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添?”佟言伸出手,将手指上新添的鲜血蹭在了盛屿的唇上,“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追求,才去追求他的。”
    夜风很长,从两人之间的距离穿过,佟言脱口的话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了:“我的生活中充满了欺骗,看够了长了两张皮的人,受够了面具下的嘴脸,薛宝添很好,骂人都透着真诚,我们都知道‘追求’只是游戏,他愿意陪我闹,只是看我可怜罢了。”
    佟言承认得坦荡:“我确实喜欢你的身体,很迷恋很沉沦,除此之外,我也喜欢你的笑容,你喝啤酒的样子,喜欢看着你在小阳台中闭着眼睛迎着阳光时的轻松惬意。我会盼着下班,盼着见你,盼着和你说说话,或者一句话都不说,我有时会想那座岛上的三角梅,多年之后是不是还会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依旧在花影纷繁中,等我。”
    海岛终究是太过遥远,裹着花香的海风吹不到这处荒败之地。盛屿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又是一片凉薄:“佟老师在背诗?我劝你不要总活在自我感动之中,退一万步讲,你就算对我有感情,可你的感情在我这也分文不值,我只讲利益,只讲等量交换,我是骗了你,利用了你,可也让你睡了一年,今天又让你出了恶气,我们之间,扯平了。”
    男人向前跨了一步,两人鼻息相融:“佟言,你还想怎样?我劝你趁我还愿意惯着你的时候,见好就收。”
    佟言觉得奇怪,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在听到这些话后,竟然还会生出绵密剧烈的疼痛。心脏仿佛被利刃对穿,刀尖穿过重重痛楚挑破了深埋的恨意!
    带着恨意的声音裹上了从容平静的外衣,不疾不徐,透着隐隐的危险:“盛总有点耐心,你再多惯着我一会儿,反正最后一次了。”
    盛屿双手被缚,他皱起眉头,看着佟言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这指虎你总随身带着?上次盛总带着它揍那些人渣时威风得很。”佟言从口袋里掏出金属指虎套在自己手指上,抬眼看向高大的男人,“请盛总指教一下,我带着它揍你这个人渣的时候,需要注意些什么?”
    盛屿看了一眼佟言指骨上金属泛出的凛冽光芒,忽地笑出来:“来真的?”
    “做不得假。”
    “这回打完怎么办?”
    “你涉水行舟,我独木架桥,你我各走一边,永不复见。”
    “好。”盛屿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情绪,“我只让你打三拳,只能打腹部,不能打腰侧,不能打头与脊柱,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话音未落,佟言极速出拳,直奔盛屿侧腰!
    “草,佟言,你他妈这是要我命呢!”
    盛屿双手反剪被缚,身体却极度灵活,略略一偏,躲过了拳头的重击。
    “没打到,不算。”佟言出拳没什么套路,愤怒加持乱击,倒也算得上攻势凌厉。
    盛屿只躲避不反击,逐渐退到佟言的车前,脊背贴上车门,他低声警告:“佟言,我没心情再跟你玩这种纯情与背叛的游戏,再较劲我就不客气了!”
    佟言忽然停下动作,逼近盛屿,与他呼吸交瀍。这么近的距离,只有讨吻才解释得通。
    盛屿放松了肌肉,刚想出言讽刺,肚子上就骤然被重重击了一拳!
    蹙起眉头,盛屿腹腔绞緊,微微弓腰,面上却挂上了笑容:“佟老师不急色的时候,还是聪明的,知道声东击西。”
    佟言低头看看手上戴得指虎,轻声道:“嗯,我还知道乘胜追击。”
    话起的同时,拳风亦起,直奔盛屿耳下三寸!
    饶是盛屿反应迅速,因为距离太近,也只避过了三成的力道,棱角分明的金属击打在颈项上的时候,他的眼前一黑,脑子瞬间混沌。
    最后残留的意识中,他听到了佟言冰冷的声音:“盛总曾经说过,耳下寸余是动静脉及迷走神经的关键之处,轻击,短时意识混沌,重击,则能失去知觉。”
    高大的身影向前一倾,倒在了佟言的怀里。
    盛屿再睁眼时,已经被佟言圧在了汽车后座上。
    双手从反剪后缚,改为了绑在身前。皮廗解开,衣衫不整,而此时,他的煺正架在佟言的肩头。
    “佟言,你他妈干什么!”
