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意识到自己在这小家伙心里还没完全洗白,徐静轻吸一口气,下足了决心道:“你看,你又不相信阿娘了是不是?你来到这里后,阿娘可有骗过你?阿娘说会去看你,就一定会去!”
    虽然她在自己的羽翼足够丰满前,实在不想踏足那个是非之地。
    但……抽时间偷偷去西京看看这小家伙,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回,不管徐静怎么说,小家伙还是闷闷不乐的。
    她把小家伙抱进怀里,暗叹一口气,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哄他了。
    萧逸一直藏在暗处没说话,直到这时候,才迈步走到院子里的余晖下,嗓音微沉,“长笑,男孩子不能一直这样撒娇。”
    徐静微愣,有些讶异地看向某个不迅之客,带着萧逸进来的春香一脸无奈。
    方才娘子和小郎君说话说得太入神了,不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过来了,连她通报的声音也完全忽视了。
    她正想上前说明一下情况,萧逸却先开口了,“不知道徐娘子可介意今晚多一双筷子?”
    平时萧逸主动来徐静这里,萧怀安都是很兴奋高兴的,今晚却一直蔫蔫的,只抬起眼皮瞅了萧逸一眼,便搂紧徐静,更深地埋进了徐静的怀里。
    他头一次觉得他最喜欢的阿爹太坏了。
    定是阿娘太不喜欢阿爹了,才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西京。
    徐静感觉到怀里小家伙的动静,哪里有心思想其他事,胡乱地点了点头道:“自是没问题,春香,你现在速去后厨,跟春阳说今晚萧侍郎来用晚膳。”
    “是,娘子。”
    春香离开后,不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徐静、萧逸和萧怀安。
    萧逸看了看把头埋在徐静怀里不愿意出来的小家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却终是没再说什么,走到徐静对面坐下,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对面的母子俩,道:“你的伤怎样了?”
    徐静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心不在焉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活动有些不便利,多亏了萧侍郎借过来的马车,还有专程帮我找的两个车夫,今天倒没怎么碍事。”
    萧逸一直看着对面沐浴在温暖余晖下的女子,见到她明显有些分心的眼神,一颗心不禁沉了沉,道:“没碍事便好,我听陈虎说,如今杏林堂的生意很不错。”
    “确实还行,每天的收入都挺稳定的。”
    靠着这些收入,她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是,还不够,她要想安安心心地在这个世界立足,还需要更多银钱和力量。
    “你那个叫藿香正气丸的药,陈虎说买的人很多,他想买都排到了五天后,你如今的人手可够?”
    说到这个,徐静就不由得有些为难,“其实不太够,如今程氏兄妹最要紧的事情是提高医术,自是没有多少时间帮忙做药了。
    现在主要做药的是春阳和春香,但她们平日里除了做药,还得打理好这个家,便是每天忙得连轴转,也做不了几颗。”
    她本来是可以帮一下忙的,但她好巧不巧变成了半个残废,也只能看着干焦急。
    萧逸眸色微动,薄唇轻启。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就听面前的女子道:“所以,我已是计划好了,等我手头上再殷实一些,便从悲田坊里领养两个机灵的孩子,从小培养,以后要用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可不敢随便在外面买人,那些已是有一定岁数的人心里一堆小九九,还不如自己从小培养。
    萧逸微愣。
    徐静说完,看向萧逸,眼眸中带着几分探寻,道:“萧侍郎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萧逸:“……”
    他想说什么?他想说她人手不够的话,他可以帮她找几个得用的人,还想说,若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跟他说。
    但她却已是想好了解决问题的法子,这回再见面,她便一直是这样的,不管落入什么困境,似乎都能冷静自持地寻找脱困的法子。
    她上两回会找上他帮忙,并不是因为他是萧逸。
    即便只是一个不知姓名的路人甲,只要能帮到她,她一样会找上去。
    应该说,那个人刚好是他,反倒增加了她的困扰。
    他哪里看不出,在案子以外的事情上,她一直在努力跟他划分界线,保持距离,上回若不是他主动开口,她也不会让他找信得过的差役替她解围。
    他有预感,即便他主动开口说要帮她,也会被这女子一脸敷衍地挡回来。
    她不需要他帮忙,也并不想要他的帮忙。
    这个事实让萧逸的一颗心又沉了沉,他静默片刻,淡声道:“没什么。”
    就在这时,春香过来喊他们去饭厅用膳,这个话题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整个用膳过程中,萧逸都没怎么说话。
    而平时最为活跃的萧怀安今晚显然也没什么心情,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便小心翼翼地缩回到了徐静怀里,紧紧抱着她不说话。
    徐静:“……”
    老天在上,她能不能把这对死气沉沉的父子赶走啊??
    实在是太影响食欲了!
    然而,看了看怀里的小不点,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罢了,舍不得,就当是养了只小奶狗和一只不会说人话的大狼狗罢!
    伤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萧怀安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窝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徐静这会儿也吃完饭了,低头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怀里攥着她的衣服睡得一脸香甜的小不点,正想让春阳和春香把他送回房间去。
    一旁的男人却突然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花鸟绘画纹蓝色锦盒,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道:“有样东西,我想还给徐娘子,徐娘子打开看看罢。”
    还给她?
    徐静有些莫名地看了萧逸一眼,拿起盒子打开,一双眼睛顿时微微睁大。
    第71章 心底不可碰触的角落(一更)
    却见盒子里,一个熟悉的金镶玉镯子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红色锦布上,不正是她刚来这里时当掉的镯子吗?
