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 接连了四五日的雪。
    县城终日白茫茫的一片,早间巷子里尽是哗哗竹条扫帚扫雪的声音。
    冰棱子一条条晶莹剔透的挂在屋檐下头,几步远就能见着个堆扎的雪人。
    街市上驾车的马儿驴儿在蹄子上都包了层布, 地面上结冰, 滑得很。
    年关上了,县里四处张灯结彩。
    红灯笼喜庆窗花儿映衬在白雪上,倒是别有一番景象。
    “郎君,人来了。”
    早间, 祁北南和萧元宝正在屋子里吃早食。
    铁男进来禀告了一声。
    萧元宝嘴里还包着只味鲜肉香的饺子。
    “怎恁早。”
    “辰时末了,倒也不算早了。”
    祁北南宠溺道了一声,与萧元宝又夹了一个蒸饺沾了点醋放在他的碗碟里。
    转才与铁男道:“你先领人去偏厅上等着, 与他端一碟糕饼和一盏茶水去。”
    “嗳。”
    萧元宝挠了挠脸蛋儿, 近来冰天雪地的, 连日的雪, 寒的很。
    他换了床更厚实松软的被子盖, 床垫子也加铺了一床棉花垫在原本的棕垫上。
    晨间被窝暖和的能教人生汗, 外头雪簌簌的下, 他在暖人的床铺上舍不得起。
    分明是早早的醒了人, 却也赖在床间蹉跎着时间。
    祁北南在书房里读书,也不去唤他, 只等着人赖够了起来,这才一同吃早食。
    为此这阵儿上的早食都用得晚。
    “我快着些吃了去见人。”
    萧元宝把碟子里的另一只饺子夹来塞进了嘴里。
    “不着急, 当心噎了。”
    祁北南道:“人都到了家里,冷不着, 急一时半刻做甚。”
    去了这些日子, 祁北南再去唤百事通来问了话。
    听闻秦家无事,他便没再拖着, 教铁男带了口信儿过去。
    因着年底了,明年最晚三月他就得进京赶考。
    既要秦缰过来,定是要他随着自己去京城的,但临时前来就出去,只怕不妥当。
    早些将人唤来,磨合一番才好。
    今朝人就过来拜见。
    本以为人会午间些到,不想却是来的早。
    两人吃罢了早食,简单收拾了一番,才一同去了偏厅上。
    “秦缰见过郎君,见过哥儿!”
    偏厅上等着的少年瞧见结伴前来的两个人,连忙窜起身行了个礼。
    萧元宝倒是听了祁北南说他,却还是头一次见着人。
    上回父子俩一同来,他没过来厅上,只人走时,他瞧见了一下秦镖头,没得瞧秦缰。
    厅里的少年个儿生得高,浓眉高鼻,与秦镖头长得怪是相像。
    不过到底是个少年人,不似他父亲那般沉稳,两只眼睛光亮灼热。
    这天气上穿着一身束袖薄棉衣,背上捆了个包袱,一眼瞧去就教人觉着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
    便如祁北南与他说的一般,很是活脱的性子。
    “坐吧。”
    祁北南招呼人吃茶水,看着人穿得单薄,道:“外头还在飘雪,过来可冷着了。”
    “谢郎君关切,我过来半点不觉冷。这般雨雪天气在县里算得什麽,要是在外头押镖才冷咧。”
    秦缰语气愉悦轻快的回祁北南的话。
    家里等了好些日子都没等得这头的消息,本是不多报期望了,不想年末上这两日,总算是得了答复。
    他小爹与他早早的收拾好了包袱,就教他过来拜见人。
    祁北南笑道:“你这般少年孩子,身上火气旺,总不觉冷。”
    “秦镖头可在县里过年?”
    “我爹接了活儿去外头了,要是顺遂脚程快,能赶在春节上家来。要是路上风雪大了,停歇得多,就只能年后再到了。”
    祁北南道:“难为年关上阖家团圆,秦镖头还在外头。”
    秦缰道:“最是年节上忙碌,做镖师一行便是此般,家里头的人都习惯了。”
    萧元宝见这少年活泼也讨喜,便也出言问:“你多大年岁了?”
    “回哥儿的话,我再些日子就十四了。”
    萧元宝道:“比我们家铁男年纪还要小上一岁,瞧着却比他年岁大些。”
    “我随着镖行在外头飘着,都说我年纪瞧着比实际年岁要大些咧。”
    萧元宝笑起来,又道:“我听郎君说你几岁上就随着镖行出去了,有见识。你可识得来马匹?”
