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方落。
    下颌处间忽然一道力,梦里的沈兰蘅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手指紧攥得“嘎吱”直响!
    “好人?”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笑,“他如何算得上是好人?!”
    “他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中,让我独自承受黑夜的寂寞苦楚。而他自己呢?正人君子,光风霁月,人人称道!是,他是人中龙凤,是天之骄子,是国公府旁人高攀不起的世子爷!而我呢?他享那些荣华,受那些富贵的时候,何曾想过黑夜里的我?”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知道过我的存在。我原以为他会知道、会记得我的,可到头来,他还是把我忘了……”
    “郦酥衣,你说,他这样背信弃义、阳奉阴违之人,如何算得上是个好人。你若是我,你又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黑夜的尽头,是他写满了不甘的、冷白的脸庞。
    郦酥衣一个激灵,自榻上打坐而起。
    入眼的并不是万恩山的光景,而是熟悉的床帐纱幔。八角薰笼内弥散着檀木香的气息,随着风一吹,悠悠然朝人面上拂来。
    雕花窗棂,铜镜古琴。
    是她的兰香院。
    “夫人醒来了!”
    见她终于转醒,正端着银盆的女使高兴地朝院外唤了一声。不一会儿,立马便有婢子鱼贯而入,围站在床帐边。
    “夫人,您可终于醒了。您都不知,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丫头,郦酥衣有些记不起来她的名字。
    她四下观望,却始终不见玉霜的人影。
    见状,那丫头便福身道:
    “夫人是在找玉霜姑娘罢。自那夜夫人您回来后,玉霜姑娘自知罪过,不该将您一个人留在万恩山,自请领罚跪在兰香院门口了。奴婢与旁的丫头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玉霜姑娘就是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她说了,你若不醒,她便不吃不喝地在门口跪着,您什么时候醒了,她再什么时候起来。”
    闻言,郦酥衣微微一惊,赶忙唤了婢子将玉霜扶回屋。
    这件事,说到头来也怨不得玉霜。
    小丫头待她也是一片忠心。
    方转醒,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还不等婢子递来温水,郦酥衣又立马问起沈顷的事来。
    对方道:“世子爷与您一样,也昏迷了一日一夜。望月阁那边还没传出个话儿来。”
    说也奇怪,沈顷的身子明明比她硬朗康健上许多,这次遇险,她竟比沈顷醒来得早。郦酥衣匆匆梳洗一番,便赶忙去了望月阁,方一走进院,便看见正守在房门口的魏恪。
    沈顷还未醒。
    大夫说,世子爷右臂受了伤,所幸处理及时,否则日后怕是不能上阵拿枪了。
    听到这话,老夫人两眼一黑,险些在前堂晕了过去。
    芸姑姑赶忙将长襄夫人扶住。
    缓了好一会儿,妇人才顺平了气儿。见她此般忧虑,大夫赶忙宽慰。沈顷的胳膊已无大碍,但需些时日静养,短期内不得舞刀动枪,待过上几个月便可休养好了。
    “依世子爷的身子,或许都用不了几个月。世子爷身子康健年轻,不会留下什么后顾之忧。”
    至于此次昏迷。
    大夫道,世子与夫人,皆是染上了风寒。阴邪之物驱体,以至于昏迷。
    芸姑姑正扶着长襄夫人,听到“阴邪之物”这四个字眼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见老夫人的面色白了一白。
    当日下午,国公府便请来了做法的大师。
    当郦酥衣走进望月阁时,正见一行人手执着红、白两色旗,往房梁上挂。
    见状,她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在做甚?”
    下人不敢瞒她,如实回答:“回世子夫人。前来诊治的大夫说,世子爷兴许在山中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阴邪入体,老夫人闻言,便为世子爷寻了名大师前来驱邪。”
    阴邪入体?
