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后中风了,她难道告知了太子?
    可十几年过去,又没留下证据,早便无人在意了,为何太子今日要拿出来说道?
    ……除非此事和他有关。
    太子在提点他。
    第93章 崩逝
    正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蒜苗无忧无虑地扑闪着翅膀,上蹦下跳。
    崔尚书神色凝滞,端坐在原地,似是回忆着过去,又像是在揣摩着崔夷玉的用意。
    若太子方才提到的所有事情都环环相扣,那他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却指向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方向。
    他与辛夷乃兄妹之情。
    他说崔尚书若为嫡兄,应当知晓他的意思。
    崔尚书的呼吸一促,脸上的肌肉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光是想像,都被这过于疯狂的可能性震住。
    他的嫡妹死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擅自做了什么?
    崔尚书僵硬地抬起头,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逗弄着鹦鹉的少年太子。
    他看着甚至不到及冠之年。
    宽松的衣衫竟将他常年习武而劲瘦的身躯衬得有些单薄,不知是之前大病一场,还是本就久不见日光,在不透光的屋子里,脸庞相较常人更为苍白。
    仿佛光照之下的影子。
    上扬的眉眼宛若墨画,透着清浅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如自小浸淫在宫闱之中,雅致而矜贵。
    太子就是这副模样啊。
    ……太子是这副模样吗?
    崔尚书蓦然一个激灵,定睛盯着崔夷玉的目光一顿,开始从记忆里搜索起往日里太子的模样。
    好似有些许微妙的不同,但又完全记不清是何处不同,若不是今日太子意有所指的提点,他完全看不出来。
    是外貌上?还是性情上?
    如若他天马行空的猜测是真的。
    那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皇后在其中又担任了什么角色?
    崔尚书越看越心惊,直至想到宴席之上裴党当众指认太子有碍子嗣以至当众验身,秋狩之时,太子与太子妃双双坠崖,辛夷传信至崔家言太子身子虚弱需得大夫相助,之后传出太子好男风……
    这一桩桩一件件捕风捉影之谈。
    如今想起来,崔尚书竟觉得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崔尚书强撑着笑容,冷汗浸透了里衫,许是年纪也不小了,偌大的压力镇在他身上,竟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散了许多,“过年以来,您与辛夷当真无半分旁的干系,只是兄妹之谊?”
    他这话问得直白,但又听起来模棱两可,哪怕他猜错了方向,也绝不至于出错。
    崔夷玉这才将注意力从蒜苗身上挪过来,细眉一挑,清澄的目光透着讶然,笑了起来。
    他笑容太轻松又太意味深长,仿佛无言地感慨崔尚书终于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崔尚书的心中的石头却砸了地上,砸出了千般裂隙。
    “尚书大人,孤若非当真,何必今日与您说呢?”崔夷玉轻声说,好似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小事。
    崔尚书今日特地前来,不就是因皇后逐渐失去了利用价值,崔氏更要和得圣心的太子绑死在一条船上吗?
    这条远胜于表兄妹的干系,定然合崔氏的意愿。
    崔尚书却身子一颤,用手撑着椅臂,生怕这诛九族都不足以弥补的欺君之罪将他直接砸晕:“娘娘过去是如何说的?”
    “崔家将棋七派过来,妄图以假乱真。”崔夷玉耐心地提醒他,眉眼的笑意里透着讥讽,“母后终究也是崔氏中人。”
    这话说得格外巧妙。
    他甚至连那个暗卫是谁都认识。
    崔尚书思维轮转,刹那间便明了一大截真相。
    暗卫,以假乱真。
    皇后竟一声不吭地去母留子,将她妹妹的孩子留了下来,既作太子挡剑的替身,又能当拿捏他的把柄。
    真是疯子。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对她妹妹和留下孩子的恶意,如今已不可考,但都不言而喻。
    不过这些话说完,崔尚书来的用意也确实达到了。
    没有什么能比血缘更能证明一切,他是最为正统嫡出的崔氏本家血脉。
    只是哪怕他没有遭皇后毒手,也依然见不得光。
    崔尚书过去是过继之子,难免不如亲生子嗣,因此对于嫡出的两位妹妹难免多有讨好。
    只是崔尚书那时一心钻研功课,却不知这两姐妹容貌相似,性情却截然相反。
    他是年幼与妹妹是在看到家中堂嫂有孕,长辈们共同商议孩子取名的时候,天真地讨论过自己未来的孩子的姓名。
    嫡妹喜欢花,又听到崔大将军的指向是夷平外祖,固我朝江山的指向,精挑细选地选了“辛夷”这么个双关的名字。
    夷玉也是她取的字。
    她自己当时都还是个孩子,却已经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及冠之时取了字。
    只是那时两人都没想到,数年之后惨遭陷害,竟糊里糊涂地都着了亲人的道。
    如今辛夷不是她的孩子,夷玉却是。
    多好听的名字啊。
    “…殿下。”崔尚书有些生硬地开口,难堪地看着崔夷玉,张了张口,半晌才问出一句,“您,儿时过得好吗?”
