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
    “海悦!”
    刚从车上下来的李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却是自己的同学张海悦。
    两人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上次还是她来告诉自己大学招录的事。
    同司机打过招呼,关了车门子,李雪便背着包迎着张海悦走了过去。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啊~”
    “是赶着你有空才是啊~”
    张海悦满眼羡慕地望着小汽车离开,更把羡慕的目光转回到了李雪身上。
    “你现在可真神气,上下班都有小汽车来接,咱们班里还没有这么牛气的呢~”
    “又不是我的车~”
    李雪跟同学倒是有的聊,更是这一段时间的锻炼,她没了上学时候的青涩,成长的很快。
    张海悦明显能感觉出李雪身上气质的变化,同以往已经不同,同上次来时都不一样了。
    看看现在的自己,穿着布鞋,绿裤子,白衬衫,跟在学校相比,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可李雪呢,黑色皮凉鞋,蓝色的筒裙,白色丝绸衬衫,还背着黑色的公文包,已经是干部了。
    关键是说话的语气和相处的氛围,张海悦心里明白,她还在原地等着大学的消息,而李雪已经走出好远去了。
    不过两人是从小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又是邻居,两家有些来往。
    李雪对她的到来还是感到很开心的,上前拉住了张海悦的手,说道:“走,进院聊吧”。
    张海悦看了一眼李雪,脚步没动,而是抿了抿嘴,说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个消息的”。
    李雪不知道张海悦怎么了,默默地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是大学的事,可能没信了~”
    张海悦默默地低下头,说道:“今天老师传下来消息,咱们毕业生开学依旧是停课搞变革,根本没有人来组织大学招录的事……”
    李雪也很惊讶于张海悦带来的消息,微微皱眉道:“所有的学校都没有消息吗?还是就咱们学校?”
    “我问过了,是所有的”
    张海悦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该悲伤的早就悲伤过了,可再跟李雪说起,还是难忍的遗憾。
    李雪再次拉住了张海悦的手,安慰道:“可能晚点呢,不是说年底呢嘛,万一是安排到年底才招录呢”。
    张海悦却是不信的,微微摇了摇头,她不愿意自欺欺人。
    “李雪,你的选择还是明智的”
    说着话,晃了晃李雪的手,又说道:“虽然大家都互相安慰着,说是等年底再说,可我们都很清楚”。
    张海悦抿了抿嘴唇,看着李雪说道:“不要再想大学的事了,如果有计划,这个时候早就应该传出来了,而且……”
    李雪知道张海悦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厂里接到的通知她因着身份总是能看到的。
    近期正是大学习活动正式开始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轻易的结束。
    就连上面的文件都在强调长期的,持续的开展这项活动呢。
    尤其是今天中午,厂里更是接到协调函,要求轧钢厂出人出力,接待全国来京城交流的工人和学生。
    谁敢说很快就要停止的,谁敢说很快就要恢复的,所有人都不敢想,李雪当然说不出骗张海悦的话。
    张海悦也明白李雪的沉默,努力在嘴角扯了一个微笑,主动松开了李雪的手,说道:“你快进院吧,我回家了”。
    说着话默默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就像是李雪已经逝去的青春,渐行渐远的两人注定是要在这夕阳的余晖里错过。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在坐公交车,有的人会陪你一站地、两站地,少有陪你走到最后的。
    反过来也是一样,你之于别人也是一个过客,他们又何尝不当你是错过。
    一想到今天上班后听到的那个消息,李雪的内心就忍不住的发紧,人生路还是少犯点错为好,否则回头已无退路。
    “怎么在这站着啊?”
