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宝从屋子里出去, 日头已悬在正空上了,过了秋老虎,太阳再怎么圆大, 却也不觉得热。
    初冬的风吹得老树上枯黄了的叶子簌簌作响, 小树林边上的两颗柿子树叶儿掉了大半,黄澄澄的柿子小灯笼似的挂在枝梢上,怪是喜人。
    萧元宝瞧这两日日头不错,能去摘一筐柿子家来去了皮儿晒柿饼来吃。
    “醒了。”
    萧护和祁北南从外头回来, 瞧见蹲在屋檐底下漱口的哥儿,笑着道了句。
    祁北南和萧护跑了几趟了,把家里借的桌凳儿都还回了各户人家, 碗碟也清数了三遍, 教田恳拉去县城归还。
    那头还压着两百个铜子咧。
    只是碗碟点数下来, 碟子坏了两个, 得赔上十来个铜子。
    萧元宝早有心理准备, 村里这般席面儿, 来的人多, 孩童也多, 少不得碰砸几个盏子。
    他盥洗毕了,钻进灶屋去, 灶台和案板上大盆小锅的还装着许多剩下的菜肉。
    小菜零零散散的也还有一大圆脚盆。
    萧元宝去清看了一晌,寻出半只鸡, 一只鸭子,半斤鲜羊肉, 还有十余斤带骨的鲜猪肉。
    鲜肉倒是好办, 盐腌了挂灶台上熏做腊肉吃。
    鸡和鸭子,也不是不能熏, 只是他想了想,预备把半只鸡和羊肉送去给老师吃,鸭子送去给方家。
    除却这些不曾切用的肉,还有许多成了菜的剩菜。
    素菜不多说,倒给家禽吃就行,只是像鸡汤,鱼,卤肉,羊肉,恁些肉菜倒了就太可惜了。
    送人不好送,他们一家子可有的吃。
    好在是天气凉快了,菜存得久,能好几日不坏,若唤做夏月里,保管一日就酸嗖了。
    萧元宝插着腰,道:“还是没预备好,剩下的菜肉太多了些。”
    预计的十二张桌子,超出来两张,一共十四张桌子,前前后后置这场席面儿用了将近十一贯钱。
    也便是说一桌子菜,快用了八百个铜子。
    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了,寻常人家五百个铜子置办一桌子席面儿已够拿的出手。
    他一味的想着把席面儿做的光彩,到底弄的还是不够周到。
    祁北南道:“哪里有刚刚合适的事情,谁家做席不剩些菜的,若不剩下,便是桌子上不够吃的。”
    “且你头回置席,能做成这般已经好的很了。这中秀才的谢宴,我也只做一回。”
    萧元宝听见祁北南这般说,心里好受了些。
    热了两个菜吃了早食,萧护去盯帮着工队的人盖屋子去了。
    萧元宝取了人情簿子,与祁北南一道翻看点礼。
    一翻簿子,发现礼金竟收了十二贯有余,除却礼金,还有送的礼。
    布匹,糖面,熏肉,皂角,盏子,糕饼……吃的用的都有。
    其间布有八匹,两匹绫布,两匹细布,四匹火麻粗布。
    两匹好布是方二姐儿送来的。
    田家送来的两盒子糕饼,还有半斤干桂花。
    庄子上朱庄头儿还给牵送了一对乳猪来。
    像是些熏肉,糖面的,礼金包的少的人家就会再拿些东西添着,东西拿着过来好看不说,也补了礼金的不足。
    除村里的人情,城里也有两户送了礼来。
    一户是明家,一户是白家。
    也不晓得两家怎晓得的日子,人虽没来吃席,可礼却到了。
    明家送来了墨宝一副,萧元宝只觉得盒子和墨宝都精美的厉害,比祁北南有的那些都要好,可究竟是甚么好货却识不得。
    另又有小金元宝一对,约莫七八两重。
    萧元宝取出金元宝,圆了眼睛:“这礼也忒重了,咱要不要退回去呀?”