    崔夷玉意外地睁大了眼,像是实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却也没兴致与说这些话。
    与林元瑾是舍不得她因他难过所以不说,与崔尚书那就纯粹是没有必要了。
    “孤为一国太子,有哪里过得不好的呢?”崔夷玉避而不谈,淡漠得像是分毫不在意,眸光都透着从容。
    “往日不可避。”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崔尚书,耐心地说,“母后病危,孤也无意与您追究过去的种种,有些人和名字,今日回去之后,便忘了吧。”
    世上并无一个早死在外邸火灾里的婴童。
    没有什么崔琭和夷玉,更没有什么替身暗卫。
    他就是太子周玠,从前是,之后也是。
    直至最后也没说什么。
    只崔尚书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朝座上容貌昳丽的少年太子行了个礼,转身缓缓走出门外。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该守口如瓶。
    只是走了好几步,他回过头来看,就望见了崔夷玉垂眸静静地看着腿上的鹦鹉玩闹,在温暖却空荡荡的屋子里,像是一座冰凉且华美的玉像。
    精雕细琢,克己守礼。
    那对姐妹相像,他与太子想必过去也很是相像。
    可惜辛夷哪怕甚是无辜,为了保守这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她也必须留在这里。
    崔尚书转过头,往前走的步伐逐渐坚定。
    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处于相连的血脉,他都必须死守在崔氏家主的这个位置。
    门外日光刺眼,却落不进万般愁绪的人的心里。
    自正是此日起,太子和崔氏再次死死地绑在了一条船上。
    只是白驹过隙。
    入冬之后,寒雪飘落。
    皇后病重垂危,在一个寒天的夜里,哆嗦着手,悄然崩逝。
    一夕之间,京城上下挂上白灯,换上丧仪服饰。
    皇帝顾及朝野上下忙碌,多番探讨,又言皇后在世时体恤上下,言不应大动干戈,感慨之下,下令将三年服丧缩减为为三月。
    至于皇后到底说没说,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替朝野百官乃至后宫中人减了负,却不代表太子夫妻不需得守孝。
    停灵,哭丧,守夜,护香。
    哪怕是有人常侍奉着,也让林元瑾与崔夷玉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里遭了不少罪。
    皇帝不愿他们来回奔波,又嫌东宫路远,便将他们又留在了之前住过的献和宫里。
    林元瑾又不得不派人在献和宫里安置了个暖房,供给蒜苗来住。
    鹦鹉性子敏感,冬日又不能到处走,久不见它便会抑郁掉毛。
    古时的权贵规矩多,皇室中人尤甚,格外折腾人。
    又是一日。
    林元瑾靠在崔夷玉肩膀上,神色恹恹地任由他揉着她的腿,哪怕是戴着护膝,用裙子压着时不时挪一下姿势,都难免发麻发酸。
    不过皇后崩逝,身为太子的崔夷玉忙于丧事,倒难得从皇帝手中拿了些休沐,免了许多杂事。
    “殿下,皇后宫里的宋姑姑来了。”桑荷在殿外说起。
    “宋姑姑?”林元瑾当即睁开眼,将腿从崔夷玉手里抽出来,放下裙摆坐好,唤人请她进来。
    就见宋姑姑身着一身白衣,身上别着纸花,缓步走进来,脸色也透着青白,竟像是疲惫不堪,连步子都失了往日里的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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