    郦酥衣眼神闪了一闪。
    她心中暗忖,对方口中的“阴邪”该不会就是那位“沈兰蘅”罢。
    若如此,那她希望那名大师身上真有什么本事,将“沈兰蘅”自沈顷的身体里驱逐出去,逐得越远越好。
    正思量着,大师在芸姑姑的带领下,恰好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家夫人。”
    大师朝她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郦酥衣微笑点头,算作回应。
    芸姑姑说,他极擅长捉鬼驱邪之术。待芸姑姑走后,她斟酌良久,还是单独找到了那名道士。
    听了她的诉求,对方先是惊了一惊 而后问道:“一体两魄?夫人知不知晓,附身在你朋友身体上的魂魄乃是何物?”
    “我……不知。”
    她确实不知“沈兰蘅”是怎么来的。
    许是某一处的孤魂野鬼。
    闻言,那道士在“百宝袋”中搜寻了阵,取出一只镯子。
    “此镯名为束魂镯,专镇阴煞之物,夫人可让友人将其戴在手上。”
    郦酥衣接过镯子,唤下人带着道士去领赏。
    屏退左右侍女,她独自来到沈顷房间。男人还未转醒,他平躺在床榻上,薄薄一层光影穿过雕花窗棂,落在他冷白的面颊之上。
    此时还是正午。
    即便他突然转醒,郦酥衣面对的人,也是温和儒雅的沈顷。
    既如此,她放下心,带着那只手镯走到床前坐下。床纱微摆着,摇得光影潋滟又斑驳。和煦的风扑了一层,空气中尽是他身上的兰花香。
    安静,清雅,闲适。
    郦酥衣眸光动了动,忍住心中情绪,蹑手蹑脚地将沈顷的左手自褥子里取了出来。
    银色的镯子,与他的手腕很是相衬。
    她细软的手指掰开银镯的口子。
    将镯子戴上去的那一瞬,郦酥衣脑海中忽然浮现过那日大雪封山,男子一人一马,衣袍猎猎而来。
    冷风扬起他的衣袍和发尾,见了她,对方不顾一切地飞扑而来,滑跪于地将她抱起。
    日影熹微。
    床榻之前,郦酥衣闭上眼。她颤抖着鸦睫,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沈顷,祝你不再被恶鬼缠身,
    祝你余生都平安康健。
    第19章 019
    暖醺醺的香风,渐渐晕染上她清丽的裙角。
    沈顷睁眼时,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金色的影涌入窗棂,熹微一层微光,正巧落在少女高翘的鼻尖处。郦酥衣的鼻尖有一颗小痣,平日里用桃花粉盖着,不甚明显。今日她醒来得急,又匆忙赶来见他,忘了涂盖住鼻尖处的那颗小痣。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
    沈顷心想,那样一颗小痣,反而愈发衬得她俏皮可爱。
    郦酥衣端正坐在自己的身侧,背挺得很直,双手合十着,似乎在为他祈祷着什么。
    她祈祷得认真,沈顷也看得出神。
    他呼吸微屏着,生怕自己会扰到她。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那笑容浅淡,若隐若现,看得沈顷眸光不由得亦是一动。
    再回过神时,她恰恰睁开一双小鹿似清澈的圆眸。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世子爷,您醒来了。”
    郦酥衣心中微喜,上半身下意识地朝前倾了倾。
    拂面一阵兰花香,男人从被中探出手,攥拳放至唇下,轻轻咳嗽了两声。
    也不知是不是风寒未愈,沈顷的嘴唇很白,可面颊上却又多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那红晕不甚明显,他的眼睫扇了扇,不自然地朝一侧偏了偏头。
    方转醒,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夫人,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此时已是第二天正午。
    她递过去一碗温水。
    男人披散着头发,安静坐在榻上。见郦酥衣递过来水,他便乖巧地接过去喝。
    日影泛着金边,郦酥衣寻光望去,恰好见着那一道光影不偏不倚地落在沈顷的喉结之处。
    他乃武将,身子高大,只用一只手便能很轻松地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他的喉结看上去更是结实,随着温水的吞咽,上下有节奏地滚了一滚。
    适才他未醒还好,他醒来了,郦酥衣反而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
    少女别过脸,企图将面上的烫意驱散。
    喝完水,沈顷的视线斜了斜。
    在光影的折射之下,他这才看见,自己腕间多了一个银环。
    他成日行军打仗,除去佩剑,身上很少佩戴东西,更罔论眼前这一只银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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