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燕北王不负责任的蛊惑她的幼子,她的乖宝还留在身边。如果不是他的男人对燕北王的忠诚高于一切,他的孩子就不会死。
    死无全尸!
    和其他人家的孩子血肉混合,无法分开,都不能单独埋葬,而是要一起葬在英雄冢。
    偏偏这时候,男人这把年纪了,却令妾室怀了孩子。
    她的丈夫还会有儿子的,而她却再也没有了。
    她了无生趣,想到了去死。
    然而却在投河的那一瞬间,被人救下。
    那个人对他说,燕北王是雄主,所以不愿意屈居人下。倘若他愿意低头,不管降了武国还是越国,百姓都有一口饱饭吃,也不用燕北男儿们上战场去以命换命。只是那时,燕北王顶多就是个闲散王爷了,无权无势,哪有现在这般一呼百应的威风。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燕北王高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宁愿以战养国,牺牲燕北的大好儿郎,以保全自己的荣光。
    当然,他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因为他那样人就算投降了,其他国主也不会放心,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听了这番话,她的死志就变成了对高闯无边无际的恨意。
    那人高高在上,生而为王,不知道其他人活得有多么辛苦。他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燕北,却还要说的那么好听,骗了多少的儿郎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所以,她想让高闯去死。
    但是救她的人对她却说:高闯死了,自然有高氏家族的其他人继承王位,燕北仍然无救。
    只有杀死高闯新娶的王妃,武帝亲封的御妹,那位来和亲的公主,武帝才有借口起兵,最终也才能大一统,给燕北百姓以安宁。
    哪怕武帝不会借此出兵,但也会于燕北交恶。那样的话,如果富庶的越国拿下燕北,武国袖手旁观,燕北也不会长久的征战下去。
    什么叫国?是帝王的国,不是百姓的。
    对于百姓来说,能吃饱穿暖有好日子过,能让儿女们不用年纪轻轻就死在沙场,可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共享天伦就是最好的。
    谁当皇帝或者王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懂了,信了,她深以为然,觉得从前白活了,只有这时候才算明白。
    于是决定以一己之身做这件大事儿,让其他娘亲不再遭受丧子的痛苦。
    她被洗了脑,不觉得这是错的,反而觉得自己的牺牲非常伟大。紧接着那个救她的人给他提供了各种便利,包括毒药和蜡烛,让她寻找机会。
    她等到了天仓节。
    关于王上的行踪和天仓节的布置,她是从她丈夫那里偷偷打听到的。而且因为身份便利的关系,她也偷偷摸摸钻进了廖夫人的马车,打扮成孩子的小厮混进了王府。
    最后她还陷害了廖家,只因为她爱了一生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是廖老大人的贴身管家廖忠。
    当年的那位公子,正是廖老大人!
    一切的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至于那个救她的人,她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公子,长相虽然普通,气质却很高华。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那人在拯救落水的她时,弄湿了衣裳。
    回到内室换衣服的时候,门帘被风吹动。她无意间看到,在那人的肩膀上有一个奇怪的纹身。
    第12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听完刘女的故事,练霓裳气得一直咬牙,咬得咯咯响,肖绛都怕她牙齿碎了。
    “那个廖忠我还是见过的,还以为是个敦厚长者,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无耻之徒!”她生气的一拍桌子,“听闻他老来要得子,我还看在廖大仁的面子上是送了礼的!现在想来廖大人能允许自己的贴身管家做出这等事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是什么样的力气?差点把那桌子拍散了。
    这还是肖绛第一次看到练霓裳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廖大人是谁?平章政事!从一品的大员,中书省丞相手下。因为燕北的丞相不理事,相当于实际上的丞相了。
    她居然说骂就骂,愣是怪可爱的。
    自从认识以来,这位前任女将军,现任能王府三夫人一直是冷冷的,搭配着她高挑的个子和脸上的伤疤,真的是一个很酷的姑娘,让人难以接近的那种。尤其她对脸上的伤疤那种慢不在乎的态度,特别的帅,没想到性子这样暴烈。
    “不怪他的……不怪他的……”刘女却忽然为廖忠辩护起来,“我这个鬼样子,世人不容,就连亲生的父母都十分厌弃,甚至连名字都不给我起。只给了个姓氏,因为是女子,就名女。”
    “世人不容?哪里的世人!”练霓裳一脸恨其不争的样子,“再说他们是普通人吗?老廖书香世家,廖忠是他从小到大的贴身仆从,也识文断字。既然受了圣人的教诲,就应该懂得不能以貌取人。而他既然那么在乎,当初就不该娶,既然娶了又嫌弃,这么遮遮掩掩的,算什么男人!”
