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播带着四千人冲了出去。
    毕竟是经制之军,当然是排着整齐的队列出战的。
    敌军的实力,在昨日的攻防战中已经得窥一斑,其实就是从地里拉来的农兵罢了,撑死了有股流寇的亡命劲头。
    其实他昨天就想主动出击了。
    自古守城战,如果没有外围据点,与主城遥相呼应,守军又不敢出城迎击的话,一般会守得很艰难。
    敌军的攻城器械没法烧毁。
    射出去的箭矢没法回收。
    不能趁着他们攻城失败溃退的当口,有效杀伤其人员。
    更别说夜袭令其不得安寝了。
    死守绝对是大忌!
    缪播熟读兵书,还带过兵,虽然没打过仗,但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于是,在看到敌军乱哄哄地撤退后,他力排众议,率军出击,争取一战破敌,俘斩万人乃至数万众。
    届时,消息传至宫中,自己该是何等地畅快!
    大军出城之后,追了数百步,断后的贼兵见了,只稍稍抵挡片刻,就一哄而散,亡命奔逃。
    缪播哈哈大笑,道:“不经事的贼人,一触即溃,破之易也。”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算严密的追击阵型,在前进过程中慢慢散乱了。
    原因无他,地上有很多钱帛。
    当第一个人忍不住弯腰去捡的时候,很快就有第二个有样学样的人。
    贼军还遗弃了不少牲畜。
    有几個禁军士兵向马匹奔去,争相抢夺。
    还有人跳上大车,在车厢内翻翻捡捡,找寻财物。
    没来得及去车厢内翻捡的不要紧,直接将车套解开,牵着拉车的牛就走。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比方才敌军撤退还要乱糟糟。
    缪播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脸色一板,斥道:“传令,擅自捡拾财物者,杀无赦。”
    亲兵拨转马首,正要去传令,却见得前方烟尘漫天,大队贼军顺着驿道冲杀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左右两侧的山林之中,亦有贼兵大喊大叫着冲了下来。
    刘灵把老底子都用上了,数千人三面围攻而至,杀了禁军一个措手不及。
    “缪播!”刘灵手执一柄沉重的大戟,从山腰中一跃而出,顺着小路直奔山下。
    “嘭!”大戟在他手中仿佛是个轻便的玩具,随手挥舞之下,势大力沉,被扫到擦到之人无不惨叫倒地。
    缪播已经懵了,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中计了!
    刘灵身披重铠,长戟大开大合,瞬间就撂倒了十余禁军兵士,直朝缪播所在方向而去。
    战场之人都看得有点傻,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力大无穷之辈。
    他身后那数百亲兵,念着天师道的口号,奋勇直上,骁勇难敌。
    外围战线很快就垮了,刘灵离缪播仅有数十步。
    “嗖!”一支流矢飞来,缪播的马儿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缪播惊呼着回过神来,立刻转身逃跑。
    他一逃,本来还打算抵抗两下的禁军士卒顿时崩溃了,纷纷四散逃亡。
    刘灵紧追不舍,带着数百亲兵,死死咬着缪播的部众。
    缪播过了城门,冲进了轘辕关内。
    刘灵追到了门外。
    缪播没有停留,直接冲向关城后方。
    刘灵带着亲兵冲进了关城。
    缪播接过一匹马,挥舞着马鞭狂奔而去。
    刘灵气急败坏,让骑军赶紧上来,死死追杀,不要停留。
    在刘灵后方,越来越多的贼军杀了回来,如潮水般涌入轘辕关,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关城,陷落了。
    ******
    “四月二十日,于襄城破贼军王癞子部,斩其兵众三千余,俘四千众,癞子仅以身免。”
    “二十一日,破张氏兄弟部八千人。”
    “二十二日,复破之,斩其将校以下十余人。两战俘敌三千余,斩首两千八百级。”
    三天时间内,以银枪军为主力的南路军在汝水一带连打四仗,累计斩首逾六千,俘虏了七千多人,余皆逃散。
    这么一番下来,总算让那些昏了头作“布朗运动”的贼匪们冷静了下来,纷纷远离此地,要么再返回颍川,要么南下汝南,但绝大部分还是向北追随王弥去了。
    王弥控制不了所有人,“加盟”匪首们各有想法,他也懒得管,只握紧能控制的那几万人就行了。可没想到,在邵勋的一连串打击下,贼众纷纷北上,主动追随“征东大将军”去了,不得不说十分讽刺。
    “给黄彪传令,带预备队沿汝水扫荡。溃散在外的残敌不少,勿令其靠近鲁阳、广成泽、梁县。溃敌能收拢则收拢,不能收拢的,击之勿疑。”往禹山坞前进的路上,邵勋给信使下令道。
