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终于回归,崔夷玉先下了床关上大开的窗户,然后将一旁干燥的被褥裹到她的身边,又把暖炉放在她手边,低声说了句:“我去给你拿衣裳。”
    林元瑾乖巧地点头,曲起腿往后缩了缩,将身上单薄的衣衫脱了下来丢到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脑袋。
    这个时候想起来冷了。
    崔夷玉听力过人,听得到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耳廓通红只作耳聋快步走开。
    太子妃的衣裳都是分门别类收好的,但屋子里还放着些应急的衣服,并不难找。
    崔夷玉走到木柜前,心里有事,嘴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神色有些不定,打开几个柜子,偶然看到单薄的小衣时更是脊背发麻,不敢直视。
    叠好的衣物都是熏过一层香的,崔夷玉拿起两件里衣迅速起身,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手下的布料柔滑细腻,向来拿兵器的少年却突兀地拿不稳几件贴身衣物。
    走到床边,崔夷玉背对着林元瑾将衣服递给她。
    “谢谢。”林元瑾接过衣裳,喉咙有些哑,咳了下清了下嗓子,才恢复,刚想重新说,抬头却对上了崔夷玉担忧的目光。
    他看到林元瑾从杯子里伸出的一条光洁的手臂,又急忙回过了头。
    林元瑾被他这样生涩的情态逗到了下,笑出了声。
    在悬崖下危机之时,衣衫褴褛地抱着睡了那么久,现在互诉衷肠后反而拘谨了起来,反问:“我们不是夫妻吗?”
    崔夷玉顿了顿,沉默了下,就在林元瑾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才开口:“现在还不是。”
    虽然当初拜堂的是他们,但现在太子还活着。
    只要太子还活一天,他们就还活得不安稳。
    崔夷玉想过了,方才在屋外想刺杀太子是情急之下的方式,若是有个更方便、更完善的办法自然更好。
    他做暗卫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要等一个完美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太子想杀你,但不是现在。”崔夷玉听到换衣服的小声消失了,才回过头,漆黑的眼瞳透彻而锐利:“方才他病发了。”
    “我虽没把他的脉,但看他面堂与神色,多半无药可救。”
    所以,若无意外,太子暂时不会再在床榻上威胁到林元瑾。
    林元瑾换好了衣服,双手伸出来搭在被子上,理清楚太子这阳虚之症的发病情况,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那巫医呢?”
    崔夷玉言简意赅:“自称回乡,实则应当是跑了。”
    林元瑾又笑了下,才伸出手,看崔夷玉顺着她的意俯身,拉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印下了一吻,在他怔然的目光下笑着说,“没事,慢慢来。”
    林元瑾扬起明媚的笑容,怀着无限的耐心,轻轻地说:“我们还有时间。”
    林琟音死了还有太子,太子死了还有皇后。
    她的仇要报,这些注定会毁掉她和崔夷玉未来的人也必须得一个个消失才行。
    这偌大的京城,有的人要活下来,就必然有一部分人要死去。
    崔夷玉见天色不早,伏身将地上的水渍处理干净,最终来到了窗前,打开窗,外面依然风雨交加。
    风吹得他耳畔的发丝凌乱,回首望向了床上的林元瑾。
    两人目光相触,什么都没说,他点了点头,接着一跃而出,关上窗,转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只有窗沿上隐约的水迹,能证明今夜他来过这里。
    林元瑾眨了眨眼,指尖触碰到了微胀的嘴唇,发出了“嘶”的一声之后,悄无声息地红了脸颊。
    她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过来滚过去,明明很困,但精神却不同寻常的亢奋,如何都睡不着。
    一整个晚上,林元瑾的心思就在发散,想东想西,仿佛有无尽的事要想,爱人的誓言,肮脏的报仇,美好的未来……
    直至翌日。
    张嬷嬷的归来,止住了林元瑾在床榻间无休止的动静。
    木门被打开,未闻其声,先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张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鸡汤,将门关上,难得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来到床边蹲下,看着从被子间露出一双眼的林元瑾,脸上带着欣慰且从容的笑容。
    “殿下,老奴回来了。”
    “昨夜风大,老奴怕您受了凉,早便唤人煨上了鸡汤,您喝着。”
    林元瑾坐起身来,从张嬷嬷手中接过碗,刚认命地准备喝第一口,就看着张嬷嬷安慰地望着她,仿佛长辈看着无人关怀的孩子。
    “殿下,不要怕,老奴会保护您的。”
    像是回来之时她已经知晓了太子半夜离去,关了太子妃禁闭之事。
    林元瑾捧着手中的瓷碗,看着张嬷嬷苍老的双眼,信赖地笑了起来,仿佛从未怀疑过她,也根本不在意她这几日去做了什么。
    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纵容着一切。
    “嗯,我相信您。”
    第53章 流言
    一连串乍碎的清脆声在屋里响起。
    守在门外的仆从们噤若寒蝉,生怕触怒了屋内勃然大怒的太子。
    自打昨夜从太子妃屋里出来之后,太子置下表面让太子妃养伤,实则是关太子妃禁闭的命令,就一直独自在屋内,听动静是彻夜未眠。
    “人呢!?”太子站在房中间,脸色极差,满地狼藉,连桌子都被粗暴地推到旁边躺着,“把人给孤抓回来!”
