捧的礼奉于贾夫郎伺候的人。
    “你也忒客气了些,上门来坐坐怎还拿礼,往后可不许这般了,多生分。”
    说罢,教人收下了。
    蒋夫郎邀萧元宝在一张罗汉床上闲坐,一会儿下人就端了两盏子香茶上来,又三碟子吃食。
    一碟子这时节上外头常吃常见的桂花糕,一碟子坠着芝麻的干酥饼;外是一碗剥好了的石榴。
    萧元宝瞧一应的叠碗盏子都是最寻常的款式,不过胜在是官碟。
    “快尝尝,这桂花糕是我一早唤下头的人去买的,是觅香斋里的一位老师傅做的,寻常还轻易买不到。”
    贾夫郎热络的用帕子亲取了一块儿给萧元宝。
    萧元宝接下,尝吃了一口,桂花糕倒也软,就是甜得有些腻人了。
    虽他还不曾去过觅香斋,但在冯娘子那处听过,说是京城里糕点做得极好的几处铺子之一。
    闻说是宫里的人都爱去那处买糕点吃。
    萧元宝不大信这般口味是觅香斋的老师傅做出来的,他面上挂着笑,估摸着贾夫郎说了假话。
    至于为什麽,他猜测要么就是看他从外乡来的不识货,随意拿点吃食招待;要么就是鲍家手头并不宽松,又要做些面子。
    萧元宝道:“果真是味道不一般,我来京里的时间不长,还不晓得京城中哪里的糕饼好吃。”
    “你爱吃便多吃些。”
    贾夫郎道:“我们家那大人,下职的时候总爱在街上与我捎买些吃食回来,我都吃得发腻了去。”
    萧元宝奉承了一句:“鲍大人与夫郎当真是恩爱,教人羡慕。”
    “我多嘴一问,不晓得哥儿可说定人家了?”
    萧元宝不好诓骗人说没有,但也不肯多说,便面做羞赧色点了点头。
    又道:“夫郎别笑话我,我不好意思说这些。”
    贾夫郎笑起来:“这有甚么。我瞧着哥儿生得好,又与我十分谈得来,若是没定亲,还想与你说我的亲戚咧。也是我多想,哥儿这般好的人才,定是早有亲了。”
    正说着,突突的跑进来个小孩儿,六七岁的模样,喊着小爹来了屋里。
    贾夫郎爱得很的将孩子抱住:“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着些跑。”
    “这上头写的什麽?”
    那孩子手上拿了本蓝皮子的书,上头的字密而小,不似是孩子的读物,字大且稀。
    估摸是拿了鲍大人的书在问。
    贾夫郎往上头瞧了两眼,没说话,随后往外头喊:“小翠,还不来把少爷抱去,你们这些懒骨头,怎看的孩子!”
    萧元宝眉心微动,那孩儿连书都拿反了,贾夫郎似乎也没发觉。
    他心里头登时又有了些数。
    须臾,一女使便进来把孩子抱走了,临走前,还在桌子上抓了块糕吃。
    “我家小子,最是顽皮的,教你看笑话了。”
    “孩子哪有不活泼的,活泼才聪明咧。”
    贾夫郎很受用对他孩子的夸奖,闲又问萧元宝:“哥儿可识得字?我家那孩子时下也爱翻些书本子瞧了,估摸也是教他爹抱在书房里头耍熏染出来的习惯。”
    萧元宝默了默,想着贾夫郎多半不识字,他若说自己会,也便高了人去,只怕教人心头不舒坦。
    便道:“我农户家出身的哥儿,没上过私塾也没念过学堂,不多识得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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