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的身份,如今比起她与皇太孙,还弱了些。
    太子妃端起罗嬷嬷新换的香茶,这才开始慢慢享用起来。
    齐全楼。
    温先生与问川最先到来,文素素如往常一样,朝他们微笑颔首。
    两人忙侧身避开,抬手见礼,文素素微笑道:“许久不见,都变得生份了。”
    温先生笑着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文素素一本正经道:“同喜同喜。”
    温先生不禁噗呲笑出声,除了听风留在殷知晦身边,蔺先生与喜雨山询三人也走了进来。
    蔺先生听到“同喜”,惊讶问何喜,眼神在屋内飘了一圈,不由自主瞄向了文素素的肚皮。
    文素素抬手按上腹部,直白地道:“我没有身孕。”
    蔺先生神色讪讪,温先生瞥了他一眼,啧啧嫌弃。
    文素素笑吟吟招呼他们坐,魏掌柜脸上的笑浓得快挂不住,亲自端茶送水,忙得不可开交。
    问川看一眼喜雨,再看一眼魏掌柜,拿手肘撞了撞喜雨:“魏掌柜脸上的笑,比你还要灿烂。”
    喜雨向来是见人三分笑,如今笑容愈发自然,像是自然而然生在了脸上一样,他笑容不变道:“呸!
    文素素听到他们拌嘴,笑而不语。
    魏掌柜摆上了茶水点心,再次团团见礼,肃立在文素素面前,道:“娘子,午间的饭菜已安排好,待娘子忙完之后,马上就能呈上。”
    文素素道辛苦了,魏掌柜双手摇得人都眼花,“不辛苦不辛苦。”
    铺子能重回文素素手上,不只是他,其他铺子都大松了口气,跑到齐全楼来吃酒庆贺了一场。
    跟着文素素做事,能赚到的银子,虽不比以前想方设法克扣时多,但这份是干净钱,他们拿得放心。
    何况他们家中的妇人娘子也有在铺子庄子当差之人,已经习惯了出门来做事,她们生怕变回以前,每日都提心吊胆。
    文素素一回来,他们有了主心骨,魏掌柜如何能不高兴!
    温先生看着魏掌柜,神色若有所思。这时,许梨花与一个模样爽利,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各自怀里抱着一大摞册子进了屋。
    问川离门边近,赶紧上前帮忙,姑娘脆生生道:“不重,我能抱得动。”
    许梨花几步上前,将册子放在了文素素面前的案几上,指着跟在身后的姑娘,朝各位见礼,道:“这是我的副手辛九,九九归一的九。”
    辛九大方见礼后,便手下不停,上前整理起了册子。
    文素素指着册子,道:“七少爷应当与你们提过了,这里是丰裕行铺子的账目,以及里面当差人的册子,另附一份当地官员的履历。”
    辛九搂着册子,每人发放了一份,几人接过开始翻看。
    温先生迟疑了下,问道:“娘子要查到何种地步?”
    文素素道:“伤天害理谋财害命鱼肉乡里之人,扭送官府。敢动库房粮食者,送到西北矿上去。重点在保证库房的粮食,粮食是根。”
    几人神色慎重,温先生叹道:“是啊,粮食才是根,吃饱饭难。”
    文素素没多说,道:“我找诸位来,除了要亲自向大家表示感谢之外,还有件事要劳烦诸位。丰裕行的铺子众多,这次大家前往各地,人手不足,我这里有些人手,想要你们带在身边,一是给你们打个下手,二是顺道教教她们。”
    辛九走了出去,领进来十三个年纪从二十到四十左右不等的妇人娘子,她们挤着站在一起,看上去虽有些紧张,还是不失大方见了礼。
    文素素指着温先生他们介绍了一遍,道:“你们自己介绍一下,来自哪间铺子,如今在做何事,擅长何事。”
    最前面的妇人先站了出来,说起了自己的姓名,当着的差使。起初开口时还有些结巴,在文素素含笑的鼓励下,话语很快变得流利,清楚介绍完毕,再盈盈一礼退下。
    接下来的人,有了先前的妇人做表率,也顺当介绍完毕,文素素赞许点头,看向温先生他们道:“你们可有问题?”
