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这个做好。我想能慢慢攒点钱,我想能开个小店...”
    她想做的事还真是多。
    而他呢?
    蒋勋转向镜子,面对自己。
    -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像个吸血鬼,每日窝在这间房子内,作息也和厌世吸血鬼没什么两样...
    他能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他问镜子里的人,镜中人不说话。
    ***
    初五,迎财神,也是傅云娇找老板娘讨薪约定的日子。
    苏妙为了这事,连夜买站票从老家赶来。出了火车站,行李都没放,就赶去普云街和傅云娇汇合。
    加上店里别的同事,她们一行七八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去了美容店门口,和老板娘商讨。
    老板娘起先态度还算好,挨个赔礼道歉,掏心窝子说,店烧得干净,自己损失惨重,一会真拿不出钱周转。
    会计小张跳出来说,你前几个月进美容仪,要开分店的时候,还有几十万呢,一说到要给我们发工资,就哭穷了?
    众人附和,对呀,你的损失不能让我们来承担啊。挣钱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们多分!
    人多嘴杂,你一言我一语也说不清什么,只能是火上浇油。
    她们选出傅云娇做代表,派她和老板娘交涉。
    傅云娇直截了当,让老板娘给一个具体的工资赔偿时间,并且要签下协议,超出期限,每天按 0.5%的利息算。
    老板娘支支吾吾,眼见糊弄不过去,一咬牙,耍赖道,“钱是一分没有,你们要不就去告我。要不就也认天灾人祸。”
    “凭什么啊!火又不是我放的!”苏妙撸了袖子要和她算账。
    傅云娇知道她这暴脾气,一点就着,挡在她面前,拦道,“老板娘,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有多少钱,就拿出来让我们大家平分,我们也不要求工资全额发放了。”
    “我说了没有!”老板娘一秒变了脸,推开傅云娇嚷道,“你们以为我这个年怎么过的啊,那么多顾客要退卡,退款,我哪有钱赔?你们也要体谅体谅我啊!反正我今天一句话撂在这,想要钱没有,命就一条,你们拿去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
    人群爆发出谩骂,又是一阵推搡。
    苏妙平日早忍不惯老板娘对她的苛刻,被她这幅老赖样一下激上头,直接扒拉开人墙,脚蹬地,一头撞向老板娘,嘴里嚎道,“我体谅你大爷我!”
    “苏妙,别!”傅云娇惊喝!转身便听见一声重撞后的倒地声...
    坏了...这下坏了...
    人群纷纷四散开,鸦雀无声
    第30章 草莓蛋糕(一)
    从派出所出来,苏妙浑身虚力,抬头瞥天,觉得连西边摇晃的太阳都在嘲笑她是个二傻子。
    她那莽劲不仅把老板娘撞翻在地,还连带自己撞到消防栓,小臂跟着骨裂了。
    老板娘当场哭天喊地,她疼得龇牙咧嘴。
    后来也不知谁先报的警,警车,救护车来了一辆辆,看热闹的人从街头挤到街尾。
    包扎完到了派出所,苏妙脑子还在发懵状态。老板娘却已经换了张脸皮,一口咬定是他们寻衅滋事。
    她在民警办公室抹泪哀嚎,说她们故意带那多人来找她麻烦,欺负她一个人,警察一定得为她做主,不但得拘留苏妙,还要她们赔自己医药费。
    苏妙被她气得脸黑一阵红一阵,将要破口大骂时,傅云娇眼疾手快拽了她衣袖,拿出他们和老板娘讨薪时的录音。
    老板娘大概没想到她会有这招,坐椅子里愣愣地,咬死嘴唇也争辨不出什么来。
    民警简单听完录音就知道了前因后果,虽说苏妙先动手确实理亏,但她自己伤得也不轻,民警看她们讨要工资实在艰辛,心软下来,帮他们说了两句话,转过来严肃告诫老板娘赶紧把人工钱补上。
    调解到最后,两方虽然都同意私了。
    但老板娘两手一摊,横竖一句,“钱是真的没有,最多只能以物抵债。仓库里剩的美容液,美甲胶,还有新进的那几台机器,折成进价赔给你们,不过我的医药费也要从里面扣!”
    苏妙闷声不说话,偏过脸,让傅云娇拿主意。
    本来好好一件她们占理的事,叫她给办成了这样。苏妙心里似打翻了调味瓶,百感交集。
    傅云娇想想,事情闹下去,似乎也没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安抚苏妙,算了,就这么着吧。最后在民警的帮助下,和老板娘拟定了具体赔偿协议,大笔签上姓名,按手印了事。
    等事情了结得差不多,天色渐晚,傅云娇拉着苏妙,找了间街边干净的牛肉面馆坐下,一人点了份汤面。
    汤鲜面足,苏妙却没什么食欲。
    她脖子上吊了根绷带固定胳膊,一举一动都难受得很。左手使筷子不灵活,在碗里夹了半天也挑不上几根面条,一时烦躁,委屈,愧疚齐涌上心头,苏妙啪地把筷子按在台面,自己跟自己生起闷气来。
    傅云娇见状,也搁下筷子,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劝道,“好啦,别怄气了,钱还能再挣,先吃饭吧,什么事也没好好吃饭重要。”
    “又不单单是钱的事。”苏妙接过纸巾抹了把脸,拍着桌边说,“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呀,我们没日没夜地给她干活,一个月就休息两天,结果到头来一分钱没赚到,还要受她的窝囊气!”
