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为天下中心,每天都有无数人涌入京城,无数人从京城中离开。
    但在大半年前,这个口子就被收紧了。
    进出京城除了原本该办的路引等凭证外, 还需要另外再办个“信引”, 这东西要去官府办, 麻烦得很,普通小老百姓哪里敢跑官府去呢?有钱人倒不怕麻烦,可官府也卡得紧, 赵瑛听说最近都不太让外人入京了,就连今年的科考都可能会改,虽然这消息还没传出去就是了。
    再有就是全国都建起了天子庙,京城里也有,原来有名的道观佛寺庵堂都没了, 全都变成了天子庙。
    京中人都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陛下登基三十年,这三十年足够让大多数人弄明白陛下是个怎样的人。他性情简朴,不喜奢华,也不好大喜功。像这种建天子庙给自己扬名的事儿, 很不像当今的作风。
    于是大家都在猜原因, 是陛下改了性子?还是想用天子庙敛财?
    别的不说,光养军队就不是小数目, 这些年朝中户部一直吃紧,若非陛下广开商路提商税,户部早就周转不开了。但这也说不通, 朝里本来就吃紧, 还特地拨一大笔钱去建庙?怎么都不太对啊。
    其他人不清楚,入镜人倒知道些, 建庙无非是为了抗衡如今愈发势大的诡异。
    赵瑛叹息道:“也不知陛下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招。听说建了庙的地方当真安宁不少。”
    除了入镜人外,京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他们发现了些端倪——以往也有闹鬼之说,可大多都是谣传,从未像现在这样频繁。
    所以……陛下建天子庙,就是为了预防妖邪作祟吧?
    察觉这点的人都不约而同闭上嘴,他们都意识到不能闹大。不明白的人想不明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目前还算平静。
    赵瑛叹罢就问姜遗光:“你在外边可也见到了许多天子庙?”
    姜遗光点头:“有,京城以外的情况更糟。”
    他挑了几件路上的事讲,譬如藏在人衣袖中的断手,譬如路上经过某个地方深受“狐妖”之害,又或者夜间歌声令某地百姓深受困扰等等。
    赵瑛听得愈发沉默,半晌,又深深叹息:“这下老百姓可怎么活啊……”说罢忍不住苦笑,她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在担心别人?
    姜遗光一脸平静如常,这让赵瑛忍不住刺他一句:“你倒好,谁出事都轮不到你伤心难过。”
    姜遗光反道:“伤心难过皆是怨念,怨念生恶鬼,我这样有什么不好?”
    赵瑛一噎,呛回去:“好好好,好得很,是我嫉妒,总行了吧?”
    除此外,陛下还将在西北的大军调了不少回京,赵瑛听说容将军府上的一位小将军也回来了,陛下还特地召他进宫。这件事似乎勾起了不少人的回忆,许多人都想起容家过往的荣光,纷纷上门道喜送礼,一时间,容家炙手可热。
    “不过听说容家家里闹起来了。”赵瑛说的口干,姜遗光就倒杯茶推过去,示意她接着说:“谁闹起来了?”
    赵瑛道:“不就是那个,那什么县主还是郡主,反正就是容大将军女儿认的干妹妹,大名叫容楚薇的,她和刚回来的容小将军不对付,听说现在还闹着搬出去住。”
    姜遗光:“他们?就算他们不合,也不至于闹得全京城都是。”
    赵瑛奇道:“应该是真的吧?我上回随公主出宫游玩,还看到他们当街吵起来呢。公主也说御史最近上折子多,不过陛下没责罚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吵……
    赵瑛神神秘秘道:“估计是因为容将军大女儿留下来的东西。”
    凌烛是这么说的。现在大家都在猜容小姐留下了什么样的宝贝,以至于两人如此不顾情面。还有人打着亲戚旧友的名头上门打听的,都被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赵瑛:“哎?你说……容大小姐到底留了什么宝贝啊?”
    姜遗光摇头:“真有宝物,容家当时又不是没有其他亲戚,怎么会瞒到现在?”
    “不是说当时容小姐去边关了吗?说不定偷偷给了义妹呢?”
    姜遗光还是摇头:“没听说过。”
    赵瑛托腮:“这就奇怪了,容大将军早就没了,他俩有什么好争的?”
    为一点财产大打出手的家人并不少见,不过放在他俩身上赵瑛就感觉很奇怪。
    虽然这两人她都不认识,但在她看来,一个是容大将军的亲人,一个是容小姐选的义妹,这两位总不至于那么短视吧?就算容小姐留下了什么遗物,也不该两人这样争啊,还当街吵,把容家脸面都吵没了,这得多宝贵的东西才能争抢成这样?
    难不成……
    赵瑛灵光一闪:“他们在做戏?吵给别人看的?”
