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草原之上,两队人不期而遇,一下子愣住了。
    从南往北的一队人身穿皮裘,头戴毡帽。
    其实只是帽顶用薄毡制成,外边则是毛织品,里边是蓝色的丝织品。
    帽子前檐满覆狐皮,后沿外边是红色的毛织品,里边则是深蓝色的丝织品。
    帽子两侧有护耳,用狐皮贴边,里外都是杏红色的缎子。
    帽顶有扣绊,护耳有绿色绸带。
    从北往南的一队人就普通多了。
    头戴椭圆形毡帽,只有帽檐有黑色缎子贴边,没有任何装饰物——具体形象与现代蒙古人的便帽很相似。
    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啊。
    北边那群人立刻下马,恭敬地喊了几声。
    “他们在说什么?”一副匈奴贵人打扮的高翊问道。
    身侧一人听后,说道:“对面是来自上党的羯人,我也听得半懂不懂。”
    高翊瞪了他一眼,道:“就不能学学羯语?”
    亲随张口结舌,我只是杀人的武夫,会匈奴语已经不错了,你这要求也太高了。
    “‘替戾冈’何意?”高翊小声问道。
    “好像是出征的意思。”
    “‘劬秃当’呢?”高翊又问道。
    “擒拿、抓的意思。”
    高翊一听,顿时大怒,因为“劬秃当”后面还跟着“邵勋”二字。
    这是要抓陈公?好贼子!口气不小啊。
    “动手!”高翊不想再听他们口吐有污陈公之语,下令道。
    众人早等不及了,掣出上好弦的角弓,不待对面反应过来,策马冲了过去。
    “嗖!嗖!”箭矢破空而去,当场射倒十余人。
    其他人兵分两路,手持长枪、马刀、铁剑,包抄而去。
    对面的羯人也反应了过来。
    这尼玛压根不是什么匈奴贵人啊!很可能是晋人假扮的,纷纷上马。
    在这一刻,他们体会到了当狗的恶意。
    是的,狗不是那么好当的。
    作为匈奴人的狗,见到主人时天生就矮一头,下马行礼是必须的。而且还得恭敬,不然的话,轻则鞭挞,重则贬为奴隶。
    对面那帮人衣饰考究,一看就是部落头人,身上多半还有官职,标准的匈奴贵人,如何是他们这群被征发的羯奴能比的?
    但现在吃大亏了!
    匆匆上马之后,他们展现出了与一般匈奴人乃至羯人不同的战法。
    左手持小盾,右手持剑,双腿一夹马腹,猛然迎了上去。
    另有一部分人手持角弓,骑射连连,准头还不错,片刻之间,已射倒数名捉生军士卒。
    激烈的碰撞已经展开。
    羯人熟练地用盾格开刺来的长枪,然后挥剑直斩,顷刻间斩落一名晋军骑兵。
    但还没高兴多久,一杆长枪斜刺里捅来,正中胸腹,将此羯人当场捅翻。
    “嗖!”一箭飞来,正中第二名晋军骑卒脖颈,此人惨叫倒地。
    又一箭从远处飞来,羯人未及躲避,步了晋兵后尘,摔落草地。
    高翊一马当先,手持长槊,接连挑死两名羯人骑兵,只第三人时,马槊抽不出来,于是弃之不用,从鞘套中抽出环首刀,与贼人错马而过之时,连杀两人。
    几乎于此同时,他身上也多了一道可怖的伤口。皮裘已经被完全划开,胸口渗出了不少血迹,将此裘染成了血衣。
    他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追杀敌众,直如凶神恶鬼一般。
    羯人见了,纷纷走避。
    两侧包抄而来的捉生军趁势掩杀,接连斩落十余人。
    剩下的羯众在远处结阵,远远看了一会后,直接拨转马首,逃命而去。
    捉生军趁势追杀了一阵,再次斩杀数人后,缓缓收兵。
    地上跪着七八个羯人伤兵,战战兢兢,面露恐惧。
    他们多数受了箭伤,坠落马下之后,一时没能起来,故被俘获。
    “算你们运气好。”高翊兜马转了回来,先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数十骑,又看看俘虏,说道:“罢了,把人带回去,撤吧。”
    “督军,伤马、死马不处理下?”有人问道。
    “不!立刻就走!”高翊毫不犹豫地下令。
    他们就几十人,方才还走脱了一批羯人,对面想必有了准备,再无偷袭的可能了。
    况且,他们压根不知道匈奴腹地的情况,再贸然杀过去,中埋伏的可能很大,没必要。
    命令下达之后,众人依令而行,带上俘虏,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而就在他们走后半个多时辰,二百余羯骑冲了过来,在一片狼藉的战场边徘徊。
    领头之人下马检视了下,甚至亲自趴在地上看着“新鲜”的马蹄印,然后一挥手,带人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追到日头偏西。
    当他们终于缀上高翊一群人时,河阳北城雄健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眼帘之中。