    “嗯。”傅云娇坐在那低头不语。
    她知道苏妙心里不好受,她又何尝不是呢。除开没讨到钱,从更深的层面说,傅云娇对这家店还是有感情的。
    她在美容院的时间比苏妙要久,真是眼见一家小小的店从零星客户做到后来有了点规模,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对这店倾注的心血和时间成本不比老板娘少。
    但是心酸也就心酸在这,打工人付出再多,老板怕也只是把你当牛马。生意好时不会觉得是你的功劳,而一旦生意差了,店没了,翻脸真是比翻书快。想着想着,傅云娇又想到另一位“老板”说过的话。
    -“你看,不管怎么说,我没少给过你工资吧,这么一对比,我是不是还不错。”
    不错吗?如果单论钱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是大方的。但要评价是不是一个好老板仅仅看是否按时发工资,那这标准未免也有点低...
    害,无缘无故想他干嘛。
    傅云娇收拢脑中发散的思绪,把苏妙筷子擦干净,放到她碗上,打气说,
    “事已至此,咱们再想只会让自己心情变差。今天可是迎财神的好日子,你这状态可不行,来,把精神抖擞起来,等吃完面,咱们去买两张彩票,没准就能发财呢。”
    苏妙吸吸鼻子,讪讪说,“得了,我这运气,五块钱都没中过。”
    “哎呀,否极泰来嘛。”傅云娇哄她,“人还能一直倒霉下去呀,我就有预感,咱们转运的日子快来了。”
    事实证明,傅云娇的预感有时也不太准。
    第二天,她和苏妙一起去仓库清点了老板娘答应赔给她们的物材。
    两台皮肤管理仪,三张按摩床,几箱美容工具,若干桌椅板凳...
    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就是她们能得到的全部。
    傅云娇联系了位别家美容院的老板,来谈价格。
    赵老板匆匆扫了眼,报了个价,那价格低的,差点没把苏妙气笑,
    “你当我没在这行干过是不是,这么点钱,我出门喊个收破烂的来,也比你出得多吧。”
    “那你喊去啊。”赵老板叼了根烟,斜眼,不咸不淡地说,“二手市场就这个价格,爱卖不卖。”
    傅云娇看出她有意压价,忍着烟味,上前一步商量,“赵老板,这些仪器都是刚进的,一天没有用过,怎么能按二手算呢。”
    “你说没用过谁信,那外面一层包装都拆了啊。”赵老板夹着烟点了点仪器,“包装一拆,你就是上午进来的,下午就也算是二手了。再说你们这两台机子,也不是高档货,我买全新的都花不了多少钱,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来都不想来。”
    傅云娇说,“赵老板,您给的价格,和我们预期差太多,我们不可能接受的。”
    赵老板眯了眼,看看她,笑说,“小傅啊,做生意呢,价格不是你定的,是行情定的。你看你这些货,量又不多,品牌又没优势,谁家会愿意接呢?哎,姐姐我给你交个底吧。”
    赵老板衔烟,把傅云娇拉到偏处,“我愿意跑一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是为了你。”
    “为了我?”
    “对。”赵老板吐出口烟,“你做活的手艺我心里有数。不瞒你说,我城西那边缺了个副店长,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调你过去,待遇不会比你以前差。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这番话倒是让傅云娇出乎意料。
    赵老板开的店虽然也和她们同行业竞争,但服务的客户群体以大学生为主,所以店铺分散在写字楼,大学城那块。单价不高,项目种类也少,主打一个经济实惠,走客量。
    客量多意味着工作量也会增加,其实这也没什么,傅云娇以前做店长,排的班也不少。
    只是赵老板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心黑”。不但下了指标让店里全员营销大学生办卡,还干出过忽悠学生用信用贷充钱的事。
    总结来说...就是为了挣钱没什么底线。
    赵老板见傅云娇有犹豫的意思,弹了烟灰,大方道,“你过来的话,我就再加两千,够意思了吧。”
    生意谈着谈着,谈到了自己身上。
    傅云娇回头望了望苏妙,说,“我小姐妹和我一起的。”
    "我只缺一个人。"赵老板答得干脆。
    傅云娇瞬间明白了她意思,再想想她的那些“事迹”,觉得真要和她共事,恐怕也得背上业绩压力。
    于是婉拒笑说,“抱歉了赵老板,我姐妹手还没恢复好,我不能丢下她不管。辛苦您跑一趟,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吧。”
    赵老板睨她:“你可想好了,现在工作不好找,自己都没着落,还操心别人啊。”
    傅云娇回看她,“没事,我们有手有脚的,总能找到活干。”
    赵老板摔了烟头走后,傅云娇又联系几家店铺,得到的回复也大差不差。
    要不是店里不缺,要不就是价格杀到底。
    一次两次碰了壁,苏妙受了挫,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脑袋蹲在仓库门边。
    傅云娇看着,也陪她蹲下来。
    过路的风或许是觉得这景象有点凄凄惨惨,所以好心绕开她们,没再吹寒她们的心。
    傅云娇摸了摸苏妙的头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让她好受点。
    苏妙垂头丧气好一会,捡了根木头皮划拉地缝,突然开口问,“娇娇,你说我要是没撞人那下,咱们会不会就能拿到钱了...而不是守着这堆破铜烂铁。”
    人都这样,在遇到逆境时,总会美化自己没选的那条路。
    傅云娇抚了下她肩膀说,“才不会呢,要是没你那下,老板娘还不知要扯皮多久。咱们可能连这些都拿不回来。”
    “可现在怎么办啊,这堆东西卖不出去,仓库又最多只给我们放两天,总不能真卖给收破烂的,八毛一斤吧。”
    “不会。”傅云娇很笃定地对苏妙说,“我查过了,厚铁板一块五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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