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
    他原以为那银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先前弄丢,他还找了许久。
    “奇怪了……”
    郦酥衣微微蹙眉,既是成日戴着,为何却不起一丁点儿作用?
    莫说是镇住邪物的魂儿了,沈兰蘅那厮如今还活蹦乱跳的,行为举止甚至愈发猖狂。
    看着面前一脸苦恼的小姑娘,沈顷轻叹一声。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心直接告诉妻子,她这是被人给骗了。
    鼻息前落下一道兰香,郦酥衣抬眸,正巧望入那一双写满了无奈的眼。
    半晌,她迟疑道:“这、这是……不顶用吗?”
    “顶用,”他将衣袖稍稍往上掀了掀,露出那一只看上去也不怎么精致的银环,沉吟道,“许是……那邪物在我身上扎根多年,一时无法驱除。此事不能急功近利,夫人莫要担心,我会成日戴着他的。”
    还会在入睡前,偷偷将银镯藏起来。
    以防那人毁了他的定情信物。
    听他这么说,郦酥衣在心里头急得快要哭了。
    她怎么能不担心,沈兰蘅多待在沈顷身上一天,她便要多受一天那样的折磨。如今还好,对方尚还不知自己已将此事泄露给了沈顷,如若他知道了,如若他知道了……
    她的眼前闪过绳索、匕首、祠堂。
    郦酥衣欲哭无泪。
    如若真到了那时,沈兰蘅他,又该怎样对自己啊!
    第33章 033
    所幸,此时此刻,面前的是沈顷。
    所幸在沈顷知晓那人的存在与恶行后,并没有一味地责怪她,反而与她思考起应对“沈兰蘅”的办法。
    沈顷说,先前那一只银镯,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可如今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效用。
    他们亟需一个手起刀落、药到病除的法子。
    就在此时,一个人名,不约而同地浮上郦酥衣与沈顷的脑海。
    ——智圆大师。
    郦酥衣回想起那日,她去国恩寺时。
    莲花宝座,古帐清风。
    青灯隐隐,笼于老者那花白的胡须之上,说也奇怪,对方分明从未见过她,单单只看了她一眼,便立马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
    智圆双手合十,遗憾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是因为那日,她背着沈顷,来问他身上的“天机”么?
    如若沈顷当时在场,智圆是否便可以告知,他们二人究竟该如何破局?
    郦酥衣坐在桌案前,拢起一双细眉。
    她与沈顷都觉得,智圆大师应该知道些什么。
    不,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
    深冬的冷风吹拂入帐,将薰笼内的暖炭吹掩了些许。日影微斜,落在沈顷腰际那枚玉坠子上,映射出淡淡的琉璃色。
    男人一袭雪衣,正端坐在少女面前,闻言,思量少时,道:
    “再过上四日,便是母亲的生辰,届时我会宴请京中众好友。不若在此之前,先以观望风水、驱邪避秽之名义,请来智圆大师。”
    他的声音清润缓淡,正落在郦酥衣耳畔。
    少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现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
    深冬的夜,总是黑得很快。
    只一不留神,便转眼到了黄昏。
    同往常一样,还未入黄昏,婢女素桃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伺候着沈顷服下。
    这一碗他饮用多年的汤药,看上去黑黢黢的,苦涩无比。
    男人坐于桌案之前,面色不改,将其服用干净。
    素桃收拾好了汤碗,袅袅福身,恭敬退下。
    沈顷看了眼天色。
    灰蒙蒙的天,好似将要落雨。
    天色虽是阴沉,乌黑的云层中仍透着几分霞光,夜晚显然还未到来。
    男人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朝外唤了声:“魏恪。”
    立马有人掀帘而入,“世子唤在下何事?”
    魏恪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他极信任的人。可即便如此,沈顷仍思量着,暂且先不将此事告诉对方。
    这件事太过蹊跷,也太过离奇。
    更何况,一旦他同旁人说了那邪物的存在,所有人都会知晓夜间出现的并不是他沈顷,那每夜来到兰香院与世子夫人缠绵的,则是那妖邪之人。
    女子的清誉,着实太过重要。
    即便那人与自己用着用一张脸、同一具身子。
    沈顷揉了揉太阳穴,只道:“你近些天跟着我,可有发觉入夜之后,我有何异常?”
    他问得分外小心。
    魏恪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明白自家世子的意思。沈顷眼见着,对方满腹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喃喃道:“异常……什么异常?”
    他着实没太瞧出来。
    沈顷在心中思量。
    看来此人深知他的生活习性,为了不被外人发觉,那妖邪平日都隐藏得很好。
    男人神色淡淡,眸光泛着极浅一道琉璃色。
    他稍抬右手,随意取过一本书卷。
    正欲开口吩咐时,忽然又听见魏恪乐呵呵地道:“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嘿嘿,世子爷,那便是您愈发喜欢往夫人的兰香院去……”
    沈顷:……
    他攥着书页的手愈发收紧。
    黄昏的风萧萧不止。魏恪亲眼看着,他那眸光温和、向来不轻易动脾气的世子爷,眼神之中竟泛起一道冰冷的寒意。
    魏恪心中敬畏,立马正色。
    黑衣之人身形颀长,立于案台之前。只见霞光刺过窗牖,于世子的身上洒下一层微黯的金粉色。世子爷手指修长,取过一本又一本军书,将其摞成高高一沓。
    像是个小山包。
    世子扬声,道:“临近年关,京中、府中事务繁多。今日圣上召见我入宫,待翻过年后,我便要领兵边关。这些天因是养病,我在府中懈怠许久,这些书籍,便交由你监督我,在夜间抽时间看完。”
    闻言,魏恪不由得讶异道:“这么多书,都要在夜间看完?”
    沈顷郑重其事地点头。
    “白天事务繁忙,移不开身,需得在夜里抽出时间来学习。”
    言罢,他又道:“不止是这些军书,还有那些卷宗,这些时日,我都得在夜里看完。需要你来监督我。”
    魏恪露出不解的眼神。
    世子一向严于律己,什么时候,竟还用他来监督世子看书了?
    虽是心中疑惑,可这毕竟也是主子的命令。
    魏恪一口应了下来。
    沈顷这才稍作放心。
    他将手边的书卷整理好,军书、卷宗皆被他分类得整整齐齐。其上的文字,他大多都熟稔于心,但寄居于自己身体里的那个“邪祟”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沈顷抿了抿唇。
    金粉色的霞光渐渐褪去,不过多时,那一轮新月便要破云而出。
    他唯恐这么多的书卷仍栓不住那人。
    短暂地纠结过后,桌案前的男人抬了抬手,示意魏恪再走近些。
    对方一身黑色劲装,上前:“爷,还有何事要吩咐。”
    沈顷心中又踯躅片刻。
    回想起清晨,兰香院中,妻子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登时敛了敛眸光,同魏恪道:“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监督我……咳咳,这些日子不得去夫人那里。”
    魏恪仅是稍一愣神,而后立马会意。
    得。
    这才是他要监督的“重点”。
    魏恪也跟着他,低低咳嗽了两声。
    八尺有余的一个大男人,在听完这句话后,竟也跟着一下子红了耳根。
    许是羞愧,许是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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