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坐在最尊贵的主席位,举起羽觞耳杯,道:“今日畅饮幸酒,难得欢心,便不谈正事。”
    羣臣立刻端起酒杯,道:“敬陛下!”
    王绾甚是不甘心,他站起身来,想趁着敬酒的功夫再说些甚么。
    “陛下……”
    王绾刚一开口,便听到有人高声通传:“武信侯冯无择到——”
    竟是武信侯剿匪回来了!
    众人立刻看向燕饮大殿正门,依稀看到一个身着介胄的男子从外面大踏步而来。
    那男子一身黑甲,手臂微微抬起似乎夹着甚么,大步走入殿门,来到燕饮大殿正中,“咕咚——”一声,将夹着的东西扔在地上。
    骨碌碌——
    那东西掉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一直滚到丞相王绾的脚边,撞在他的袍子上,这才停止了滚动。
    “嗬!!”王绾倒抽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后退,一把老骨头险些跌坐在地上。
    “武信侯,你……”王绾指着那黑甲男子。
    黑甲男子拱手,打断了王绾的呵斥,朗声道:“卑将冯无择,拜见陛下!见过诸位公子。”
    眼前的黑甲男子,正是姗姗来迟的武信侯——冯无择。
    胡亥仔细打量着冯无择,大抵三十岁的年纪,黑甲衬托着高大的身材,威严的相貌,他的脸面上横着一道伤疤,伤疤割断了眉毛,让本就凌厉的长相更加怕人。
    冯无择黑甲染血,显然堪堪归来,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介胄,他胳膊下面夹着的,是一颗血粼粼的人头!
    那颗脑袋被冯无择一扔,滚落的燕饮大殿地上满处都是血,尤其是王绾的袍子上,瞬间血淋淋黏糊糊的一片。
    扶苏看了一眼人头,微微蹙眉,连忙捂住胡亥的眼目,毕竟在扶苏的心里,他的宝贝弟弟可是柔弱的小可怜。
    “冯、冯无择!!”王绾气的眼睛泛白,手指颤抖:“你……陛下面前,你竟敢……竟敢如此无礼!竟敢携……携人头入殿!”
    冯无择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道:“此人头,乃是卑将送给陛下的贽敬之礼。”
    嬴政挑了挑眉,淡定的看着那颗人头,道:“哦?武信侯,这是谁的脑袋,叫你给砍下来了?”
    冯无择回禀道:“此乃山匪的脑袋。”
    嬴政道:“便是你着急剿的山匪?”
    “回陛下,正是。”冯无择道:“此山匪在齐地作乱,百姓不堪其扰,陛下东巡,为的便是安抚东面旧民,因此卑将自作主张,斩杀山匪,迎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别看冯无择是一个武将,但他说话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竟是比一般的文臣辩才出众。
    嬴政哈哈一笑,道:“好!这个贽敬之礼,朕甚是欢喜,总比一些金银珊瑚做成的吃食,要强得多。”
    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瞥斜了一眼冯涛和冯无利。
    冯涛大惊失色,连连用袖子擦汗,嬴政这个意思,怕是已经知晓他贿赂长公子与幼公子的事情,正在敲打他呢!
    嬴政道:“武信侯,既然来了,换件衣裳,一起入席罢。”
    “敬诺!”冯无择拱手,道:“陛下,恕卑将怠慢,这便去更衣沐浴。”
    “去罢。”
    嬴政摆了摆手,冯无择谢罪退下,临走之时来到王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王绾一眼,冷笑一声,将地上的人头拎起来,这才转身离去。
    王绾气得浑身打抖,但看陛下的意思,显然不打算计较,王绾也没有法子。
    “啧啧,”胡亥忍不住摇头道:“这个冯无择,好生厉害,看看把王相给气的。”
    “是啊!”章平一脸向往的感叹道:“英气逼人,这举手投足,简直是我辈楷模!没见过武信侯之前,我还不信旁人为何对他敬重有加,这样一见,果然气度了得啊!不行,改日我得和他讨教讨教功夫!”
    章平兴奋的说着,一转头,便看到自家兄长有些出神。
    章邯坐在席上,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甚么,抿着嘴唇,眼神波动,面色甚为古怪。
    “哥?”章平唤了章邯两声:“哥?你怎么了?”
    章邯兀自出神,压根儿没听到章平在唤他。
    “章邯哥哥!”胡亥拍了拍章邯的肩膀。
    “嗯?”章邯这才回神,惊讶的道:“幼公子有何吩咐?”
    章平道:“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我方才一直叫你,你都不答允的。”
    章邯含糊的道:“没有,或许是赶路有些劳累了。”
    章平信以为真,担心的道:“没事罢?是不是害病了?这的天气忽冷忽热的,别是病了。”
    “无妨。”章邯笑了笑。
    【说谎的章邯】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道:“章邯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武信侯呀?”
    自从武信侯冯无择出现之后,章邯的表情便变得不同寻常起来,这一定不是胡亥的错觉。
    “不,”章邯否认道:“下臣不过一个衣丞,怎么会识得武信侯呢?”
