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郦酥衣所料。
    在接到玉霜送来的经文后,沈顷明显怔了一怔。紧接着,他唤来魏恪,将昨天夜里那一沓抄写的经文全部找了出来。
    白纸墨字,一行行,一列列,皆是那等娟秀的簪花小楷。
    没有一张是他的笔迹。
    就在此时,有下人走上前,同他道:
    “世子爷,您先前让奴婢找的银镯,奴婢在屋子角落处找到了。”
    正说着,婢女面色恭顺,将银镯呈上前去。
    冰冷的银镯,其上刻画着错综复杂的图腾。沈兰蘅不知晓这些图腾是何意,但心想着这是妻子送给自己的东西,他便觉得这只镯子宝贵无比。平日里,他更是不轻易摘下这只手镯,自那日将银镯遗失后,他便派人暗暗寻找。
    如今,终于找到这只手镯。
    他眉目清淡,将银环戴在手上,又让下人唤来沈兰蘅。
    因是在家卧病,沈兰蘅今日并没有上衙。沈兰蘅赶来望月阁时,对方正披着件外氅坐在桌案之前。
    内卧的暖炭正烧着,雾悠悠的热气漫过那一张雕花屏风,同妻抬手,轻轻掀起那一串细光闪闪的珠帘。
    “同妻。”
    沈兰蘅墨发披垂着,极素净的一件雪氅落拓。他原本轻阖着眼养神,听见响声,男人攥了攥手里的宣纸,抬眼朝他望了过来。
    那眸光温和清淡,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寻。
    兰香拂面,沈兰蘅袅袅福身。
    “同妻,您唤妾身何事?”
    眼下面前的是沈兰蘅,不是那阴狠暴戾的沈兰蘅。
    沈兰蘅的声音轻松了许多,也忍不住走上前,来到对方身边。
    沈兰蘅雪白的衣袂于案台上拂了一拂,将手里紧攥着的东西递给他。
    “这经文,是我抄的吗?”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话语的尾音却稍稍扬着,男人眼底亦有疑光轻微闪烁。
    沈兰蘅知道,此时此刻,沈兰蘅心中定是写满了疑惑。
    他感到疑惑是应该的。
    毕竟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让妻子替自己受罚、抄写经文之事。
    于是他佯作无辜,蹙了蹙眉。
    同妻声音温柔:“世子不记得了吗。昨天夜里,在祠堂之中,您说您身子不适,要妾身替您抄写那些经文。”
    不可能。
    沈兰蘅眼底疑色愈浓,追问道:
    “酥衣,当真是我要我抄写的?”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金乌跳出昏黑的云层,于院落中撒下一片明媚清澈的影。微风徐徐拂过窗棂,将素白的纱帐吹得翻飞不止。
    男人原本清浅的眸光中亦翻涌上一片讶异之色,他瞧着面前柔弱无辜的妻子,愈觉得这一切怪异到了极点。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有一种这具身子并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他总是莫名失去一些零碎的记忆,总是无缘无故地感到疲惫,甚至在入睡时本该处于某地,醒来时,却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同妻声音缓缓,宛若一道春风拂面。
    “同妻,您怎么了?”
    沈兰蘅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思量片刻,他终是犹豫地沉吟道:“酥衣,前些日子,我总是宿在我那里。”
    沈兰蘅答:“是。”
    “那我可曾发现,入夜后,我有何种异常?”
    闻言,沈兰蘅一颗心“咯噔”一跳。
    他顿时紧张地抬眸,恰见沈兰蘅目光灼灼,凝在他身上。
    说也奇怪,他的目光并不似沈兰蘅那般凌厉,二人再度对视时,却让人平白生了几分不容搪塞的敬畏之感。
    是了,沈兰蘅虽是性子温和的翩翩佳公子,却也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家主,罔论是沈兰蘅或是沈兰蘅,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是那矜贵无比的上位者。
    那种不怒自威,是旁人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沈兰蘅抿了抿唇。
    他忍住心中情绪,声音清婉:“异常……郎君这般说,妾身倒是想起来了。您入夜之后,好似变得与白日里不大一样。”
    “有何不一样?”
    同妻面露难色。
    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柔怯的光,沈兰蘅目光软了软,连带着语气也温和下来。
    他绕开身前的桌案,来到沈兰蘅面前,牵过他的手。
    男人指尖微凉。
    他掌心处却有些粗糙,沈兰蘅知道,这是对方常年来习武练剑所留下的老茧。
    那厚茧轻覆于他的手背之上,无端令人感到一阵心安。
    沈兰蘅垂眸,浓睫之下依稀有光影流动。
    他温声,道:“不必怕,酥衣。有什么我都可以同我说。”
    沈兰蘅刻意停顿了少时。
    在这期间,他能够明显感受出来,对方正攥住他的右手在慢慢收紧。这一只手曾执起过千斤之重的长剑,保得了大凛守得了沈家,自然也能完完整整地护好他。
    他刻意掩盖了沈兰蘅在自己身上施展的“罪行”。
    罔论沈兰蘅再怎么温和善良,平日里再怎么护着他,可对方总归是个男人。
    他断然不会接受自己的妻子曾与旁人翻云覆雨,哪怕两个人,用的是同一具身子。
    同妻眉眼怯生生的,接着上头的话:
    “便是……入了夜后,世子的性情会稍变一些,您总是要求妾去做一些很奇怪的事,而且,您总说您不是沈兰蘅,而是沈兰蘅。”
    正说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来。
    “妾身愚钝,不知同妻当时是何意,更不敢贸然发问。只是后来每每与您接触时,愈发觉得,白日里的您与入夜后的您性子截然不同,就好像……就好像……”
    沈兰蘅呼吸微促。
    “就好像什么?”
    他颤着声:“就好像……您与入夜后的您,是……两个人。”
    沈兰蘅本欲将他从地上扶起。
    闻声,男人方伸出去的手一僵,右臂登时愣在了原地。
    他说什么?
    男人一贯清冷自持的眸底,忽尔翻涌上情绪。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着,头更是莫名疼得厉害。
    当日下午,他也顾不得背上的伤,唤人备马车去了苏府。
    郦酥衣正在后院逗着蛐蛐儿,即便沈兰蘅来了,他也不改嬉皮笑脸。
    “哟,真是稀客啊。”
    苏世子一袭绯红的衫,理了理衣摆,含笑朝他走了过来,“什么风,竟把沈兄您给吹来了。”
    沈兰蘅目光矜贵疏离,环视周遭一圈。
    见状,对方立马会意,招了招手,示意周围侍人全部退下去。
    沈兰蘅跟着郦酥衣,来到书房内。
    他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身前之人。
    神色这般严肃……郦酥衣面带疑色,将那本书接过。
    其上四个大字——
    《上古邪术》。
    见状,绯衣之人不禁莞尔:“沈兄,我何时竟与京都里的那些纨绔公子一般,也爱看这些书了。”
    沈兰蘅瞥了他一眼。
    “这本书,不是我写的么?”
    “是啊,”郦酥衣点头,“沈兄,怎么了?”
    沈兰蘅手指素净,将那本书接过,翻至“一体两魄”那一页。
    白纸黑字,赫然在目:
    ——一体两魄,乃是古时的一种邪术。其作用便是令死去之人的魂魄寄生于生者之上,两人同音同貌,一般会在不同时刻分别醒来。
    ——或是以日落为界,或是以一整日为界,亦有以上中下旬为界。
    郦酥衣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些文字之上。
    “我是如何得知这一门邪术?”
    闻言,郦酥衣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他又“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他语气之中,皆是调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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