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荃猷摇头笑道:“不用,等他们什么时候想搬再搬吧,他们也不容易。”
    王世襄解释道:“有几家以前是单位分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单位都没了,他们现在想找地儿都难。算了算了,反正那些家具东西有地儿放,何必为难他们?”
    李源嘿嘿一笑,竖起了根大拇指。
    其实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两家还能保持亲近来往的原因。
    王世襄给他介绍家里的客人:“小伙子叫马卫都,才认识的小朋友,在文玩一行比较有天赋。他是《青年文学》的编辑,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过一篇小说《今夜月儿圆》,反响不错。”
    当然反响不错了,工厂厂花爱上车间小叼毛的故事,爽文的鼻祖,在那个年代能不通杀么?
    马卫都也有意思,对李源伸手道:“李医生在我们圈子里也早就是传奇人物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李源不解:“你们圈子?”
    马卫都嘿嘿一笑,道:“我也是大院里长大的。”
    李源有些不大喜欢这孙子身上的优越感,取笑道:“你这样的要是不说话,放电视上就是鬼子身边的翻译。”
    这时就显出这小子的不俗了,他非但不恼,还“嘿”了声乐道:“您还真是好眼力,我四年级就辍学了,十四岁下放的时候,我还真在文工团当过几天演员。第一个角色我都不好意思提,《红灯记》里,李奶奶向李玉和发出紧急信号没起作用后,李玉和问他妈,出什么事了?李奶奶往门外一指说:门外有一狗!得嘞,咱就是那条狗!”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李源心里感慨,甭管怎么评价这人,但可以看出,能混出来的,都没一个简单货色。
    王世襄对李源道:“小马人不错,这次去盛海出差,在友谊商店看中了一个碗,就专门给我打了个电报要钱,把碗买了下来。”
    马卫都笑的眼睛都眯成线了,道:“标价三万外汇券,我实在买不起,不然我肯定自己拿下了。”
    王世襄也高兴,道:“真是好碗,乾隆珐琅彩黄地开光胭脂红彩山水纹碗。”
    说着,起身去里间房子拿出来一个木盒,打开后,露出一只胭脂红看起来很漂亮的碗。
    王世襄道:“你看它的外壁,釉色娇黄匀称,尽显华贵气韵,开光内采用胭脂红描绘山水楼台,近足处用珐琅彩绘回纹装饰,绘画工艺简洁干练,意境非凡。器型清丽典雅,釉彩色泽鲜艳明丽,釉面晶莹润透,胎质也十分细腻。碗底有蓝料‘乾隆年制’落款。源子,这可是大漏啊!”
    确实是大漏,原时空,再过几个月这只碗在港岛苏富比春拍上拍出了七百五十万港币的价格,再过几年,又拍出了两千一百多万的天价。
    李源对王世襄道:“王老哥,不能让小伙子白出力啊。您帮衬我就不说给钱了,这小伙,您说按规矩,该给多少?”
    “别别别!”
    马卫都一迭声道:“李先生,您要是瞧得起我,就千万别再提给钱俩字。王先生教我那么多东西,都从来没提一个钱字。我帮他跑个腿,要是还拿钱,这不是臊我么?”
    啧啧,这是人精啊!
    人情没有直接算李源身上,算在王世襄身上,两边听了都舒服。
    这人虽然只上过四年小学,但把人心琢磨的极透彻。
    王世襄道:“小马,他是大财主,不用为他省钱。按行里规矩,你也能拿一成。”
    马卫都严肃道:“真不能收,不然往后就没脸再上门了。李先生要是真记我的好,改明儿不定哪一年去港岛了,您派一个认识路的带带我就成。”
    李源看着王世襄哈哈笑了起来,王世襄也笑。
    袁荃猷对李源道:“小马人是不错。”
    李源点了点头,道:“我给你一个电话,去港岛后打电话就行。不过小马,真有想出手的好东西,直接卖给我就行。价格你开。我是说,按照港岛的价格。生意归生意,不用不好意思。”
    这点便宜,他还是不屑去占的。
    又对王世襄道:“一般的东西也就算了,上好的珍品,我还是不大想流出去。”
    马卫都连忙保证:“请李先生放心,有好东西,我一定只卖给您!”
    说完又借口单位有事,先走了一步。
    等他走后,李源对王世襄道:“这人在行业内已经算出名儿了,还有这份钻研学习的心劲儿,将来能当大户。”
    王世襄不在意这些,道:“大户不大户的,还能大得过你去?到了我这个年纪,日子是按天过的,你们还行,是按年过的。所以回头看看,最珍贵的不是金钱,是时间。源子,我在这边隐约听说,港岛那边每年都卖出去不少明清瓷器,你就没去那边捡漏?”