    “醒了?”佟言又吻了一下喉结上的那颗小痣,才抬眼看向盛屿,“没做什么,讨点东西而已。盛总刚刚说的等价交换,初听挺混蛋的,细想下来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要等价交换,就要彰显公平,我想了一下,我们之间还有一处未公平。”
    佟言偏头吻了吻盛屿的脚踝:“你口口声声说我税了你一年,可哪一次不是你在控制全局?所以我今天真正税你一次,才算等价交换。”
    伴随着一声低斥,车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短暂的停顿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震频不断地颠簸。
    佟言工作上作风老派,涉密的账册存档锁好之后,钥匙总要随身携带。此时,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向上打在粿露的肌肤上,向下又弹回砸在腿上。
    多把钥匙击砸在一起,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只有沉重呼吸声音的车内,显得过于清晰与刺耳。
    钥匙越扬越高,声响越来越大,砸在腰上和腿上越来越痛,佟言却顾不得这些,他紧紧盯着盛屿的脸,试图发现些不同,找到与那个坚硬、规律、可控的机器的不同。
    可是车内的光线太暗,男人的脸埋于幽暗,除了略显沉重的乎吸,佟言无从辨别其他。
    “佟言。”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出声,他双手抬起放下了车窗,夜风一拥而进,吹散了某种特殊的气味。
    随之,那双被捆着的双手骤然掐住了佟言的脖子,并未受情绪影响的平稳声音带着阴鸷缓缓散开,“今天你要是没鄵死我,总有一天,你会折在我手里。”
    恨意与恼怒瞬间攻袭了佟言,那把钥匙巨烈遥摆,佟言慢慢说道:“鄵死你是吗?那我尽量一试。”
    距离汽车三五十米外的建筑垃圾后,一截花衬衫被风吹的翻飞。
    “我草,峯哥,你扇我个嘴巴子呗,我他妈是不是犯癔症了?盛屿,焱越安防的大佬,被那个秧子绑架,往死里揍了一顿,还他妈拉到车上被鄵,我去,那姓佟的是什么来头啊?”
    黄毛也一脸苦闷与不解:“佟言的底你也不是没摸过,没什么特别之处,发起飙来怎么这么疯?舍得拿命去搏。”
    “峯哥,佟言这人咱们还劫吗?”
    花衬衫的话中明显带着犹豫,黄毛默忖了片刻,伸头又看向那辆汽车。
    不知什么时候汽车玻璃已经升了上去,一只白皙的手掌将捆着扎带的双手按在车玻璃上,随着车身的晃动,白皙的指腹浅浅滑动,在玻璃上留下一片近乎恐怖的血迹。
    黄毛心里一抖。
    身边同样伸出脑子的花衬衫打了个哆嗦,再次轻声问道:“咱还劫吗?”
    黄毛缩回头,骂道:“还劫个屁!这佟言不是个善茬,他这么折辱盛屿,现在盛屿杀了他的心思都有,咱们要是劫了他,你说盛屿会救他吗?”
    花衬衫淬了一口:“要是我,花点钱也让对方弄死他!”
    黄毛叹了口气:“追债的事情我们只能另想办法了,走吧,别让盛屿知道我们见过他吃瘪,那人阴得很,别被他记恨上。”
    “草,被一个秧子祸害成这样,还他妈行业大佬呢。”花衬衫猫着腰离开的时候,又啐了一口。
    佟言开车离开时,将盛屿留在了废弃的建筑工地。
    他看着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人影,想到自己几个月前,也曾站在那里,望着盛屿的车子缓缓驶离。
    如今风水轮流转,佟言心里却升不起一丝快意,多么讽刺,这荒诞的人生。
    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佟言从后视镜中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再次深踩了油门。
    转入公路,他盲目地沿路前行,深夜路上无人无车,只有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无穷无尽地延伸。
    不知开了多久,佟言缓缓将车停到了路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伏在了方向盘上。
    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像是一盘散沙,佟言捞一把漏半把,索性就放在了一边。
    没有怒意和恨意支撑,佟言心里空得发慌,像身边空空荡荡的街路一样,看着宽敞,实则孤独。
    他努力往脑子里装些东西,莫名的就想到了盛屿曾经在某些时刻说与他的话。
    “佟老师眼睛很漂亮,可惜就是眼神不太好。”
    “本来就瞎,可别又添了傻。”
    “听话,戴着眼镜,好好保护视力。”
    “瞎子配狗,天长地久。”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盛屿就已经在暗戳戳地讽刺自己了。
    佟言忽然后悔,刚刚为何不再卖卖力气,将人挵死算了。
    念头刚一生成,懊恼和羞赧随后就至。车内还有情事后留下的气味,催得佟言更加无地自容,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轻声骂道:“废物。”
    半个小时前,那串钥匙还在晃动,许是过于剧烈了,力气使得足了些,又疏于技巧,钥匙在一个漂亮的上扬又落下后,忽地就停了下来。
    从始至终,盛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佟言的脸,如今见他神色有异,又看了一眼他僵直的右腿,出声说道:“脚抽筋儿了?还是腿抽筋了?”