    秦淮茹推着车子从胡同里进来,本是要去西院存车子的,看见李雪站在门口发呆,便走过来问了。
    李雪见是她,苦涩地一笑,说道:“刚跟同学遇见了,说了会儿话”。
    秦淮茹点了点头,看了李雪一眼,说道:“走吧,没啥事进院,天黑以后尽量别出门了”。
    “我知道了~”
    李雪抿着嘴唇答应了,看着秦淮茹推着车子去了西院,自己也进了大门。
    这会儿正赶上下班,院里人进进出出的,李雪主动打着招呼,迎着母亲的目光进了家门。
    家永远都是心灵的港湾,回到家就能躲避一切危险的顾虑。
    李雪永远不会排斥同家里人分享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绝不会把家人当成自己的负担。
    今天的事她想了好多,也在同景玉农闲聊中总结了一些经验教训。
    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了困难,她能最先想到的就是同家人商量,无论是什么事。
    因为只有去主动,才能发现别人关心自己的目光。
    就像刚才,秦姐的问候,以及院里人不时看向她的眼神。
    她如何都不会走出那错误的一步,让家里人伤心和悔恨。
    来不及思考张海悦跟自己说的那些事,也无心佩服自己二哥的高瞻远瞩,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有关心自己的家人。
    晚饭前,姬毓秀进了院门,倒座房这边的窗子开着,她同何雨水打了声招呼,却是见着屋里有个陌生人。
    雨水看见她的目光,笑着给两人做了介绍,一个是前院李家老三的对象,姬毓秀,一个是李家老二的前女友,王亚娟。
    当然了,何雨水哪能这么介绍,无论是姬毓秀,或者是王亚娟,都不适合这么说。
    “交道口所所长,姬毓秀,就住在东院”
    “王亚梅的姐姐,王亚娟,在轧钢厂上班”
    王亚娟笑着跟姬毓秀握了握手,姬毓秀却是眼睛有些亮,她了解一些情况,这位有可能还是“亲戚”呢。
    三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说起话来也方便,闲聊中雨水问了李学武是不是今天回来,姬毓秀却是摇了摇头。
    她看向何雨水和王亚娟的眼神有些弯弯的,解释了二哥因为培训,只有周日早上才能回家。
    雨水可能知道自己问的有些越界了,怕被姬毓秀察觉到什么,便没再说起这个话题。
    闲话两句,姬毓秀进了垂门,王亚娟同雨水问了对方的情况,这才知道刚才说话的这个是李学武的弟妹。
    王亚娟是来接她妹妹的,今天下班早,所以来的就早。
    本来她是要回家去吃饭的,却是被小燕留下吃饭,同时也没客气地请她帮着忙活了厨房的活。
    好像根本不在意她是否愿意留下,或者愿意做这些似的,小燕说完就回了门市部。
    留下雨水和她面对傻柱的帮厨指挥任务。
    于丽现在有的时候回来的早,会在这边吃,有的时候回来的很晚,甚至是不回来了,所以这边也没再安排她做饭。
    这些天小燕已经适应主持工作的节奏了,不仅仅要顾着卤货的买卖,还得顾着隔壁门市部的生意。
    一个人成长最快的办法就是给他加担子,多锻炼,多学习,不经历总不知道其中的深浅。
    沈国栋跟着老彪子跑了好几天,基本上都熟悉了,这才放了他走。
    老彪子同娄姐是昨天走的,先到钢城,再去吉城。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完成一部分布置和安排,剩下的就得等李学武培训结束再去做决定了。
    娄姐也是等到了她父亲确切的消息这才北上的,担心了半个月,终于传来了平安到达的消息。
    信息是从山上发下来的,无线电接收到消息后,最先是住在山上的那五家人获悉,随后娄姐才通过老彪子知道的。
    人到港,就说明姬家给办的手续一切正常,他在那边也能正式的开展工作了。
    娄姐放下担心,北上去巡视,也是第一次正式在回收站这个奇葩单位里公开活动。
    如果不是她将要离开,如果不是李学武为了给她信心,如果不是李学武走不开,这一次她也不会露面。
    反过来想,其实这样也好,这些单位终究是要跟港城产生关联的,她有个大概了解,到了港城也有个准备。
    西院回收站人员更迭,却是越来越少。
    先是西琳和葛林离开,帕孜勒离开,闻三离开,十三太保前三位离开,现在又轮到老彪子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老彪子走,是有家属送别的。
    让傻柱恨得牙痒痒,这么丑,这么胖,这么矮的人都能找着对象,他那十多年干啥了?
