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看了一眼袁姣姣,陆元晟放下手中的筷子。
    像是猜到他要说些什么,陆致远狠狠瞪他一眼,冲着袁英叡开口打岔过去。
    “老袁啊,我发现咱们是真的老了,这身体不注意不行了!等我从医院出来了,咱约场高尔夫啊?”
    袁英叡立马接茬儿:“是啊,是得注意了。就前两天,我在那个衣柜里找东西,一个没注意,腰就有点闪着了,在家歇了好几天呢。你这回出院,也得歇上好一阵了吧?约球咱不着急啊,等你恢复好了再说。反正咱两家都这关系了,以后见面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爸!”听他这么说,袁姣姣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碍于父亲的病势,陆元晟方才想要澄清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刚开口便被父亲阻拦。
    然而袁姣姣这次却比他要果断得多。
    “爸,我和元晟哥哥是认真的商量好要解除婚约了,您能不能不要总觉得我俩是在闹别扭。”她说罢,郑重的看向病床上的陆父,“陆伯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在您生病的时候提起这件事的,实在是我和元晟哥哥不能再继续假装下去了。您放心,即便是我和元晟哥哥之间解除了婚约,我们也还是朋友,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之间的合作也会正常推进下去,不会影响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的。是吧,元晟哥哥?”
    袁姣姣说完,转头看向茶几对面的陆元晟。
    然而男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再一次被父亲开口压了下去。
    “姣姣,我们家元晟年轻气盛,要是说话做事有哪里不周全,惹你不高兴了,你也稍微担待着点,你跟陆伯伯说,我替你教训他去。但姣姣啊,解除婚约是大事,这样的话咱们可不能随便提呀,是吧老袁?”
    “是啊,老袁啊,对不起啊,孩子不懂事,怎么在过来探病还提这个。你别介意啊,我回去肯定好好说她。”袁英叡面带歉意。
    陆元晟瞧了父亲一眼,深吸一口气,面冲袁英叡:“袁叔叔,解除婚约的事情,确实是我和姣姣商量过后的结果。是我不好,这样一来二去也影响了姣姣的事业。解除婚约的事情,我们打算和姣姣的经纪公司那边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公布,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陆元晟!”陆致远气得横眉立目,拳头用力的砸向床面,“你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老袁,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带姣姣回去吧。”
    “爸,今天大家都在,您就允许我和姣姣把事情说开吧。”
    陆元晟走到病床边,直视着父亲。他担心父亲的身体,却也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
    陆致远气得脸色发白,攒足了力气,出其不意的从床上站起身来,一脚踹到陆元晟的身上。
    他还在病中,这一踹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叮嘱一周之内不要下床活动。陆元晟心里一急,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将人扶回床上躺下。陆致远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倔强的避开他的搀扶。
    一旁的袁英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老陆啊,你消消气啊,消消气。这样,孩子们的事情咱之后再聊,不急,等你恢复好了再说。”他嘴里念叨着,将陆致远扶回病床上躺下后,顺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袁英叡带着袁姣姣离开病房,医生匆匆过来检查了陆致远身上带着的各种仪器,和仪器上展示的各项指标。
    “家属,咱们要注意一下,不要做容易引起病人情绪激动的事情哈。”在确认各项指标并无大碍后,值班医生看着陆元晟叮嘱道。
    男人垂头应了一声,将医生送至门口,然后重新回到床边。
    “你别在我面前站着,要站就站到一边去,没想明白就一直站着。”陆致远呼吸急促,闭上眼睛不再看面前的小儿子,冲他指了指远处墙角的位置。
    陆元晟没说话,沉默的站到一旁。
    病房里寂静了整晚。
    陆致远从一开始的生气愤怒,到后来阖目休息,时不时的睁开眼瞧陆元晟一眼。
    凌晨时分,护工关掉房间里的顶灯,在一旁睡下。陆致远也平复情绪后缓缓睡去,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睁开双眼的瞬间,他注意到依旧站在角落里的儿子。
    陆元晟侧身面对着窗外站立,脊背挺得笔直,视线停留在窗外的远方出神。
    “想了一夜,想清楚了么?”年迈的董事长嗓音沙哑。
    护工适时的递上杯插着吸管的温水过去。
    陆元晟身体微僵,慢慢转身过来,面对着病床上的父亲。
    “想好了,就去和姣姣还有你袁叔叔认个错,解除婚约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陆致远看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道。
    陆元晟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想好了。对不起,爸,我还是会和袁姣姣解除婚约。”
    陆致远皱紧眉头,闭了闭眼睛。
    半晌,他再次出声。
    “如果你执意如此——就不要再待在路耀集团了。”
    “路耀集团不需要没有了袁氏集团作为后盾的你,我也不需要你这样一个儿女情长、不为集团考虑的接班人。”
    陆致远语调决绝,下了最后通牒。
    是从此将陆元晟在路耀集团除名,也是从此不再把陆元晟当作陆家的一份子。
    退到一旁的护工惊讶的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僵持着的父子。
    然而陆元晟只是面色平静的垂下头去。
    “好,我会主动离开路耀集团。”
    “也不要再踏进陆家的大门!”陆致远额角青筋骤起,瞪着他道。
    如果这样能让父亲满意的话......