    那是原主母亲去世前带在身上的镯子,原主一直十分珍惜它,每当她想念母亲的时候,就会把它拿出来看上许久。
    徐静原本想着,等她再多赚一些银钱,就去把这个镯子当回来的。
    春阳和春香见到这个镯子,也很是讶异,比较感性的春阳已是忍不住一把捂住嘴,红了眼眶。
    徐静好一会儿,才恍如梦中一般道:“你怎么会……”
    “这个镯子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萧逸定定地看着徐静的神情,道:“你这回帮朝廷破了这桩连环杀人案,本就该论功行赏,帮你赎回这个镯子,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个案子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她是男子,凭借着在这个案子里的功劳,已是足够得到圣上赏识,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可惜,她不是男子,而且,她显然不希望她参与破案这件事被太多人知晓。
    仵作的身份到底太过卑贱,寻常男子尚且无法忍受世人对这个行业的偏见,何况她一个女子。
    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天大功劳和惊人才华,终究无法被世人知晓。
    饶是如此,饶是这个女子没有要求什么酬劳,萧逸也想多少为她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她在这个案子中绽放的千万分之一的光芒。
    徐静好一会儿,才拿起了那个镯子,在灯光下端详了半天,嘴角轻轻一扬,道:“那真是谢过萧侍郎了。”
    萧逸帮她赎回这个镯子的用意,她知晓,因此她没有丝毫扭捏地收下了。
    而且,聪明人间说话往往不用说得太明白,萧逸这样做也是在说,他找人查过她,所以才知道她把这个镯子当了。
    但查过她后,他依然相信她,至少相信她对他是无害的,所以这般直白地把镯子送到她面前。
    徐静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镯子,思绪慢慢飘远了。
    一个人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坏的,不管原主曾经做过什么,小时候的她也不过是一个生活在父亲母亲庇佑下的小女孩。
    徐家在大楚的世家大族中,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家族,本家位于大楚北边的汴州。
    原主爹更是只是其中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原主娘许氏却来自汴州当地一个颇有家底的商人世家,当初,为了得到许家的财力支持,原主爹毅然决然地求娶许家的女孩儿。
    当时的徐家虽然没落,但到底算是书香世家,对于世代从商的许家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不错的选择,因此原主爹一来求娶,原主的外公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女儿嫁了过去。
    一开始,原主爹为了讨好老丈人,对原主娘还是很好的,甚至把家里一个一直服侍他的妾室都冷落了,一副模范丈夫的做派,原主外公十分满意,也有心培养这个女婿,在原主爹考上科举后,给了他大量的金钱支持。
    可以说,原主爹后来能一路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少不了妻子娘家的支持。
    而原主爹作为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最终却超越了徐家众多精心培养的嫡子,一路平步青云最终坐到了六部尚书的位置,堪称逆袭,百年后旁人说起都要惊叹两句那种。
    然而,朝堂上的地位逐渐稳固后,原主爹一直隐藏着的真实品性便露出来了,他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原主娘,更是把被他冷落了好几年的妾室重新宠幸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疏远与妻子娘家的关系。
    而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已是在西京定居,许家远在汴州,便是感觉到了原主爹的变化,也爱莫能助。
    而原主爹对原主娘再冷淡,明面上的尊重和爱护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所以别说原主爹的政敌和御史台找不到证据证明原主爹宠妾灭妻了,许家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母亲去世前曾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除了每天例行的探望,她阿爹没再与她阿娘说过一句话,更别说夫妻间的温存了。
    平日里,原主爹不是睡在书房,便是睡在那妾室房中,他这行为在外人看来却是很合理的——妻子缠绵病榻无法服侍,作为丈夫的平常睡书房,极其偶尔才去一次妾室房中纾解欲望,是对妻子的体谅和爱护。
    只有亲眼看到了原主爹和原主娘的相处的人,才会知道这两夫妻是怎么回事。
    原主娘最后可以说是郁郁而终的,因为担心把实情告诉家里人,会让家里人担心,她一个字都没有与家里人说,只在离世前,给家里人写了封信,托他们照顾好她唯一的女儿。
    因此,许家到最后,都不知道,原主娘和原主爹的关系已是闹得那般僵,而原主爹对许家本就冷淡,原主娘去世后,两家的联系更是渐渐断了。
    许家倒是很关心原主,每年都会给原主写信,知道原主被送去庄子后,更是焦心如焚,时常叫人给她送点银钱首饰作为补贴,可以说,原主先前一大半的家当,都是来自于许家。
    原主在被萧逸休弃,被徐家赶出家门后,春阳和春香都曾劝说她去投靠许家。
    然而那时候的原主太恨了,她一直觉得她母亲是被父亲和如今身为她继母的那个女人害死的,从六岁以来,她就心心念念着要为母亲报仇,最终这个想法逐渐演变成了可怕的执念,不仅把她的心束缚住了,也把她的人束缚住了。
    为了报仇,她可以不顾廉耻地给萧逸下药,可以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复仇的工具,并在发现他其实一点用都没有的时候,对他百般厌弃。
    因此,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愿意离开西京,最后,在离西京不远的虎头村香消玉殒。
    徐静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探索原主的记忆,原主的记忆中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仿佛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阴暗生物一般,然而便是这样的人,心底里也是存在着一处不可以被任何人碰触的柔软的——那便是她的母亲。
    因此可想而知,这个镯子对于原主的重要性,那是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放弃的东西。
    萧逸能把这个镯子赎回来,徐静还是很感激的。
    那比萧逸给她任何其他的报酬都有意义。
    萧逸一直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到她眉眼间的情绪从一开始的讶异变得感慨,再变成如今这般带着淡淡感伤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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