    温先生坦白地道:“男女一道出门做事,不瞒娘子,就是怕有闲言碎语。我是男子,不怕这些,她们,还有家人听到,只怕对她们不好。”
    文素素道:“温先生的顾虑有道理,世人看到男女在一起,就会往男女之事上想,毕竟他们眼里,也只有裆下那点子事。”
    温先生干笑,问川与喜雨对视而笑,山询挠挠头不做声,蔺先生瞥了眼温先生,得了他一个怒目。
    文素素道好说好说,“她们家人都在铺子庄子里做事,已经与家人商议好,征得了他们的同意。这次前去,你们没人带两到三人,结伴而行。要是有人拿着男女那点子事来说话,能当面打碎他的狗牙,就当面打碎,无法当面打碎,就暗中打碎!”
    他们这次出门,身边有护卫随行,明的不行,就来阴的,文素素说得坦坦荡荡,温先生又朝她不断竖拇指以示佩服。
    世情如此,文素素不能太过激进。本一直有酸儒对她们出来做事说三道四,要是她们与家人意见相左,闹了起来,她迄今还算顺利的安排,估计会遭受致命的打击。
    蔺先生愣住,与温先生对视一眼,他仿佛再见到了在那晚茂苑县牛头村的那个夜里,浑身杀意凛然的文素素。
    最年长的妇人站出来道:“我们不怕,都是成了亲的人,男女那点子闲言碎语,就那么回事,他们就是太闲了,我们忙得很,没空理会他们。”
    辛九跟着道:“我还未成亲,平康里大名鼎鼎,我听到了不少,多多少少知晓一些。闲言碎语,放在男人身上是风流,放在我们身上就是不守妇道,一点都不公平。”
    她以前不服,许掌柜说,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她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滴水石穿,要是有更多如她们一样的人,能加入进来做好事,用本事能力说话,说三道四的人不会完全闭嘴,只能变成无能狂怒,毫无用处。
    辛九狡黠一笑,道:“对你们也不公平呢。诸位都是正人君子,被人无端泼脏水,你们的名声,也是名声啊!”
    蔺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朝着辛九道:“辛管事年纪轻轻,就这般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辛九欠身下去,谦虚地道:“不敢不敢,还请蔺先生多多指教。”
    蔺先生赶紧颔首,两人一通客气。文素素让她们先下去了,“许掌柜接下来会做安排,你们听她通知。”
    众人出去之后,文素素唤来李三娘与杨嬷嬷,她们抱着匣子进了屋,将匣子里的荷包拿出来,每人奉上了一份。
    温先生捏着荷包,怔了下打开一瞧,里面装着的是金锞子,约莫有五两重。
    文素素曲膝下去,肃然道:“此次差使辛苦,这点钱财远远不够,还请诸位莫要嫌弃。待诸位归京之后,我再给诸位接风洗尘。”
    感谢要落到实处,这是文素素一向的原则。五两金锞子,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小数目,也不算太多。归京之后接风洗尘,就是另一份补偿了。
    几人也算是与文素素打过无数次的交道,她向来不会亏待人,与她做事,一向很是愉快。
    温先生哈哈笑,率先将钱袋塞进了怀里,朝文素素抱拳,道:“娘子客气,我们就不客气了。”
    文素素笑着说好,其余人也收起了钱袋。接下来,许梨花与辛九一起,帮着文素素与他们一道说起了细节安排。
    已到了午饭时辰,文素素招呼大家先去用饭,正走出值房,殷知晦到来了。
    文素素让他们先去雅间,她请殷知晦进屋,倒了盏茶递给他,打量着他的脸色,径直道:“七少爷怎地了?”
    殷知晦端着茶水的手一愣,道:“娘子还是唤我阿愚吧。”
    文素素从善如流改了口,“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圣上那边出了事?”
    殷知晦摇头,沉默了下,道:“圣上的身子,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清醒的时日越发少。施针用药,只求他能不那般痛苦。”
    他抬起眼看向文素素,“殿下在宫里伺候,没甚要紧之事,我便回去太子府处置了些公务。想着娘子要见温先生他们,就过来看一趟,看娘子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文素素哦了声,没再追问,道:“有劳了,我这边暂时无事,我们先一道去用饭吧。”
    殷知晦放下了茶盏,深深凝视着文素素,道:“太子妃先前见我,问起了我的亲事。说姑母生前一直惦记着,姑母待她如亲女儿般疼爱,姑母既然已经不在,她就责无旁贷,要尝了姑母的心愿,替我张罗一门好亲。”
    太子妃这是要靠着姻亲关系拉拢殷知晦了,文素素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殷知晦直视着文素素,道:“我不想成亲。”
    文素素迎着他的目光,并不回避,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人生苦短,当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殷知晦双眸渐渐亮起来,道:“我也是这般想。这辈子,我好似从没为自己做一件事。幼时是殿下的伴读,长大后听从姑母的安排。替殿下当差做事,连出游玩耍,都是殿下喜欢去何处,我就去何处,殿下吃羊肉,我不喜羊肉的气味,还是要替他叫一份羊肉上桌。我不成亲这件事,就是我为自己,此生做的唯一一件事。”
    殷知晦的目光太过直白,此刻他的那份心思,昭然若揭。
    文素素别开了目光,她的心思,并不纯粹,她又欺君子以方了。
    太子妃的想法很好,拿殷贵妃来说事,用殷知晦的亲事助长自己的势力。
    可惜,太子妃还是根本不曾真正了解殷知晦,就算没有文素素,她的打算,照样会落空!