    首领勒马停驻。
    众羯骑亦纷纷勒马。
    风静静吹着。
    长龙般的浮桥之上,人员、车辆络绎不绝。
    北城城头,旌旗呼啦啦作响,盔甲闪出耀眼的银光。
    城墙之外的羊马墙内,一群人将体力衰竭的战马送了进去,然后从辅兵手里接过喂养多时、体力充沛的战马,似要出击。
    首领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羯骑紧随其后,一溜烟地跑了。
    ******
    捉生军的编制不大,目前也就七八百骑的样子。
    累日出击以来,自身伤亡确实不小,但也给匈奴人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他们很少在白天出动,主要在入夜后出击。
    以数十人、最多百人一股,突袭早就选定的目标。
    半个月后,黄河北岸几乎不再有放牧的匈奴人了。
    他们拆去帐篷,赶着牛羊,驾着马车,一路向北,撤到了河内北部,远离容易被突袭的前线。
    如此一来,与义从军纠缠许久的匈奴骑兵也向后退了数十里。因为他们很难找到固定的补给点了,尤其是在一個晋人坞堡帅突然翻脸,斩杀了数十名匈奴骑兵,拒绝提供粮草之后,补给尤为困难,不得不北撤。
    河阳北城之外,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野王城内,汉安西将军刘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紧紧盯着案几上的地图,手指比划来比划去。
    半晌之后,他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情况其实比较清楚了。
    晋人来了大股援军,战术打法也改变了。
    原本大概只有一千骑兵,只能堪堪遮护北城,后来又来了二三千骑,于是开始组织大队人马,与大汉王师交战。
    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都大举增兵了,怎能不打几场?
    但也有他没预料到的,即敌化整为零,小股骑兵深夜出击,袭扰各个氏族、部落放牧地,且还真让他们得手了好几次。
    各部丁壮多被征发至前线,留守营地的力量严重不足,深夜突袭之下,很难反应过来,故被掳去了不少人丁,甚至是牛羊。
    刘雅刚刚看过地图,晋人最远一次突袭,大概走了五六十里的样子,非常远了。
    这个距离,如果要保持马力充沛,至少要带两匹马,器械沉重的话,最好有三匹。
    他估算了下,如果一入夜就出击,算上中途休息,喂养马匹的时间,在熟悉地理的向导带路下,他们可深入百里之遥。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烦躁。
    河内的地形比较特别,整体而言东西狭长,南北较短。
    一百里的话,都快接近太行南麓了。
    快速出击,打完就跑,绝不恋战……
    如果是这种袭扰战法,确实非常恶心,放牧都没法好好放。
    刘雅看来看去,最终的目光还是汇聚到了河阳北城上面。
    这座城市真的越来越碍眼了。
    它的存在,让晋人有了一个前出基地,把他们的这种袭扰战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其实匈奴人以前就是这么袭扰晋人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袭扰别人,现在被对面捉生口,那是真的很不习惯。
    能不能把河阳北城捣毁呢?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发现河阳三城的威胁真的很大。
    它们的存在,首先让自河内南下的大军失去了最便捷的渡口——即便从其他渡口渡河,只要守军胆子够大,出城切断进攻方的后勤补给线并非没有可能。
    其次,只要弓马娴熟的骑士足够。在河阳北城内养精蓄锐之后,便可四处出击,大肆破坏。
    这个城真的要打下来,不然河内无法安宁。
    原本好好的渡河大后方,变成了双方拉锯的前线,无法成为稳固的粮食、干草、牛羊供给基地,使得自此渡河南下围攻洛阳的计划变得几无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很多,随后便开始给天子写信。
    他手头没有足够的步兵,攻城几无可能。
    仔细看了一圈,周围似乎只有冀州都督石勒帐下的步卒最多、最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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