    健硕的大煺从肩上滑下,盛屿用双臂将佟言一圈,以其利落的姿势反身圧在身下,沉下脊背,在惊讶隐怒的青年耳边,落下一语:“废物。”
    佟言强行掐断了某些回忆,抬起头,透过车窗看着空寂的街路,轻声道:“你涉水行舟,我独木架桥,你我各走一边,永不……复见。”
    第59章 爱不释手的小玩具罢了
    佟言再次得到盛屿的消息,是从薛宝添的口中。
    “盛屿这种坏种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为了满足生物的多样性?”薛宝添将烟送进嘴里之前低骂了一声,“你从他那里偷拿来的合同,竟然只是他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我们对这单任务起戒心,从而接下另外一单。”
    薛宝添半眯的眸子里,晃出一抹狠厉的恨来:“这局布得巧妙,到最后阎野接下来的这单反而才是真正的陷阱。”
    “护送高保价国宝级的物品过境,期间被人调包,东西不翼而飞!”薛宝添翻起窄薄的眼皮,“盛屿这局做得高明,一单业务就能让阎野在行业内再无立足之地,等同于将整个焱越安防拱手送给了盛屿。”
    咖啡厅紧邻和平广场,偶尔会有鸽子飞过,窗外背人的角落,淘气的孩子正将一只鸽子引入自己的陷阱。
    谷物被撒成一条直线,鸽子低头啄食,一点点靠近了被木杆支起的竹筐。
    佟言推开窗,又伸手在玻璃上扣了几下,声音惊扰了鸽子,脖颈上漂亮的翎羽一抖,左右环视过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回手关窗,佟言瞄了一眼依旧支着的竹筐,无端便想起了盛屿公寓中敞开的那只保险柜,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关上窗子,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对薛宝添说:“是我坏了事,如果我没有拿着那份合同找到你,可能事情不会这样糟糕。”
    薛宝添擎着烟,懒懒开口:“盛屿那种人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他的目光也在窗外的竹筐上扫过,“即便你不上套,他也有别的方法,让我们钻进他的圈套里。”
    摘了烟,薛宝添嘴欠:“你跟他亲了那么久的嘴儿,怎么一点脑子都没亲过来。”随后别开眼,轻声道,“你是救不了盛屿的,佟言。”
    佟言抿了口咖啡,忽略了薛宝添后半截话,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跟阎总亲了那么久,不是也没学会他的低调谦逊。”
    “草,”轻雾缭绕中,薛宝添的话中听得出些许炫耀:“那孙子的聪明就是从我这亲过去的,好在他早就识破了骗局,没让盛屿得逞,真想看看咱们盛总被破局“反杀”之后的表情,肯定精彩极了。”
    薛宝添使坏撺掇人:“盛屿这样利用你,你不打算讨回来?”
    答语空了一会儿:“早就说过了,此后余生一别两宽,不复相见。”
    “啊,一别两宽,不复相见。”薛宝添琢磨了一下佟言口中的词儿,“还能这么说?显得伤心都他妈挺高级的,佟儿一会儿你帮我写下来,回头我背背。”
    佟言可有可无的问:“你上次与阎总分手时怎么说的?”
    薛宝添一哽,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口烟,才道:“各走各的路,咱俩香水不犯洁厕灵。”
    咖啡冷了,更加苦涩,佟言笑着向咖啡杯中加了两块方糖:“真好,够劲儿,受教了。”
    薛宝添看着眉眼低垂的佟言,微微蹙眉,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
    冷咖啡中的方糖融化得极慢,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佟言摇摇头:“没有。”
    薛宝添瞧了一会儿对面从容淡漠的青年,叹了口气:“你就当我多嘴吧,盛屿明天应该就会被批捕,但是定性成诈骗还是不正当竞争就不好说了,要看警方的调查。”
    佟言饮了杯中的咖啡,独留孤零零的还没有融化的方糖,他站起身,客套周全地告辞:“宝宝我还有事,今天不送你回家了。”
    薛宝添咬着烟骂:“说没说过再他妈叫我宝宝让你好看?”
    “嗯,你很好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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