    关键是这对象还跟他领证了,能不让傻柱惊讶嘛,家里所有人都很惊讶。
    以前老彪子说他有对象,大家都当他是扯淡,这一次结婚证都有了,众人不信也得信了。
    让傻柱更气的是,这混蛋明明白捡一漂亮媳妇儿,这孙子竟然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们也都是老彪子领着麦庆兰来这边的时候才见着他媳妇儿,由着他给介绍着,互相认识了一下。
    麦庆兰当然还不清楚回收站这边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好,大家都很热情。
    可关键是,李文彪不是经理嘛,怎么经理没个经理的样,工人没个工人的样呢。
    她没敢问,回家以后问了李文彪回答的也很含糊。
    麦庆兰多聪明个人了,一寻思就知道这里面有事。
    尤其是他们刚领证,李文彪便说了回收站的经理不做了,岗位交给了发小,他要出个差。
    这些倒是不能改变她对李文彪的看法,因为她也不是看重李文彪的身份,而是对她实心实意的好。
    周一领证前,李文彪带着她去看了她爸妈。
    先是没想到父母真的在监所里,意外的是在监所里的父母并没有住在监室里,生活倒是不成问题,还有其他人在那边居住。
    要说她聪明,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情况,周日来帮她们家解决问题的的那位武哥,可能是个大人物。
    这么猜想着,也是自己逼着去信的,她是如何都想不到一个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人,人物如何的“大”。
    好在结果是好的,父母安全着,出来后两人便去领了证。
    这还是麦庆兰主动提的,李文彪好像还迟疑了,她有的时候也怀疑这个胖子是不是瞒着她什么。
    可在倒座房这边接触了几天后,她也就放弃追究了,因为这边瞒着她的东西太多了。
    人人都认识那位武哥,因为那位武哥曾经就住在这座院里,现在他的父母兄弟家也在。
    包括武哥的身份,她也从邻居们的闲聊中得知了,很震惊,也很意外。
    既是轧钢厂的保卫处副处长,又是卫戍区的干部,还有行伍身份,这也太吓人了。
    一想到周日在她家里发生的事,这才醒悟到,这件事关他们家生死的大事对于武哥来说,可能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文彪有意办喜酒,麦庆兰拒绝了,一个是因为她父母无法到场,另一个是她的身份和关系还很模糊,怕有些不好的影响。
    现在就很好了,因为怕中戏门口那个院子住着不方便,两人搬到了闻三儿那处院子。
    虽然是个小院子,却是立整的,住在那边李文彪忙工作也方便。
    小燕张罗的,她管麦庆兰直接叫了嫂子,安排她来这边帮忙,每天吃了晚饭,由着她和沈国栋送她回家。
    老彪子也是走之前将麦庆兰交给了这边的兄弟姐妹们帮忙照顾,没有落下她的道理。
    所以回收站有人走,有人来,气氛依旧温馨热切。
    就好像没人给迪丽雅介绍回收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也没人给麦庆兰介绍,她能理解多少算多少,只做工作就好。
    麦庆兰留在这边还有个理由,王亚娟却是有些不自在的,尤其是在这边时不时的能看见李家人。
    她没有什么亏心的,更没什么好躲避的,就是有些莫名的尴尬和没来由的心虚。
    帮着妹子维护工作她自然愿意,可上了饭桌了,看那个张罗家里事的小燕话里意思,以后都欢迎她来这边义务劳动呢。
    管一顿饭~
    倒是雨水用玩笑话给她解惑了,敢情是院里缺人手,李学武给小燕支的招,能帮忙的都别客气。
    也许是李学武的原因,也许是别客气的原因,她倒是默认了这种关系。
    心安地吃了这顿饭,以后早下班,或者不忙的时候会来这边帮忙。
    过日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在变,人只能去适应,自我调节着,否则就会失去生活的勇气。
    ——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去的,所有人都在面临着改变。
    包括社会环境,包括生活环境,包括周围的人来了或者消失了。
    京城的变化很大,一批又一批的工人、学生和老师们汇聚京城,共襄盛举。
    八月十八号他们在大广场上见到了自己崇拜的偶像。