    为什么要让人认为他们兄妹不和?
    那当然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
    “还是说,他们想让人觉得容家有秘密,引出什么人来?”
    姜遗光:“我不曾见过,也不清楚。”
    赵瑛一撇嘴:“罢了罢了,我和他们也没交情,不过听个热闹,犯不着去打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么惦记呢。”
    *
    夜已深,容府深处依旧点着灯。
    容小将军,也就是容楚毅还没休息,在卧房外走来走去。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两颊边的肉深深凹进去,眼眶里满是血丝,眼珠子像鱼一样用力凸出来。
    和一年前出征时稳重的模样相比,现在的他任何人来了都不能说算得上好。仆人也害怕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一步不敢进去。
    “她还没回来?”他声音尖锐地问。
    门口,仆人哆哆嗦嗦一下子跪下了:“小姐……至今未归。”
    容楚毅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仆人害怕瑟缩到一旁怕自己被打,但容小将军忍住了,像只野兽一样重重喘几口粗气:“她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下人哪里敢说主人家?更别提这段日子容楚薇早就在家中立下了威信,只好连连赔不是。
    容家……容家和他离家前太不一样了。
    老太太,太太,几个婶子,病死的寿终的,一些亲戚回南方老家了。偌大宅子没有人,空荡荡的,像间鬼宅。容楚毅有时都觉得自己能在屋子里听见鬼哭,还看见了鬼影,容楚薇却当看不见一样。
    前段日子,他还在回京路上时,就有人找上了他,说容楚岚有个宝物,能“镇鬼驱邪,百祟不侵”,只可惜她没那个福气,镇不住。
    放以前容楚毅不会信这种话,可在外越久,见过的怪事越多。他甚至看见过……有个人,剥下了自己的皮,从人皮中滑落出一具光溜溜的不知什么东西。而那层人皮却代替着它,像个人一样,骑着马,返回了军营。
    那一次,他完全靠侥幸才活了下来。
    人皮纵马在月下疾行,挥手间夺走了几十个将士的头颅。
    容楚毅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可怕的身影。恐惧使他脸色更加狰狞可怖,也愈发不安起来。
    外面梆梆梆的铜锣声又敲起来了,打更人拖着长长的号子唱道小心火烛。
    他细细数着,知道已经子时了。
    又过了一刻钟有余,容楚薇才带着满身灰尘回来。刚踏进家门便猛地闪身一避,一样东西擦着她耳朵飞过去,“啪!”,狠狠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她低头看去,地面炸开瓷茶壶碎片,白得瘆人。
    “你发什么疯?”容楚薇一直在查容楚岚生前事,忙了一天又累又气,恼怒地扭过头,却被容楚毅吓了一跳。
    他脸色惨白得厉害,抖得跟筛糠也似,站在阴暗惨白的灯笼下,面容无比诡异。
    “我发疯?我发疯?……不是你吗?你们都瞒着我……”
    “你是,容楚岚也是……说什么家里闹鬼……她不是有驱鬼的东西吗?她怎么不用?她凭什么不用?”
    容楚薇恼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就想从他身边跨过去,却被容楚毅一把攥住手按在门边。
    “你想走?”容楚毅恶狠狠地喘着粗气,“你和她一样,见死不救……她害我的儿子没了,你也是……”
    容楚薇气得用力挣开他,骂道:“大半夜发什么疯?你以为姐姐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是为了谁?就换来你这么白眼狼地看她吗?要是在我们那里,像你这样的叛徒就该拖出去被野狼咬死!”
    容楚毅骤然暴怒,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白眼狼?老子在边关出生入死,就听到自己媳妇孩子都没了!家里所有人都没了!她有驱鬼的宝贝她为什么不说?她凭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夫人送死?!”
    不知是不是吼得太吃力的缘故,后面还有一长串话没说出来容楚毅就眼前一阵阵发黑,捂着胸口栽下去。
    容楚薇看他要倒,手比脑子反应更快扶住,却不料容楚毅反应过来后一把掐住她脖子,眼神凶恶得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两人扭打在一起……
    *
    翌日,赵瑛从凌烛那儿听到了消息,吃惊道:“容小将军死了?谁干的?”
    在得知是容楚薇错杀了容楚毅,第二天还一大早入宫请罪,而整个容府都被封了后,赵瑛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舌头。
    “那,那容家怎么办?”
    沈长白漠然地嘲弄道:“能怎么办?自作孽——不可活咯。”
    赵瑛道:“我还是觉得……幕后有什么隐情。”她原来还觉得容家两人可能是做戏,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不过……
    “善多怎么没来?还有那位贾公子呢?凌兄怎么也不在?”赵瑛道,“善多好不容易回来,我可是打算叫齐人好好聚聚给他接风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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