    陆元晟再一次选择顺从:“好。我......我会回美国去,不会再回来。”
    -
    柴海之前一直都是住在斯顿的员工宿舍,至于离职后的联系地址,酒店也不清楚。
    不过孙天睿确实很快打听到了他人来到斯顿工作的年份,刚刚好是乔亦璟搬来斯顿长租顶层套房的那年。
    再次见到柴海,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孙天睿让酒店帮忙以对方在宿舍落下东西为由,借口要将东西寄回、要来柴海的地址。然而柴海只是回复他不用了,甚至没有问到底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最后之所以能见到柴海,还是因为医院主动将电话打到了乔亦璟的手机上。
    “乔先生,请问您现在方便么?”
    陌生的座机号码,本想要挂断的乔亦璟鬼使神差的接了起来。
    “您说。”他捏紧手机。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请问您认识王海先生么?我们这里是重症监护室,王海先生的状况现在不太好,您是他在医院资料里填的紧急联系人。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么?”
    拦不到可以收现金的出租车,乔亦璟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市中心医院。
    柴海住在住院楼三层的危重症区,icu有固定的探视时间,病房区的栏杆外,站满了等待进病房探视的病患家属。
    乔亦璟气喘吁吁的跑到护士站,给对方看自己收到的医院的来电记录。护士长在登记簿上查询了一下,找他要来身份证核对信息,之后便把人带到了门口排队。
    “在这里稍等一下,六点开始进人,每次进两组人,每组十分钟,按顺序进重症监护室。”
    夕阳透过窗户玻璃洒进楼道,乔亦璟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狼狈不堪的站在人头涌动、拥挤不堪的队伍中。从接到电话起的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举动全都只是出于本能。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和他的父亲。男人应该也只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人住院,头发几乎白了大半。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呀?”
    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父亲暗色t恤的衣角。
    “快了。”男人俯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顶,从手里拎着的布袋里掏出来一本蓝色封面的童话书,“小宇乖,我们先自己看一会儿书好么?看完我们就可以进去见妈妈了。”
    “好。”小男孩听话的点点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爸爸,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妈妈回家呀?每次来看妈妈,都只能待一小会儿。我想带妈妈回家!”
    这一次,乔亦璟清晰的看到,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他垂下来滑到儿子后颈处的手掌微微颤抖,吐字艰难的回答着儿子的提问。
    “很......很快就可以了。”
    -
    家属们两组两组的进入病房区,又两组两组的红着眼出来。
    终于轮到乔亦璟进去时,窗边透进来的夕阳已经是即将消亡的深红色。
    他是和方才排在前面的父子俩一同进入icu病房区的,三个人登记过后跟在了护士身后,安静的走过一段灯光昏暗的走廊。
    护士依次将父子俩和他带去了不同的病房里,乔亦璟踏进病房,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的柴海。
    男人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仪器,口鼻处还带着呼吸机的面罩。
    柴海是醒着的。
    刚刚经历完一轮的抢救,他的脸苍白水肿,眼窝深陷。但在看到乔亦璟的那一刻,他的眼眸中还是出现了一丝神采。
    “小......璟......”
    他张了张嘴,轻声唤乔亦璟的名字。
    鼻腔里泛起酸意,乔亦璟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在床边坐下。
    “柴叔。”
    怎么只是一周的时间没见,柴海的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小璟......别难过......”
    大概是因为带着口鼻面罩,柴海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乔亦璟眼尾泛红,凑近俯身过去,努力听清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可能要不行了......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说给你听......”呼吸面罩上盈满雾气,柴海的眼角也逐渐湿润。
    “柴叔,您说,我听着呢。”乔亦璟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握住对方干枯瘦弱的手背。
    “我想尽方法阻止你去见翟高阳......可你就是不听劝。小璟,听柴叔的,换个城市生活,咱们不再去跟他较劲了,好不好?”透明的液体从柴海的眼角缓缓淌下。
    乔亦璟对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我抽屉里的随身用品包里,拉链格有只录音笔,你拿出来。”柴海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心收着,拿回去一个人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个。”
    乔亦璟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柜的抽屉。他迟疑着拉开抽屉,从柴海口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一只形状小巧的录音笔。
    录音笔像是放置了很久,银色的漆身点点斑驳。
    柴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年你父母乘坐的直升机发生事故,不是意外。小璟,柴叔没有能耐,找不到他作恶的直接证据,只录到了他的动机......但我确定,那件事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逐字逐句的在乔亦璟的脑中炸开。
    男人攥紧手中的录音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柴叔,您是说......翟高阳?”
    “是。”柴海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但手指却终是因为无力而垂下,跌回床面,“他太狠了,当时又已经和路耀集团的陆致远勾结在了一起......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隐姓埋名,在背后默默守着你。小璟......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是你父母人已经不在了,乔家只剩下你了。你不要......做没把握的傻事,好么?答应柴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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