    小崽子们也在有心人的怂恿下开始捣乱,搞破坏,喊的是破除旧的思想、旧的文化、旧的风俗、旧的习惯。
    李学武在培训的时候也接受了这方面的学习和强化,他还写了几篇文章,但没发表,而是内部互相学习了。
    当然了,李学武他们学习的和思考的都是有益处的一面,是积极的,可跟小崽子们在四九城里干的那些事没有关系。
    从八月十八日开始,回收站真的迎来了最忙的时候。
    不过最忙的是二爷,成车成车的古典著作、文玩字画拉过来,小崽子们指名道姓的要红皮书、要文化衫、要训练裤、要臂力器、要陶瓷像章、要……
    当然了,送来回收站的是少数,多数都付之一炬了,或是被毁坏成渣渣了。
    包括那些坐在庙里的佛爷和道爷都遭了殃,哪有什么金身护体,在大锤面前人人平等。
    后世去看四九城各个庙里的金菩萨、银道士,那都是后来修复的,跟古物可没啥关系。
    不过也有一些被保存下来的,只是为数不多罢了。
    也正是从十八号开始,这场活动真正到了最顶峰。
    没人知道破坏了多少,粉碎了多少,抄走了多少,嘎屁了多少,难以统计。
    二十三号那天,沈国栋收到消息开车去拉“时代废品”差点把他吓死。
    就在文学会馆,一进院门就给他吓了一跳,院里乌压压的都是人,地上还有黑乎乎的污渍,他知道那是啥。
    听这些进进出出的人话音儿,好像哪的都有。
    领着他进来的那人年岁也不大,穿的是一监所搞出来的潮流服饰。
    海魂文化衫、板绿全套,还带铜扣腰带的,黄干有点儿幺蛾子。
    沈国栋看着院里的人,好像是集市,又特么没有买卖,地上堆积的东西好像是展览,可特么张贴的不是海报,而是白纸黑字,跟特么灵堂似的。
    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随便进,随便出。
    负责后勤的这小崽子给他介绍,这里有机关的,有学校的,还有街道上的同志,都可以里里外外的蹿,反正大家都闲着没事干。
    沈国栋想来,这里要是开个茶馆正合适,配上这些懒散的,随意玩耍的猴崽子们,那可真是“生意兴隆”了。
    再往里面走,却是在一个屋子里,他看见了跟院子里那些人不一样的情况。
    八月骄阳似火,晒透了院里的水泥地,想必是火烫的,想必那光线反射的刺眼。
    可对于屋子里的人来说,未必是这样的。
    小崽子跟他介绍,这些人都是还没有完全交代问题的,在这里组织“学习”呢。
    可在沈国栋看来,这小子面带着的坏笑,以及屋里那些人躲闪的、渴望的眼神却让他有些发寒。
    明明知道现在是八月份,可在他感受,这院子有些阴沉。
    再过了一个院子,路过厢房,他又见着有个年轻人耀武扬威的进了一间“学习室”,指着一个人比比划划的,那个人就低头。
    再对着一个头发、眉毛、胡子都白了的人比划着,那人就听话的举起个牌子。
    年轻人比划着手势,让“三白”举高点,举过头,那“三白”就听话的举高点,举过头。
    沈国栋看着他嘻嘻哈哈地去打电话,心里隐藏着震惊和恐怖,跟着小崽子进了后院最大的仓库。
    好么,仓库里全是书,还都是线装古籍,就那小崽子介绍,他们本打算是烧了的,可又怕浓烟呛嗓子,夏天点火太热了,还怕点着了房子惹了祸。
    所以听说有人收这些破烂回收再利用,就找了他来。
    沈国栋忍着心里的害怕,淡定地跟对方谈起了价格。
    一仓库的古典书籍,换三箱红皮书,一箱最新款陶瓷像章,绝对的经典版本,独家的那种。
    等谈妥后,那小崽子倒是真痛快,跑到前院叫了一大群人,呼呼拉拉的就来这边帮忙装车了。
    根本不用沈国栋动手,一大卡车装不完,他跑了三趟才算运走。
    末了把答应的四箱子东西带到院里,这些人好像抢宝似的,都分了个干净。
    临走的时候沈国栋有幸见识到了这些小崽子们的保留曲目。
    可能是后院那个打电话的年轻人叫来的,这会儿院里跟唱戏是的。
    呼啦啦的来了一群女中学生,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后脑勺支棱着两把小刷子,穿的都是新旧拼凑的板绿,一律的宽腰带,带铜扣。
    沈国栋认得,这特么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仿品。
    也是没人追究他们,或者说这玩意都要烂大街了,也没处追究去。
    现在原治安大队那个特许商品经营商店最火爆,小崽子们都传,那里才是购买正品的唯一渠道。
    甭问了,只要去正门看看那块更新了的白底红字大牌子就知道了,那是正儿八经的卫戍衙门。
    衙门里卖的商品能是假货?