    文素素忙了一天,黄昏时,她刚回到望湖院,汪余急匆匆上门,低声说了几件事。
    文素素听得脸色微变,太子妃的动作,还真是够多,够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夹道里, 青书提着滚灯走在前面,琴音最后,齐重渊居中, 朝着望湖院方向而去。
    突然, 青书的脚步缓慢了下来,齐重渊一时未曾察觉, 差点撞上去。他顿时恼了, 伸手将青书推搡到一边, 呵斥道:“瞧你一惊一乍,规矩呢?”
    青书趔趄着赔不是,避让到一边, 滚灯随着动作寒风摇晃,里面的烛火依旧稳稳不动,灯光氤氲, 照着夹道尽头的太子妃。
    齐重渊向前看去,太子妃双眼红肿立在那里,罗嬷嬷与雪红跟在她身后,垂首不语。
    冬日萧瑟,灯光昏昏, 让人看了莫名心头发寒。
    怪不得青书会被她们几人惊得失了仪,齐重渊恼怒地道:“薛氏,你在此装神弄鬼作甚!”
    太子妃曲膝见礼,哀哀道:“殿下, 大哥没了。”她停顿了下,待哽咽完, 才继续说下去:“祖父病倒在床,如今大哥又没了, 薛氏连遭变故,我想请示殿下,允我微服前去一趟,劝劝祖父要节哀。”
    薛恽掉进河中呛水淹死之事,齐重渊先前已经知晓。他厌恶薛恽,心道定是薛恽又犯浑吃多了酒,听到后还埋怨了几句,让詹事府的官员备份丧仪送上,就没再过问了。
    听到太子妃这时要回薛府,眉头不禁皱起来:“你回去有何用,且你是太子妃,这般回去不合乎规矩。”
    太子妃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消瘦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憔悴。
    “殿下,大哥去了,我怕也见不到祖父的最后一面。薛氏,就此没了。瑞哥儿福姐儿没了外家,我去替他们看一看。”
    太子妃的声音空洞,听上去格外凄凉。齐重渊愣了下,勉强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太子妃曲膝施礼,让开一旁,请齐重渊先过去。
    齐重渊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抬腿走了过去。在经过太子妃身前时,她颤声叫了声殿下。
    齐重渊停下脚步,负手在后看向太子妃,她仰起头望着他,目光无助而惊惶,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殿下,我有几句话,想私底下同殿下说。”
    罗嬷嬷与雪红退到了下去,齐重渊眉头紧拧,挥手让青书琴音也退下了,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何苦弄这般大的阵仗!”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眼睛闭了闭,仿佛用尽力气,凄凉道:“殿下,薛氏接连出事,着实太过蹊跷。起初我以为是冲着丰裕行而来,丰裕行交到了太子府......我不信大哥糊涂到了那般地步,这是要彻底灭了薛氏。我夜里都不敢闭眼,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瑞哥儿。”
    齐重渊怔在了那里,太子妃泪眼朦胧望着他:“我自知不得殿下待见,不敢求殿下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只求殿下看在瑞哥儿,福姐儿是殿下亲生骨肉的份上,护着他们平安。”
    说罢,太子妃曲膝施礼,未再多言,低头转身离开。罗嬷嬷与雪红朝着齐重渊见礼后,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寒意凛冽,齐重渊呆站在那里,阵阵寒意从鹿皮靴底往上钻,他打了个冷颤,裹紧大氅,若有所思朝望湖院走去。
    太子妃话中有话,她虽未明说是谁在指使,却要他护着瑞哥儿与福姐儿。
    谁要害他的瑞哥儿与福姐儿?瑞哥儿是皇太孙,除掉薛氏,就是要除掉瑞哥儿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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