    【说谎的章邯】
    胡亥并没有点破,道:“这样呀。”
    章邯总觉得胡亥话里有话,赶忙站起来,道:“长公子,幼公子,恕下臣怠慢,下臣身子不适,唯恐将病气过给二位公子,暂时退下了。”
    “哥,你当真无事罢?”章平担心的道:“我送你回去歇息罢?”
    章邯道:“无妨,平儿你守在二位公子身旁,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章平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回去赶紧歇息。”
    章邯答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燕饮大殿,他看了看深邃的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往下榻的屋舍而去。
    踏踏踏……
    刚走了几步,忽听背后沙沙一声,章邯乃是将门出身,亦是个练家子,立时戒备,猛地回身。
    一道黑影瞬间逼来,出手如电,一把钳住章邯的手臂,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轻轻一拧,章邯一声轻呼,已然被对方牢牢的桎梏住,压制在墙角。
    “谁!”章邯低喝。
    对方轻笑,在章邯耳畔道:“怎么,章君子不识得我了?”
    章邯浑身一震,喉咙发紧,借着暗淡的月色看向对方,道:“是你……冯无择?”
    那压制着章邯之人,正是刚刚退出燕饮大殿不久的冯无择。
    冯无择沙哑的道:“章君子这不是识得我么?方才为何说谎,偏要装作不识得我的模样?”
    章邯抿着嘴唇,并不言语。
    冯无择更加靠近章邯,在他耳边轻轻的呵了一口热气,道:“章君子当真是翻脸不认人,昔日你我在榻上缠绵之时,章君子热情缠人的紧,可不似如今这样冷淡……”
    第39章 采花贼
    章氏也曾鼎盛一时。
    当年提起雍城章氏,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敬重。
    只可惜, 自从秦都从雍城搬到咸阳之后,雍城章氏的势力也在慢慢削弱,直到变成如今的落寞贵胄……
    章邯接任家主之位后, 朝廷中许多党派都想拉拢章氏,但章邯无心党派之争, 也不想在朝廷之中站队。他心中森*晚*整*理清楚,站队之后, 虽可以稳定章氏一时,但决计不是良久之策,章氏反而会成为新旧卿族之争的垫脚石。
    章邯拒绝了王绾与李斯的拉拢,结果可想而知,自从他步入朝廷之后, 便是举步维艰, 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卿族, 都觉得章邯不识时务, 不识抬举,不停的出手打压章邯。
    章邯明明出身武将世家, 却因着新旧两派的打压, 被排挤到了少府供职, 按理来说,少府也算是个满是油水的活计, 只可惜, 章邯在少府中也只是一个衣丞,管理的都是不大不小, 平日忙碌,领功之时找不到人的琐事。
    章邯知晓,这是自己选的那条路,无论多远,无论多么艰辛,都要带领着章氏走下去,因为他是章氏的宗主,他是章家的顶梁柱,他不能断,亦不能被压垮。
    章邯因着得罪了丞相王绾,被转入少府供职,入职当天,少府的部员们说是要给章邯接风,散了班之后一起去女闾饮酒。
    女闾便是当时的妓院,收揽一些战俘男女冲入女闾,供贵胄饮酒作乐之处。
    章邯一直洁身自好,不想涉足这样的地方,只是此乃接风宴,章邯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同僚颜面?
    无奈之下,章邯跟着部员们一起来到女闾,众人推杯把盏,开怀畅饮,一个个故意给章邯灌酒。
    章邯自觉酒量不差,却也顶不住这样轮番的敬酒,一轮过后便觉头晕脑胀,甚至还有些浑身无力。
    他假借更衣之名离开宴席,想要将烈酒吐出去,折返之时便听到几个同僚部员调笑着打趣。
    “那个章邯,真真儿不识抬举!”
    “谁说不是了?竟敢得罪咱们王相?”
    “别说是王相了,你看他把廷尉放在眼中没有?这竖子,狂得紧!”
    “他还真当自己是甚么贵胄呢?呸,雍城章氏早就落魄了,就凭他?”
    “我刚才给他的酒水中加了好料,等会子便看章邯那竖子出丑罢!”
    “听说章邯是个武将,我还真不信,你看他那面皮白净的,比妇人还要白嫩许多,只是颜色普通了些,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生得可要比他俊美许多呢!”
    章邯心跳飞快,怪不得自己浑身难过,甚至还有些无力,原是那些同僚在他的酒水中加了东西。
    “是不是有声音?”
    “别是章邯回来了。”
    “出去看看……”
    章邯听到动静,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离开,很快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几个同僚走出来查看,往章邯藏身的地方逼近。
    章邯眯了眯眼目,下意识推开了最近的房门,侧身挤入舍内。
    “何人?”
    舍中竟然有人,一黑衣男子坐在席上。
    章邯踉跄入内,身子一歪,险些跌在地上,那黑衣男子一把捞住章邯的腰身,入手便感觉到章邯的皮肤滚烫,带着一股热辣。
    黑衣男子了然的挑了挑眉:“你怕是中药了。”
    章邯吐息急促,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眼前的男子变成了重影,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度渴望充斥着章邯的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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