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祖宅很大,任老太爷和任家的男丁们被得到消息候在门口的姑爷林琨迎走了。等到女眷们下车的时候也早有婆子丫鬟翘首以盼在门前候着了。
    任瑶期与任家的姐妹们一起跟在任老太太身后被人迎进了二门,直接去了任时佳的院子。
    原本任老太太还客套地表示是不是要先去见一见林老太太,却被林家的婆子告知林老太太和林大太太她们都已经去了六太太的院子了,林家六太太指的就是任时佳,姑爷林琨按照林家长房的排行走的话是行六。
    任时佳和林琨的院子在林家来说是很宽敞的,离着林老太太的院子也很近,因为林琨幼时是跟着林老太太长大的缘故。
    果然,任老太太的姑母林老太太正坐在任时佳的屋里靠窗的南炕上抱着小林岑逗趣儿,任时佳坐在旁边陪着,林大太太和林家其他几位女眷也都在一旁落座。宽敞的明间和隔壁的稍间都十分热闹。
    任老太太一进屋,林大太太就带着先一步回娘家来的五太太林氏首先起身迎了上来:“哟,亲家来了。赶快上座,上座。”
    林大太太热情又不惹人反感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一时间屋子里比林大太太辈分小的都站了起来,跟着林大太太上前迎人,五太太虽然前一阵子跟任老太太之间有了些摩擦。可是在自己母亲的不断暗示下还是先一步上前去给老太太行了礼,然后乖巧地扶住了任老太太的手。
    坐在炕上的任时佳见娘家人来了也十分高兴,旁边的丫鬟忙上前给她套上鞋。坐在她对边的林老太太依旧抱着孩子不撒手,笑着对进来的任老太太道:“怎么这时候才来?我们岑哥儿都等了老半天了,是不是啊岑哥儿?”后面那一句是问的她手中才满月的孩子,语气十分宠溺亲昵。
    林家是个大家族。跟着林大太太迎上来的女眷有十来个,任时佳下了炕后也上前来扶住了任老太太的另一只手臂,周围相互招呼的声音不断。一屋子的人都十分亲近的样子。
    任老太太在任时佳和林氏的扶持下上前去给林老太太行礼,林老太太是任老太太的姑母,受任老太太的礼受得理所应当。不过她还是将手里的孩子交给了乳娘,扶了任老太太一把,笑道:“行了。你年纪也大了,还折腾什么!”
    任瑶期也跟着几个姐妹上前去见礼。林老太太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一边拉着任老太太在炕上坐了笑问道:“瞧这一个一个的,长得跟水葱儿似的,哪位是你们家的五丫头?”
    林老太太的年纪比任老太太要大上十来岁,不过保养得倒是极好,尽管缀着祖母绿宝石的抹额边露出了一些银丝却依然没有让她显得苍老,因为眉骨较高,眉毛略细,长得有几分威严,只是现在笑眯眯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很和蔼可亲。
    任瑶期听见自己被点名,抬了抬头,林老太太的视线立即就停在了她脸上:“你是五丫头?”
    任瑶期福了福,低声道:“是的,姑太祖母。”
    屋子里的人不少,顿时就有不少目光朝任瑶期看了过来。
    林老太太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夸了任瑶期几句,然后又问了任瑶音和任瑶华。
    倒是林家的一位性子活泼的姑娘扯了扯任瑶玉的衣袖,低声道:“表妹,这就是你家那位与郡主私交甚好还一同坐画舫游了内城河的五姐?”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也不是说的悄悄话,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林家的其他几位小姐也都好奇地朝任瑶期看了过来。
    萧靖琳在云阳城里没有什么朋友,就连与她祖母娘家云家的几位小姐的来往也不密切,至于别的想要与郡主套近乎的世家小姐们,萧靖琳向来是不怎么搭理的,因为实在是说不到一起去。
    但是作为燕北王和王妃的独女,萧靖琳在燕北还是很受关注的,所以萧靖琳与任家五小姐交好的事情云阳城里的太太小姐们都有所耳闻。更别提端阳节郡主邀请任瑶期游内城河的事情,郡主和吴依玉大打出手还在其次,云阳城的内城河基本上就没有行驶过私船,从这一点来说在燕北的世家小姐当中,任瑶期也算得上的头一份。
    任瑶玉这几日回到外祖母家,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恢复了些往日的活泼,不过她现在对任老太太还是有些真怕了,闻言只是微微撇了撇嘴不敢在任老太太面前乱说话。
    倒是五太太林氏笑着对娘家侄女们道:“我们家五丫头与郡主的交情那是真好,前一阵子郡主还特意去了白鹤镇找五丫头呢。等下次郡主要去划船,让五丫头也叫上你们也一起去。”