    老廖都说出来了,大人二字都省去……
    而肖绛觉得她说的对。
    “他……他好过的……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他。真的不是他的错……”刘女却凄然摇头,“当初他对我本无男女之情,是我利用救命之恩,挟恩求报。既然如此,现在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自己强扭来的瓜,多苦也要说甜。我恨的只是他为什么不帮我的儿子?那难道不是他的儿子吗?一个两个在战场上送了命,他难道不心疼吗?”
    “这个却是你的错。”肖绛还没说话,练霓裳就回怼道,“战场上每一个阵亡的将士,还不是谁家的儿女呢?”
    意思是你的儿子并不比谁的更金贵。
    “而且你从根本上就错了。”练霓裳还没说完,“你的小儿子告诉你,王上钦点他为亲兵,并且说他将来必能成才,一定是骗你的。以我对王上的了解,他从来不会这样和将士们说话,他也没有亲兵。”
    “你是燕北王的女人,你当然会维护他!”刘女回忆起过去的事儿,沉浸其中,本来凄凄婉婉的,但是说她小儿子骗人,立即来了火气。
    本来就是个偏激的,而且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啊!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虽然做了女将军,可是最终还不是做了王上的妾,留在这王府里混吃等死,再难有作为!我虽不济,好歹是个正妻!”
    “那又如何?”练霓裳昂然道,“我虽然没有你惨,但我也是个破了相的女人,王上并没有因此觉得我见不得人。再说廖忠和王上能比吗?王上那样的人都没有嫌弃我,他又凭什么嫌弃你?”
    “你!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刘女也拍了一下桌子,手上的镣铐哗啦哗啦的响。
    “哎呀哎呀都冷静一点,咱们这不是吵架好吗?”肖绛想息事宁人。
    不是说好了是审问的吗?
    果然三个女人一台戏,本来是说的正事儿,怎么突然间变成吵嘴了呢?
    结果练霓裳似乎根本没有听从肖绛的劝架,继续噼里啪啦的说,“你小儿子那样编排王上的话,只是为了能够顺利从军。他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可你却百般阻拦,迫得他撒谎。如果你是个心里清醒的,倘若劝阻不成,你就应该把你在战场的经验告诉他。那样,他活下来的可能更大些。再退一万步说,你完全可以向府衙举报。燕北国征兵有明确的规定,家庭里最后一个青壮男丁是不被允许从军的。你小儿子即便参了军,也会被退回来。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一点,非要廖忠利用廖大人手中的个人权利呢?想来你是太溺爱孩子,怕他恨你,所以才要让别人出手。我看你才是在内宅久了,软了骨头,失了你从前的风骨。亏我一直以你为楷模,听说你出现还做了刺杀的事情,就想着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要为你求情!”
    “哼,谁要你求情!”刘女憋得脸都红了。
    “不要因为你是前辈,我就不能说你。”练霓裳豁然站起身,“战场之上,每一仗都要阵亡很多大燕北的好儿郎。如果每一个娘亲都像你那么恨,那么只想着私利而不顾大局,燕北早就完了,不用等着什么武国或者越国打过来!”
    “好啦!”肖绛也站了起来,加大了声音。
    同时伸手拉住练霓裳,“我是来审问的,你是来协助的,现在事情原原本本的脉络已经浮出了水面,我们先去王上那里复命吧。”说着就快步往外走。
    练霓裳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她很分得清主次,骨子里就有战场上那种下级服从上级的本能。
    正如肖绛所言,这次的审问肖绛是主,她只是保护肖绛安危的辅助者。那既然肖绛已经离开,她就没有理由再留下,只能跟上去。
    肖绛走得很快,但是练霓裳人高腿长,又行军惯了的,很快就追上了。
    看到四处僻静无人,肖绛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因为急促的走动而造成的喘息平复了些,才对对练霓裳说,“你刚才那样是不对的!”