    他说的自然是已经自称回南疆的巫医,但从京城至南疆千里之遥,哪怕是来回加急书信都要几日,更何况是寻人。
    且如今太子身体抱恙,谁知那巫医是不是刻意逃跑,要寻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太子气喘吁吁地坐到床边,低头看到衣摆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动静的身体,目眦欲裂,攒紧拳狠狠地捶了下床。
    他不会猜不到自己遭算计了。
    可当初刚服下药确确实实是起了效的,不然他也不会和林家女一夜贪欢。
    可如今全无动静,无异于是将太子自以为康复了的自尊再一次摔在地上践踏。
    一想到林元瑾在床上困惑的目光,太子就恨不能杀之以泄郁愤。
    皇后让他哄着太子妃,在皇帝面前假作琴瑟和鸣,一想到皇帝的质疑让那替身和太子妃演了出戏反倒生出了情愫,现在又来桎梏他,逼迫他,太子就更加烦躁。
    太子光是想到昨夜本想在那替身面前践踏他的的喜爱之人,让他看看他的妄想有多么可笑,最后却不得不铩羽而归,不禁怒上心头。
    他还不能把崔夷玉直接杀了或者外派,就因为他身体未愈,怕皇帝和二皇子党又生疑心。
    动不得,动不得,谁都动不得!
    他堂堂一国太子,如今谁都要躲着避着!
    “呲啦!”又一道破碎声摔在地上。
    太子骤然感觉到一阵不自然的晕眩,躺倒在了床上。
    “殿下?太子殿下?!”
    门外感觉不对传来呼唤声,却没听到应答,急急忙忙推开门,就见太子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慌忙派人:“太医,去唤太医!”
    回府第二日太子妃被关了禁闭,太子则怒急攻心,眩晕昏厥。
    太子府里一片慌乱。
    皇后计划着让太子速归府中以备纳妾之事,礼部也马不停蹄地安排着流程,可若是寻常人一顶轿子抬着就无声无息地进了小门,偏偏纳的是崔氏嫡女,还封了个才人。
    这原本能迅速解决的事,为了不落了崔氏的体面,紧赶慢赶都要至少要三月时间。
    此事皇后急,崔氏可不急。
    现下是深秋,等过了三月便是寒冬,要备的东西更多。
    礼部本想和钦天监一起定个春日的日子,可奈何皇后定的日期太紧,只得落在了冬日里。
    可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急的还有另一个人。
    盛家秋宴上。
    “呕…”林琟音筷子夹着一片雪白的鱼肉,突然捂住胸口泛起呕感。
    往日里鲜美清淡的可口菜,如今蓦然透出一股莫名的腥酸味,让人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翻滚,林琟音忙拿起一杯茶,堪堪将呕意压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旁边她的贴身婢女秋月担忧地问道。
    林琟音摆了摆手,示意秋月退下,刚抬眼就对上了周围坐得近的几人或担忧或猜疑的目光。
    坐得稍微远一点的人捂住嘴,附耳到旁边的人去,用玩味的目光扫了林琟音一眼,因为不熟所以并不在意地开口:“诶,就是她吧,京中传的那个……”
    林琟音惊疑地转过视线,只有几个词顺着风飘到了她的耳里,可她还没有找到人,却感觉好似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她怀孕的事?!
    “她刚刚作呕诶,宴席上的鱼可一点儿腥味没有,不会是害喜吧?”
    “谁知道呢,若是真的,竟然还敢出门?”有少女说着,嗤笑了声,赶紧捂住嘴,歉意又无辜朝林琟音的方向笑了笑。
    “天呢……”
    “琟音可是近日身子不爽利?秋雨连绵,受了寒也是常有的。”和林琟音关系熟的人先开口,用安抚地眼神看了看她,压住了旁边的闲言碎语。
    林琟音用手帕捂嘴,僵着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碍,只是前几日受了寒,连着几日都食欲不振,本以为好全了,想着盛家筵席珍馐如云,如今却是琟音没这个口福了。”
    “原是如此。”有的人笑着点头,装作信了,看着林琟音笑容里那微不可见又意味深长的傲气,眼底透着不怀好意的揣测。
    只有很少的人担忧地望着林琟音,让她注意着身子。
    林琟音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努力强颜欢笑地附和着身边的友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捕捉不远处窸窣的声响。
    她是怀了太子子嗣,可从来没有想过在入门之前被人知道!
    林琟音是想光明正大地作为太子妃妾的时候,名正言顺的生子,而不是想在进府之前就被千夫所指!
    但残酷的是,分明她只告诉了三个人,可现在除了她,已经有其他人知道了。
    她心里有鬼,看谁都觉得在讥讽她,鄙夷她,仿佛看着碍眼的虫子,还有人装模作样地在身边挥了挥手,意有所指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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