    巧了不是,这些货可跟那处衙门没关系,或者说没有直接关系。
    小崽子们偏偏就认这些东西,关键是他们想往别处买去了,可也得有这个才行啊。
    哪里的商店能有那处卖的全啊,要啥有啥,你就是想买台车开开都成。
    现在你要是不穿这么一身流行服饰,人家能带你玩?
    你自行车把上要是不挂一个臂力器,还特么想让人家对你另眼相待?
    做梦去吧。
    可沈国栋做梦都没想过,他们搞出来的这些东西会用在这里。
    这些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们,出手可不柔弱,铜扣招呼着,立马就能见颜色。
    他是胆战心惊的从那座大院里哆嗦着腿走出来的,就连负责后勤的小崽子笑着说以后有东西还找他的时候都没心思笑着回应了。
    都等到家了,他才缓过劲儿来,只感叹这种活儿还得是老彪子那种傻大胆才适合干。
    如果今天换做是老彪子在那,说不定能商量着给这些小崽子们兜里那些东西都掏出来,换他们新搞出来的主题商品。
    黄干是缺了大德了,现在东城所有顽主或者小崽子们,都以追求一监所搞出来的主题商品为时尚,跟特么后世追大牌似的。
    别的单位搞一搞锡制像章的时候,他已经跟搪瓷厂合作,搞起了陶瓷像章。
    这玩意儿是真好看啊,看着就比金属的典雅高贵。
    就是有一样,这玩意儿不结实,碎了还得再买,主打的就是一个刺激消费。
    沈国栋那一次见了世面,也对大院里的这几个小崽子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武哥提前给院里人打预防针是正确的,真要是让后院刘光福和前院闫家的崽子们闹起来,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现在院里消停的很,别看李学武不来了,可闫家的两个崽子绝对不敢闹腾,更不敢随便在院里贴乱七八糟的东西。
    倒是刘光天,因为七车间一战成名,又成了如日中天张国祁的头马,在厂里是相当得势的。
    当然了,在院里也是水涨船高,对他爹,对一大爷等人那是瞧不上眼的。
    是了,他爹不说了,就是一大爷和三大爷哪有他进步啊,哪有他先进啊。
    他现在不仅仅是张主任的左膀右臂,还是厂里新成立的青年会干事。
    别问青年会是啥组织,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张主任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青年会里全是张国祁一手选拔任用的,都是心腹,都是忠诚的。
    他们要做的是包括但不限于帮助张国祁稳定局面、管理局势、清除威胁、发掘财富。
    不管怎样,刘光天成了青年会的干事,带着小牌牌,胳膊上裹着个尿戒子,他们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的样子,属实很让人羡慕。
    成王败寇嘛,现在轧钢厂管委会说了算,他是张国祁的头马,张国祁是李怀德双红棍,一脉相承的,鸡犬升天嘛。
    刘光天成了干事,当然神气,形象高大的让人敬佩和敬畏,他又带着青年会的会员在张国祁的指挥下开始干起了财富挖掘工的活儿。
    什么叫财富挖掘工?
