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当袁立说出这句话,徐贞观愣住了,眸子有了刹那的茫然。
    怀疑自己听差了。
    递出第一刀?赵都安?
    这两个词都能明白,但连在一起时,就变得晦涩难懂。
    他怎会与“斩裴”一案牵扯?袁立又为何知道,与自己说?
    谜团纷至沓来,将女帝搞懵了。
    “袁公,话说得明白些。”徐贞观朱唇轻启,连笑容都短暂收敛:
    “朕不记得,他与此事有关。”
    袁立微笑道:
    “此事却也说来话长,事实上,亦大大出乎臣的预料。还要从那一日,赵使君来御花园禀告‘火器匠人’案说起。”
    接着,袁立不急不缓,将事件经过讲述。
    从他如何心血来潮,对赵都安产生好奇,邀他同乘,如何遭遇吕梁偷家,又如何布置了一步闲棋讲起。
    到赵都安深夜绑缚吕梁登门,为他讲述谋划细节为止。
    袁立颇有讲故事的天赋。
    分明也未亲历,但由他之口讲出,却生动盎然,画面感扑面袭来。
    女帝始终安静倾听,不发一语,似沉浸在故事中。
    “当赵使君向臣说清经过,臣亦大为惊讶,心头仍带有怀疑,直到后来与吕梁见面,才确信了。”
    袁立感慨道:
    “再然后,便是臣等以此为突破口,撕开裴楷之的金身,将其一举击溃。这些陛下便都知晓。”
    御书房内,讲述结束了。
    而女帝却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好似走神了。
    “陛下?”良久,袁立试探呼唤。
    “哦。”徐贞观这才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有了片刻的失态,分明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实在是……
    “出乎预料。”大虞女帝语气复杂,吐出这四个字。
    若非袁立讲述,她定不会相信,只会以为是小说家杜撰。
    但偏生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真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引燃声势浩大党争的那条导火索,竟是赵都安。
    如何能不令她惊愕?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上次与莫愁的对话,她曾打趣般,以玩笑的姿态,说若赵都安来做,会如何。
    不想一语成箴。
    之前小打小闹的小人物,一不留神,竟搞出了大事件。
    所以,裴楷之吐血晕厥也有了解释——落败之际,见到亲手送自己入局的仇敌,且还是个往日瞧不上的耀武扬威,如何不怒?
    “他现下在何处?”徐贞观忽然问,已然明悟,赵都安今日入宫,定是袁立手笔。
    说起来,饶是此刻,女帝仍对于赵都安竟真能与袁立搅在一起,而不可思议。
    分明是迥异的两种人。
    “他就在外头等候,陛下要接见他?”袁立问。
    徐贞观颔首,眉毛扬起,恢复圣人姿态:
    “宣。”
    她要亲自,审一审这屡次给她惊喜的小禁军。
    ……
    ……
    就在女帝接见赵都安的同时。
    伴随百官散朝,关于这起旷日持久的党争的最终结果,也于整個京城传开。
    裴楷之倒了!
    秋后问斩,御笔亲题,“李党”痛失一根砥柱,虽未伤根,但已动骨。
    而另一件,发生在午门外的“趣事”,也伴随悠悠众口,传播开来。
    “裴楷之被赵都安挡路,气吐血了?”
    “赵都安疑似用内功伤及前刑部侍郎,令其当场重伤?是否为圣人授意?”
    “我曾听说,吕梁前妻,裴老狗的四女儿与赵都安关系不简单,裴老狗之所以遭到前女婿反水,乃因吕、裴、赵三人的复杂情感所致!”
    “对,我也听闻,吕梁之所以弹劾赵贼,乃因圣人横刀夺爱……”
    酒楼茶肆中,底层官吏,读书人争相猜测,故事版本愈发离谱猎奇。
    而在真正的权贵圈子中,传播的说法则更趋于“真相”。
    “据说,袁公之所以能策反吕梁,反咬其岳父,便是用了赵都安替其办事,执行计谋……许是看中他名声,容易取信裴楷之……这才惹得午门大骂……”
    白马监后衙。
    宿醉醒来的孙莲英,裹着松垮的袍子,听取手下汇报。
    因不了解内情,除寥寥几人外,绝大多数人,都捕风捉影,以为针对“翁婿”的离间计,乃是袁立定下计策。
    赵都安只负责执行。
    这个猜测符合认知,毕竟一个绣花枕头,有些小聪明可以理解,如何能有这般智慧?独自算计裴楷之?
    院中,阳光给老槐树枝叶切割,落成石桌表面,斑驳点点。
    “大人?”那名禀告的使者轻声呼唤。
    孙莲英不悦道:“咱家耳朵好使,听着呢。”
    训斥了句,才确认般问:“所以,赵都安这些日子,都在替袁立办事?”
    “想来如此。”
    “这样啊……”孙莲英忽然有所明悟,又问:“他与马阎一同入宫?”
    “据说是。”
    老宦官“恩”了声,挥手命他退下,俄顷,又叫来马车,竟往诏衙去了。
    不多时,两位故交于诏衙后堂会面,马阎对孙莲英的到来略显意外,兜头便冷笑道:
    “我正要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两鬓斑白,一副迟暮老人模样的孙莲英愣了下:
    “你找我作甚?”
    马阎面无表情:“你教那赵都安来攀我的关系,还来问我?”
    ???
    孙莲英了解内情后,一时哭笑不得:
    “咱家昨晚给那滑头灌了一斤迷魂汤,说了些醉话,倒也都不是打紧事。如何能想到……”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
    “咱家亦被他蒙骗许久,今日才知,他为袁立办事,执行离间之计……”
    马阎瘦长阴冷的脸庞,粗糙眉毛扬起,忽然道:
    “看来,你果真被他蒙骗着。”
    “何意?”
    “离间之计,与袁公无关,乃他一人为之,否则,裴楷之如何羞恼至斯?”马阎道破真相。
    孙莲英愣住了。
    ……
    ……
    天师府。
    最深处那座庭院外,金简衣袂飘飘,如幽灵般飘然而至,沿途神官对她视若无睹。
    “师尊,弟子刚看了一场有趣的戏,又是那个赵都安……”
    气质神秘,嗓音虚幻的少女不曾敲门。
    径直穿过木门,踏足小院。
    却发现,大榕树下那张躺椅上,空空荡荡。
    “师尊不在?他老人家去哪了?”
    金简眉眼呆滞了下,用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仰头望向枝条碧绿,来历不凡的大榕树。
    榕树枝叶沙沙抖动,风穿过其间,似在低语。
    “师尊出门了?”金简歪头,心想这真是稀奇事。
    ……
    皇宫,御书房外。
    赵都安清晨水喝多了,等得膀胱肿胀,正思索是否要先去如厕,便见袁青衣飘然而至:
    “陛下要见你。”
    我现在不方便……赵都安张了张嘴,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来到御书房门外:
    “陛下,白马监赵都安觐见。”
    屋内,传来清冷威严的女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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