    李源道:“安排人去看着了,但始终没什么值得出手的。”
    王世襄纳闷道:“不应该啊。”
    李源心里窃笑,当然应该了,因为都是他放出去的。
    手里的库存量太大,压在那没啥用,王世襄又一直不停的在帮他收购珍品。
    从英国博物馆收回来的几万件瓷器,每个礼拜放出去两三个,价值十几万,确实不值太多的钱。
    但这些钱累积起来投入美股或者日经指数,翻滚起来就很可观了。
    等将来国内经济发展好了,再开个拍卖行,卖给土财主们,换来的钱全部投入实业。
    真正的珍品就留在手里好了。
    李源邀请道:“和袁姨去港岛逛一圈,玩儿个把月,自己去看看嘛。”
    王世襄遗憾道:“我现在在国家文物局上班啊,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委员,走不开。这两年流出去的好东西可是不少,我心急啊。落到你手里还好,可落在外国人手里,我感觉是自己的无能造成的。”
    他这个鉴定,不是鉴定出真品真迹就不让卖了。
    除却一些极珍贵的文玩,特别是青铜器外,现在往外放的尺度很大。
    他是负责造价的。
    李源笑道:“慢慢来,不急。”
    王世襄抱怨道:“要是没钱也就算了,你给我批了那么大的额度,有钱花不出去,好东西收不回来,怎么能不急?教小马,也是为了找个帮手。”
    不过他性情开阔,抱怨完也就完了,拉着李源看他写的新书,热闹一阵后,想起一事来,道:“我还有件私事请你帮忙。”
    李源道:“您说。”
    王世襄道:“我哥哥和梁思成是华清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舍友。当年抗战胜利,文物清理损失委员会成立后,是梁思成先生推荐,清损会主任委员杭立武才认为我是难得的人才,派我参加了清损会平津地区办公室的工作,职务是助理代表。当时,我才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这么珍贵的机会,让我跟在一众大家身边学习,算是对我有恩。我代表国家追还抗战时期被劫夺之文物两千余件,其中宋代马和之《赤壁赋图卷》等皆为国之珍宝,并因此扬名。”
    李源道:“梁思成先生……去世了呀?”
    王世襄道:“他还有儿子嘛,他儿子叫梁从诫,现在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任编辑。有两次国外的百科全书访华团拜访古老,梁从诫全程担任翻译。”
    李源啧啧道:“祖父梁启超,父亲梁思成,这个梁从诫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王世襄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当年战乱时,梁思成和林徽因带他逃亡川府,在那么困难的环境里,林徽因还每天教他莎士比亚、贝多芬,一起读《猎人笔记》,他又怎么能不骄傲?性子也就急了些,得罪了好多人。现在在单位里举步维艰。再加上那段岁月里,他妻子为了和他划清界限,跟他离了婚,并且带走了儿子。打那起,性格就更锋利了。”
    李源点点头道:“我打个招呼吧。不过他这样的人,我估计在单位里也不会待太久。如果再有需要,您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可以。梁任公和梁思成先生都是我尊敬的前辈,可以做些事,不算违背原则。”
    王世襄好奇道:“源子,你的原则是……”
    李源笑眯眯道:“当然是不当滥好人,不干赔本的买卖咯!”
    王世襄哈哈大笑起来。
    袁荃猷也笑道:“怪不得你们俩投缘。”
    李源奇道:“王老哥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袁荃猷道:“是啊,你做了他想做又做不出来的事,他可不就敬佩喜欢你吗?”
    李源偏了偏脑袋,道:“等等,袁姨,您让我先捋一捋,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
    “哈哈哈!”
    ……
    府右街。
    秦大雪面色深沉的走了出来,看到李源的那一刻,眼中的凛然散尽,转变成了明媚色,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打开车门坐进来后,笑道:“等多久了?”
    李源道:“没多久。分别之后,我的心就一直等在这里。”
    秦大雪噗嗤一笑,目光柔和的看了丈夫一眼。
    打她违背承诺,不再遵守五十退休的约定后,李源有日子没跟她说情话了。
    李源给她系好安全带后问道:“又吵架了?”
    秦大雪本来不愿说,这会儿被宠爱她的男人相问,还是没忍住牢骚道:“天真的不可理喻,太乐观了,纯粹是盲目乐观!”
    李源笑道:“算了。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我本来是想劝你不要再开口,静观他们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但又一想也不对,真理还是要发声的。你能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妥协不动摇,已经很难得了。”
    秦大雪闻言没好转一点,还更愤怒了:“我的意见?那怎么会是我的个人意见?如果是我的个人主观意见,服从大局的觉悟我没有吗?可那是实打实的科学数据……算了算了,不提了。回家回家。”
    李源轻声道:“在这片土地上,正治的高度,很多时候是高于一切的。呵,就这么着吧,回家,今晚上做好吃的。”
    秦大雪看了看路,道:“这不是去治国学校的路。”
    李源道:“我知道,本来也没打算去接。”
    秦大雪:“……”
    李源笑道:“还有些时间,我们兜兜风,去郊外看看风景,看看落日余晖,吹吹晚风。”
    秦大雪温声道:“不用这样的,工作上的压力,我可以自己调节。”
    李源鄙视:“口是心非!”
    说完,一踩油门,开车出城了。
    即便有不少不满,可到底是自己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又怎么能真的计较呢……
    ……
    太阳完全下山时,皇冠轿车才驶入车库。
    秦大雪没有随李源去亨字院待客,而是先回了元字院沐浴更衣……
    路过厨房时,发现治国正在苦哈哈的做饭,李源比较满意。
    到了客厅,看到小九正和陈小旭、张莉、邓洁、张蕾四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红楼梦》的播出。
    见李源进来,一行人忙站起身,李源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看。
    他挨着女儿小九坐下,跟着看了会儿。
    见陈小旭不时看他一眼,便对她笑道:“演出了黛玉的魂,不错。”
    陈小旭轻声道:“没有不好的地儿么?”
    李源道:“除了没讲清楚黛玉为什么哭外,其他的都好。”
    陈小旭眼睛一亮,抿嘴一笑,转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阵,小九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正盯着电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她总觉得,父亲心里有一股浓郁的哀伤……
    虽不解缘由,但她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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