    “镖行里有马,我时常帮着看管。选用马料,用刷子与他们洗澡,我通通都会。”
    秦缰道:“好马歹马,不说一眼就能瞧出,仔细观察一番,我还是能分辨得来。”
    萧元宝高兴道:“那敢情好,过些日子你就与我去牲口行选匹马儿家来。”
    前两日房牙来说,有三四个商户都瞧得中柳叶街上的铺子,愿意赁。
    问这头的意思,想把铺子赁给谁。
    来看铺子的商户一个是做杂货生意,一个是餐食生意,另两个分别是粮食和灯笼生意。
    比对了一番赁金,以及赁用年限,萧元宝选了做杂货和灯笼生意的商户。
    他们手头上的两间铺子位置还不错,又还才修缮出来,瞧着便新。
    只要有心在柳叶街看铺子做生意的,瞧了大抵都能瞧中,为此价格也还赁的不错。
    按照一间铺子月两贯的赁金,一次性赁了两年出去,两间铺子收进来九十六贯钱。
    昨日房牙把契书和赁金一并都送了过来,萧元宝手头上一下子阔绰了,年底下舍得花钱,便有些烧手得慌。
    昨儿下午就去车行定下了一架车子,去了十贯钱,就等着甚么时候看马儿了。
    得听秦缰会看马不说,又还会养马,他更是欢喜。
    在偏厅上说了半晌的话,祁北南才教铁男取来了契书,同秦缰看了签字画押。
    秦缰这般前来跟着他,却也不是白白一句话就来了,该过得文契一样也是不能少。
    但秦家并不缺银子到卖儿做奴,签的是十年的赁契。
    待着往后赁期到了,要如何,再行打算。
    做罢这些,祁北南喊铁男将人引去了偏屋住下,再带人熟悉熟悉宅子。
    翌日一早,萧元宝穿了身厚袄子,要与秦缰一同去北市的牲口行买马儿。
    本是要祁北南一道去的,都换好了衣裳,不想杜家商行来了人。
    今年家里的菇子育得多,除却应时节卖出去的鲜菇子,秋月里还收晒了几十斤干菇子。
    这些干菇子放在县里倒也都能卖出去,不过祁北南嫌只在县城上卖不起甚么好价,这么好的东西,不卖到外头去也可惜,便把干菇子拿去与杜家瞧。
    杜家的商行先前与祁北南合作了一回,得了好,还指着与祁北南继续能有来往。
    今年商队回来,虽祁北南未在参与他们的生意,也还是送来了一箱子外头的东西。
    祁北南觉着杜家行得来事,有生意,倒也乐意想着他们的商队。
    杜家本就吃的用的都倒。
    干菇子重量轻,又不易坏,且稀少价值高,杜家商队见着这样的好货,自是肯收菇子拿去外头的州府卖。
    这朝两厢便要谈如何买卖,要是谈得好,长久的合作也不是不行。
    生意要紧,萧元宝便没央着祁北南,只自与秦缰去了。
    年底上沿街的铺子都热闹的很,买卖年货的人多,甚么都涨价,花销的人却还是不少。
    然则牲口行冬月里却就有些冷清了。
    这时节上冷,牛儿马儿要吃的草乡野上都不好打,又容易得病,且还不是急需要牛马的春耕秋收时,老百姓都不爱来买牲口。
    牲口行棚前的坝子里摆了个大火盆,火燃得熊熊,贩子们围坐一处烤着火儿。
    不知谁弄了一副骰子,正捏着铜子赌钱。
    两人进门也没个人来招呼,秦缰便高声道了一句:“来生意了咧!”
    闻见声音,扬起几个下巴来:“哥儿,小兄弟要瞧甚?”
    秦缰道:“瞧马,来个人领我们哥儿看看。”
    几人默了默,大抵是见着两个都是年轻面孔,衣着也都简单,不似是能成交生意的。
    屁股黏在凳儿上都不太想动弹,最后还是个身形魁梧的络腮胡男子道:“老八,你领人去瞧瞧。”
    这才起身来个瘦男子。
    离了火堆,男子立缩起了脖子,搓了搓手。
    “二位这边来。”
    萧元宝左右瞧着牲口行,有些稀奇。
    他还是头回来,先前家里的大黄牛和驴儿都是他爹和田恳来瞧的。
    进来这头只觉得味道大。
    天冷了,味道流蹿的不如天气热的时候厉害,这些贩子也躲懒,牲口棚里的屎尿都堆得教牲口踩坏了,也不肯去打扫。
    只等着收粪人来买粪的时候少要几个铜子,教人自进棚里收拾粪去。
    萧元宝耸了耸鼻子,庆幸自己有先见,穿了身不好的旧衣裳,否则染些这头的臭味道,怪是可惜了好衣裳。
    他随口问:“这头可出粪?”
    “出,一百铜子一车。”
    萧元宝道:“恁贵!”
    “哥儿,这些牛粪马粪多实在的东西,用来肥地好得很。春月里这价钱乡里的农户还抢着来拉咧,也就冬上,城里城外的人都犯懒,不肯忙活,价才贱些。”
    萧元宝前些日子听来城里送菜送肉的田恳念叨了一声,说家里多了山林和土地。
    山脚下的土地开出来,得狠下些肥才能把荒地育好,家里的牲口家禽产的粪都不够使了。
    他悠悠道了一句:“要是价格实惠些,我还能要上几车。”
    那马贩子打笑道:“哥儿,你是来买粪还是看马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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