    “我有说错什么吗?难道你不同意我的观点?”练霓裳哼了声。
    她就是这样的个性,以前在战场上,如果不同意行军方案,对王上也是有什么都直说。
    “我们是在审问,而刘女确实一五一十都说了。其中是真是假,是需要考证的。”肖绛一改平常的笑眯眯,脸色严肃,“这种时候,该追究谁对谁错吗?世界上的事儿和人的感情都如此复杂,怎么是三言两语辩白的清楚的?”
    第127章 你要的肉
    练霓裳抿着唇,不出声。
    肖绛呼出一口气,“倘若刘女还有什么细节没有透露的话,这个时候我们与她交恶,她觉得我们不值得信任或者在轻视她,恐怕就很难再挖。”
    刘女的心防忽然崩塌,起因不就是王上记得她是谁吗?还记得她过往的那些辉煌吗?
    这是关键之所在。
    “我……”练霓裳一愣,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嫉恶如仇的个性,平常都看不出。”肖绛也缓和了语调,带着点苦口婆心的劝道,“听了刘女的故事,我也恨其不争。她拼到后来那一步,实在不容易,结果这么轻易的就自己践踏了,而且也觉得廖忠实在是没有担当。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只是听了刘女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其中还有什么复杂的内幕呢?感情的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你和王上,刘女不是也觉得你放弃了大好前程,屈居给人做妾是很没出息的行为吗?哪怕那个人是王上这般的英雄人物。”
    “我和王上不一样……”练霓裳冲口而出,但又及时止住话头。
    肖绛不想窥探他人隐私,所以也就点到即止,“我的意思是不要轻易评判别人的生活,再说我们也不是为了追究廖忠是不是个渣男啊。”
    “渣!”练霓裳就一个字。
    虽然这个“渣”这个字眼儿是非常新奇的用法,但她就觉得肖绛说出了她形容不出的感觉。
    “但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刘女对他小儿子的行为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出现了偏颇,可惜造成了悲剧,没办法再挽回了。”肖绛叹息了一声。
    练霓裳点头,被认同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些。
    而且“教育工作者”?这词说来也新鲜。
    王上新娶的这位,经常会说些奇奇怪怪但又无比贴切的词啊。
    “我要向王上回报这边的情况,你要一起去吗?”肖绛把话题导正。
    练霓裳左右看看,摇了摇头,“我是被派来保护你的安全的,这些个阴谋诡计,这些个涉局陷阱,我不擅长也不耐烦,还是你来负责吧。”
    说完又嗤笑一声,“咱俩在这里顶了两句,周围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看到,明天府里不知道传出什么闲话呢。哼,王上没醒的时候这帮人六神无主,纯粹是废物。王上这是没事儿了,你看着吧,又不知道是谁生出闲心来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让他们就误会你我发生了龌龊才好玩儿。呵呵,我实在无聊,想看戏,也得的引诱人来演呀。”
    “那个……”肖绛话还没出口,练霓裳已经风一般离去了。
    好吧,一个刺杀事件反倒逼出好多人的真面目。
    怪不得从前她遇到的一位道长说过,不管是多么坏的事儿,只要你肯仔细寻找,也是能找出好处来的。
    天色有点晚了,寒意袭来,肖绛紧了紧身上的大毛斗篷,快步向谷风居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感觉出了问题,终归是看到路上的仆人和往常不一样,对她毕恭毕敬起来。
    到了谷风居,就见到祝飞亲自守在外面,直接把她引入了高闯的居室。
    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还有药味……
    就见高闯正坐在桌子边准备用晚餐。
    肖绛看过一回他吃饭,不过是早餐,相当简陋不讲究。就像个平常的军士那样,在吃这方面,他真的没有什么王者风范。
    不过这次却丰盛多了,只是大部分都很清淡,大约是他中毒才好的缘故。而且粥汤里散发着药味,肯定是温补的药膳。
    “王上,有结果了。”她上前回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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