    顾名思义,就是挖掘财富的工人啊,张国祁说谁家的财富是不义之财,那他们这些人就会去挖掘、去整理、去收集,然后交给正义的化身,张国祁去处理。
    短短不到一周,他们已经挖掘了好几家了,周六这天接到张主任的通知,有一个大活儿出现了。
    一台大卡车,装了刘光天在内的十多个青年会的人,一路开到了灯市口一幢四层楼的洋房的门前。
    张国祁跳下车,对着众人先是一顿哔哔哔,讲了这处大楼是王敬章家的,接下来的这几天刘光天几人就住在这边,主要任务就是挖掘财富。
    好么,刘光天抬起头看了看,这处洋房还真是漂亮,他真不知道王敬章家里竟然这么有钱。
    其实他也是刻板印象了,觉得厂里的人都是平头老百姓呢,王敬章虽然是厂里的干部,可家里出身不一般。
    他家以前也不是京城的,随着一起进的城,他爹买下了这处大楼开了个货店,算是商业家庭。
    当然了,后来经营变动,他们家也没想着再继续干,就把这处洋房改成了住宅,自己一家人住。
    现在王敬章出了事,他们全家跟着遭了殃,这处大楼也就成了待发掘的财富重地。
    张国祁一摆手,十多个小伙子便冲进了大楼,随即翻箱倒柜的,把金银首饰、金条……等贵重物品交给了张国祁保管。
    当然了,一天是干不完这些活儿的,他们在这边忙活了得有一个多星期。
    吃就在门口的饭店吃,张国祁给留了钱,睡就在王敬章家里睡,这里啥都有。
    一个多星期以后,也就是月末,刘光天等人对这些房间已经了如指掌,没有东西可以挖掘的了。
    然后这些小子就动起了后院的那处六百多平的空地。
    这回可是真真的挖掘财富了,因为张国祁怕王敬章家里人把钱财埋在地下,就安排他们几个掘地三尺,保证不会留下半分钱。
    好么,院子是不大,可呛不住这里是硬式地面啊,掘地三尺啊,累死这些小子了。
    一个个筋疲力尽,无精打采的,喊着让张主任又抽调了几个外援过来挖土。
    最后凑到了十七个人在这边挖掘,好像是要把清以前的古董都挖出来的样子。
    当然了,挖了两天,别说什么赃物了,就是个尿罐子都没挖出来,白费力气了。
    当初被选进青年会的时候刘光天还是很兴奋的,毕竟是光荣的组织。
    挖掘财富这一重任也不是谁都能担任的,是要获得张主任和李副厂长信任的人才行。
    刘光天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认为自己不能辜负了组织对自己的信任,所以他挖坑最卖力气。
    民工当的好,不一定能挖到宝,累的齁齁的刘光天两天时间就把所有的激情都磨没了。
    他不想挖土了,这玩意儿太特么累人了,他得主动帮张主任换个目标。
    周日一大早,当张国祁来这边查看的时候,刘光天主动找到他要汇报工作。
    张国祁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了呢,热情地带着他去了王家一楼的书房,听他的汇报。
    刘光天见张主任这么客气,顿时有了信心。
    他也知道张国祁和李副厂长让他们青年会做的是什么事,不就是财富嘛,他知道有一个人,绝对有财富。
    “张主任,我知道有一个人也不是好人”
    “哦?”
    张国祁没想到这个二愣子还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汇报关键情况。
    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说,同时嘴里还确定道:“是咱们厂里的人?”
    “张主任,他是咱们厂里的人”
    刘光天说道:“其实您也认识,我一说您就知道了,他在我们院里住,他家有四套房子不说,还有个西跨院”。
    “他爸是医生,他大哥和大嫂是老师,他弟弟是大学生……”
    “这都不算,听说他在城里还有个小别墅,平日里带着老婆孩子就住在那边,他们家绝对有不义之财”
    “……”
    张国祁有些傻眼了,刚才故意露出的和煦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不用说了,他知道刘光天说的是谁了,这人他熟,太特么熟了。
    不过就是太熟了,他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坏人”更知道他家里不是什么不义之财的窝子。
    反而是块大铁板,别说踢了,就是碰他都不敢碰,躲都来不及呢。
    不说李副厂长倚重吧,也不说他去参加对方婚礼时看到的人脉关系,单单说那人的战斗力,他一想到就有些胆颤。
    不是说他张国祁胆子小,红旗王敬章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还能怕谁!