    “于寻常人家来说属实是重了,于明家来说,送得算是顾忌收敛了。”
    祁北南知道小户人家考得功名后,难免有不少想要攀关系的人前来送礼送物,贪图钱财的一时抵不住利诱,来者不拒。
    如此他日少不得受人钳制。
    但也有些考取功名的人不受任何礼,杜绝与商户富贵人户来往,以此杜绝后患。
    此般倒是端得正,护了自己的清名,只是过刚易折,把握不住度就落个孤僻无人亲近的境地。
    “明家是在咱们家中榜前便有来往的人户,并非见我中榜才刻意来相识。”
    祁北南道:“这般家里做席面儿人家才送来礼,又未曾求办事,若是退回去不好看。左右你与那明二公子有来往,往后定是还要走动的,届时他们家里办事做席,我们再封些像样的礼送去便是。”
    “嗳。”
    萧元宝应了下来。
    再是白家。
    送来了一株参,六根官烛,一盒子豌豆黄。
    “我还当这回置席面儿银子花的多,礼钱收不回来了呢。便是不算城里送的厚礼,就村里的人情,礼金也全然够扯平了。”
    祁北南道:“中榜这般谢宴,礼少不得送的重些,历来如此。再者村里的人户见我们家这头又修盖庄子,少不得添些礼。人见势多少都是有些不同与无势的。”
    萧元宝想想也是。
    先前他们家的瓜菜好总被偷,里正开了集会好了些,可还是在丢。
    可自打哥哥中了榜,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家里的瓜菜就再没见丢过。
    说来不是因哥哥中榜,偷菜的心里生了畏惧,他才不信。
    “说起盖屋的事情,村里有嘴酸的说些不好听的出来咧。”
    祁北南道:“总有人家少不得这般,今年家里瓜菜挣钱,家里运去城里卖,谁人都瞧见了的,咱家的进项正经有话说。”
    萧元宝点点头。
    午些时候,萧元宝去把鸭子和肉与蒋夫郎家还有方家送去了回来,田恳也整好家来。
    他带了信儿,与祁北南说牙行那牙公从外头回来了,唤祁北南去瞧人。
    祁北南没成想牙公回的快,家里头的屋子还没盖好。
    昨儿席面儿又给耽搁了一日,这人要是领过来,还不大好安置。
    他便与萧护商量了一下。
    “要是领回来,就只能先睡着通铺。我前儿问了尤大,要把这头盖建完工,快也得年后,不过春耕前一定能盖好。”
    祁北南微做了考虑,既是完工时日还长,不是等几日就能完工好支使开的。
    既然这样,倒是不如趁此去将人领了来,多上几个人力,倒是还能搭手帮着盖屋子。
    萧护答应了下来。
    下午祁北南去了城里,萧元宝便和田恳将杂物间收拾了出来,东西往外堆去后院的屋廊下。
    那牙公从外县带了不少受灾而卖身的人回县里。
    孩童不少,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余岁的年纪。
    村县一旦是受灾,多也是卖儿卖女,孩子年少,学甚么东西都快,有人家愿意要去教。
    恁些上了年纪的老汉老妪,就是想卖了自个儿与儿女谋出路,可年纪大了,愿意要的人家少。
    牙公教祁北南自行挑选,许是联系了不少大户人家,今儿来选奴仆的不少。
    祁北南要了两个壮力,二十出头的男子。
    本是再想要两个年纪小的,教些识数算账的本领,往后也好提起来管庄子铺子的账目。
    不想却教一个举家卖身的三口之家求上来。
    他问了一嘴三口人可有甚么长处。
    妇人言会浆洗缝补,老汉言无病身子康健,两人八岁大的小子力气也大。
    祁北南没说话。
    那妇人见此,连忙又道:“民妇以前在乡里会养蚕织布,鸡鸭猪羊都养得来。”
    “虽俺一家子都是农户,不会高门大屋里伺候人的功夫,但俺一家子能学。”
    “这一家子,就想在一处。方才有两三个大户瞧中了他们的小子,想单独买了去,他们却不肯。”
    牙公怕祁北南教这些人缠着发厌,前来说道:
    “我都劝了几回了,有去处已是再好不过,何故又一定要往一户人家去。能买一家子的,哪有那般好机遇。”
    “本是一家子日子好好过着,受天时的灾害卖身做奴,亲情割舍不得,不愿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牙公见状便道:“郎君是庄户人家,不挑识字认字的,虽只言了要四个,这多上个小子,也不是坏事,养上两年,也是做活儿好手。”
    那老汉闻说祁北南是庄户,连忙道:“郎君,老汉以前受赁在庄子上做过几年事儿。你要了俺们一家子,定不吃亏。”
    祁北南想了想,应了下来。
    小子不大,也是能教算账的,一家子在一处,自也有在一处的好。
    五个人,因着不是有年限的赁身,价也高些,祁北南拢共费了四十五贯铜子去。
    拿了身契,接着便引人前去官府过了文书,户房的人识得他,倒是办事快。
    晚些时候,萧元宝在院子里扫地,远就瞧着祁北南领了好几个背着包袱,四处张望着的人回来。
    他伸长了脖子数了数,点出五个人。
    萧元宝小脸儿上起了笑,他插着腰,心想别的不说,这朝家里做席剩下的许多汤呐菜的,不怕吃不完给倒掉了~
    徐徐进了冬,一晃翻进了冬月里。
    赵光宗休沐家来,特地给祁北南带了话。
    县学里催他紧着些去报道咧,再不入县学去,今年县学里都得春节大休沐了,到时候入学可就延误去了明年。
    实则祁北南心里就是这般想的,他就是想拖到了明年再去县学。
    可县学都教赵光宗带了话回来,他也便不好继续拖着,到时候得教人说闲,言他托大。
    于是过了两日,他便赵光宗一同去了县学报到。
    县学的规矩是读书六日,休沐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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