    信使复述一遍后,领命而去。
    邵勋一振马腹,前冲而去。
    细雨浸润过的乡间道路上,士气高昂的大军迤逦而行。
    俘虏及缴获的财物已交由预备队接收,现在他们又是轻装上阵了。
    除银枪军、府兵及河北降军充当的辅兵外,队伍里又多了两千余名器械五花八门的“义从”武士,多为自愿跟随而来的襄城勇少年、游侠,剩下的多为在襄城、郏城两地征发的豪强僮仆、释放的监狱囚犯。
    一个势力,不能只有精兵,还需要大量杂兵。
    一场战斗,哪怕敌人只和你比划了几下,就坚持不住败退了。但在这个过程中,强弓硬弩远射,短兵近战搏杀,你不可能毫无伤亡。
    即便你身着铁铠,近战时也架不住钝器的用力劈砸。
    即便你遮护得再好,一台强弩一次就发数矢,将多名铁铠武士洞穿在地轻轻松松。
    强弓近距离施射,铁铠也挡不住弓箭,更别说别人还能照面门射。
    密集队形之中,杀伤力尤其可怕。
    纵然你打出一比几十甚至一百的神话般的伤亡比,击杀、俘虏敌军一万众,你的战死数量也不会低于一两百。
    刀锋,打着打着就会钝。
    精兵,杀着杀着就会消耗掉,如果没有时间补充的话。
    这时,杂兵或二线部队就至关重要了。
    如果不是不信任刚俘虏的王弥贼众的话,这会邵勋就已经挑选一部分精壮补充进来了。
    能有义从武士加入进来,那是再好不错了。
    以这两千人为先锋,所到之处,尽是破胆的贼兵,这个时候就不用消耗宝贵的银枪军士卒了,毕竟即便是追杀溃敌也会有伤亡。
    二十四日午后,大军靠近禹山坞,王桑部在听闻他们到来后,仓皇向北遁走。堡众追击一番后,便即撤回。
    “君侯,禹山坞幸无所失。”李重从山上下来,恭声禀报道。
    “伱打得不错。”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五千余兵硬撼数万贼人,杀伤颇众,不错了。有什么感悟没有?”
    李重沉吟了下,道:“对上这些不顾惜人命的贼子,最好还是与其野战。攻城、守城,反倒让其发挥优势了,这次禹山坞就被他们困住了。如果君侯不来,还得相持多日呢,直到他们承受不住伤亡为止。”
    “不错。”邵勋点头道:“感悟都记下来。咱们打的每一仗,得失之处,多已编纂,而今又可加上你的这一部分。”
    与王弥这种少数精锐裹挟多数炮灰的部队野战,很容易令炮灰崩溃,影响其精锐主力的士气,进而打成击溃战。
    但攻城守城就不一定了。
    如果贼人四面筑墙挖壕沟围困,就变成了你攻城,伤亡骤增。
    当然,凭借李重手里的两千牙门军、六百银枪军新兵,野战不一定能赢,毕竟牙门军是轻步兵,装备太差,训练也不如银枪军。
    邵勋没有苛责他的意思,事实上打得很不错了。
    禹山坞钉在这里,牵制了大量敌军,其中包括王弥的堂弟王桑,说出去他对得起朝廷了,任何人都无法拿避战来指责他。
    “君侯这就要北上吗?”李重问道。
    “久战疲惫,先休息一两日吧。”邵勋摩挲着下巴,说道:“再者,让轘辕关好好磨一磨敌军的锐气。王弥如果没被充分消耗,士气犹存,掉过头来攻我,也是个麻烦事。”
    “君侯老成持重,此为正理。”李重回道。
    这场战争,鲁阳侯从头到尾都在力战贼军,三日四胜,威震襄城,确实没有任何消极避战的举动。
    李重即便再担心洛阳,也不得不承认鲁阳侯尽力了。
    邵勋随后又看了下山脚下的农田。
    贼军倒没有故意破坏,但大军来来回回,践踏是难免的。今春播下的粟,秋天不知能收获几何。看样子,今年治下的各坞堡、庄园乃至广成泽,最好都要播种越冬小麦,尽量多打一点粮食。
    至于地力的养护……
    匈奴都打到平阳了,明年多半就要南下,还养护个蛋的地力!
    战争爆发后,农田就会处于事实上的休耕状态,有的是时间恢复地力。
    二十五日,大军在禹山坞休整一天。
    邵勋从银枪军第七幢中抽调了部分军官、士兵补入一到五幢,完善其编制。
    第七幢产生的缺额,自己想办法招募新人补充。
    二十六日午后,邵勋从禹山坞抽调了一千堡丁、五百牙门军,以幢主章古为先锋,并将两千义从配属给他们,先期北行。
    二十七日一大早,银枪、长剑二军并辅兵大举北上,追蹑敌军而去。
    二十八日,司隶校尉糜晃从大谷关派出使者,绕道梁县、禹山坞,从后方追上邵勋。
    “轘辕关失守了,五千禁军大部溃散,殿中将军缪播单骑走免。”当从气喘吁吁的使者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果然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真是能作死啊!
    听到失守过程的邵勋不知道该喜还是悲,到了最后,只能哭笑不得。
    “给前军传令,昼夜兼程,追蹑其尾。”邵勋吩咐道:“再给王阐、郝昌传令,牛车放在后头,先挑选一批马车、骡车上来,随军出发。”
    命令下达之后,大军行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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