    是的,他怕那个人,就是这混蛋小子嘴里怂恿自己去挑战的那个人。
    张国祁面色不知道应该怎么调整了,舔了舔嘴唇,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头,站起身拿了烟灰缸对着刘光天问道:“那个,光天同志啊,我问你一句”。
    “啊,主任您说”
    刘光天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呢,也没觉得张主任拿了烟灰缸有啥不正常的。
    张国祁点了点头,走到刘光天旁边亲和地问道:“我平日有得罪你嘛?”
    “额……”
    刘光天瞪大了眼睛,迟疑道:“张主任,为啥这么说,您对我很好啊”。
    “哦?是嘛~”
    张国祁微笑着说道:“那你为啥要害我啊!”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变了脸上,同时挥舞起手里的烟灰缸照着这混蛋的脑袋上就……
    ——
    青年会解散了,使命完成了,消散的无声无息。
    刘光天脑袋包裹着纱布又回到了车间继续上班,他的所有身份都被取消了,唯一没取消的就是车间工人。
    有些讽刺,这却又是现实,因为没人能取消他的工人身份。
    他不在意这个身份,在意的是青年会,在意的是管委会,可这些他在意的东西又抛弃了他。
    九月七日,轧钢厂收到了上级通知,包括人民大报上也开始了相关的宣传工作。
    上级指出,当前的紧要任务是大学习,也是大生产,一手抓变革,一手抓生产才是变革根本。
    所以《抓变革、抓生产》就成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和方向。
    这也是上面对前一段时间的工作做出的必要调整,要求变革和生产两不误。
    特别要求各生产单位和业务部门要加强领导,适当分工,可以搞两个管理班子,一个班子主抓大学习活动,一个班子主抓生产劳动工作。
    最后扣下的主题是,在搞好大学习活动的同时,也要保证生产生活的正常进行。
    厂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也从广播和报纸上学习、了解到了。
    谠组班子和管委会班子都收到了《关于抓变革、促生产的通知》。
    也就是从九月七日,星期日这天起,轧钢厂进入到了双管理班子平行管理模式。
    先前的探索有了新结果,李怀德领导的管委会正式被厂里所接受,开始全面掌控大学习活动的各项工作。
    同时,因为工作权限和界限界定不标准,管委会的权利基本上覆盖了轧钢厂所有的管理工作。
    因为当然的工作重点只有两样,一个是变革,一个是生产。
    生产只在车间里,可变革也在车间里,所以管委会的权利不仅仅在车间里,还在机关里。
    反倒是谠组的权限急剧缩小,厂办的管理权限也受到了影响。
    上面并没有说停止这种管理模式的探索,那管委会的所有动作都是合理的。
    这也就造成了,周日因为通知而紧急召开的轧钢厂双班子会议结束后,李怀德真正的成为了轧钢厂的实际掌控人。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前期所想的,所要的目标全部实现了。
    在实现这些目标的过程中他还有意外所得,就是张国祁所管理的青年会给他带来的另一方面富足。
    他家里当然搁不下,不得不在城里找了一处房产来专门存放这些好东西。
    会议结束的不算早,李怀德跟谷维洁一起走出了会议室的门,一边下楼,一边说着工作上的事。
    “上个月市里发来两个协调函,都是强调接待来学习和访问的学生以及老师的,咱们厂一直都没把这项工作定下来”
    李怀德看了谷维洁一眼,道:“你看看有没有合适地方,咱们也在城里搞个联络站,或者接待处”。
    “咱们厂可在城里没什么产业”
    谷维洁想了想,却是看向了李怀德,微笑着说道:“李主任,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咱们厂青年会搞到的那些房产,不正适合做这些嘛”。
    “啊?哦~呵呵呵~”
    李怀德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了起来,他做的那些事自然是防不住人家知道的。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做都做了,还怕被人知道?
    倒是这些房产嘛,确实是没什么用的,他是不会过去住的,卖是卖不掉的,现在谷维洁提起来了,倒也是个法子。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
    李怀德笑着点了点谷维洁,说道:“回头我跟办公室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谷维洁笑了笑,说道:“具体的工作也可以交给招待所嘛,他们是专业的”。
    “嗯~”
    李怀德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谷维洁说了招待所,他又是眼皮一跳,问道:“李学武是不是应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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