    五太太前一阵子吃了大亏,可是最近因为与五老爷重修旧好日子正过得春风得意。她平素又好要面子,最喜欢到娘家嫂子姐妹们面前逞威风,说这话原本也是为了让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有光,又想着这话也是为婆家挣了面子不至于让婆婆不高兴。
    不想她随口这么许诺让刚刚问话的小姑娘惦记上了,上前挽了任瑶期的手臂摇了摇问道:“五表姐,真的吗?我还没坐过画舫呢。”
    任瑶期对五太太的自说自话十分不快,不过她不好发作,正想要说几句将话题揭过去,倒是林氏的母亲林大太太主动站出来给任瑶期解围。
    她轻轻拍了拍那小姑娘的头,笑骂道:“你姑姑与你说笑呢,画舫又不是你五表姐的,哪里说能请想客就请客了?而且内城河不让行船,听说上次郡主回去后还被王妃说教了一番。”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冲着五太太皱了皱鼻子:“姑姑就是喜欢逗我们玩儿。”天真活泼的模样倒是逗得大家都笑了。
    林大太太朝着任瑶期笑了笑,慈爱的笑容中还带着些安抚的意思。
    不得不说,比起林大太太的精明和会做人,她生的女儿真的…任瑶期只能在心理摇头。
    这事儿算是被揭过了,任老太太和林老太太真坐在炕上亲密交谈,似是并没有主意到这边的插曲。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跟林家关系亲近的人家的女眷来了,从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林家给任时佳的院子是极为宽敞的,这么多的人竟然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拥挤。
    林家的几位小姐都对任瑶期十分热情,之前说自己没坐过画舫的那个姑娘尤其好奇任瑶期和萧靖琳之间相处的事情,只是小姑娘一脸的坦荡和好奇快人快语的模样让人不好意思真的讨厌她。这名小姑娘是林家三房的小姐林宝玲。
    林宝玲这一代林家只有四个女孩子其中两个还是庶出,比起十几个男丁算得上是真正的阳盛阴衰,物以稀为贵,所以林家的小姐比少爷还要受宠些。
    任瑶期正与任家的姐妹陪着林家三位小姐应酬,外头又婆子进来禀报说“宝瓶胡同的那位老夫人”来了。
    这一声禀报让屋子里静了一静,原本的笑语寒暄就像是突然被人掐断了一样,十分的诡异。
    任瑶期也是微微一愣,她知道“宝瓶胡同的那位老夫人”这个称呼其实指的是她的外祖母废献王正妃。因为身份尴尬,云阳城里的女眷们便用“宝瓶胡同的那位老夫人”来称呼她。
    第156章来去匆匆
    很快,屋子里又恢复了说话,自然得好像刚刚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并不存在一般。
    献王妃平日里基本上不参加云阳城里太太们的应酬,上次端阳节的龙舟赛若不是萧靖琳当面相邀,她也不会出现,即使当日她去了也没有与人说过话,所以对于她今日的到来在场之人各有想法。
    还是林大太太反应得快,笑着道:“是李夫人来了,这倒是稀客。”说着便往林老太太那里看了一眼。
    别人称呼容氏为“宝瓶胡同的那位夫人”难免有些孤立的意味在里面,若是当面称呼的话就有些不太尊敬。而林大太太称容氏为李夫人却是稳妥的,云阳城里能被人叫一声夫人的毕竟不多,李氏既避开了容氏身份带来的尴尬,又没有让在场的任瑶期和任瑶华姐妹难堪。
    且她虽然是这么说,却没有自作主张立即让人去迎了容氏进来而是先看向了林老太太等婆婆做主。林大太太是谁也不得罪。
    不等林老太太开口,任时佳就连忙道:“还真是稀客…还是我亲自去迎一迎吧。”任时佳没有林大太太的城府和圆滑,愣了一瞬后就觉得有些不安,对于容氏的身份她是有些顾忌的。
    任老太太看了女儿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林老太太看在眼里哈哈一笑,朝着任时佳道:“你才刚出来月子,还是好好坐着吧。”说着目光在自己的几个媳妇当中看了看,心中却是有几分犹疑,不知道该不该让哪个媳妇去迎人。
    林家这次是打算为林岑大办满月酒,所以云阳城里不少人家都接到了请帖,宝瓶胡同那边可能也有收到,不过也只是个礼数而已,容氏从来不会赴宴。因为她明白邀请的人也不是真心相邀去了反而双方都尴尬。
    所以林老太太摸不清容氏前来的目的,对于该以什么态度请人进府也没想好。
    “姑姑还要照看岑哥儿走不开,还是我和五姐姐替姑姑去接外祖母吧?”任瑶期似是没有发现场中众人的异样,一脸单纯地开口道。
    任瑶期替林家去接人说不过去,但是替嫡亲姑姑去接自己的外祖母倒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任时佳闻言朝任瑶期微笑:“这样也好。”
    这次任老太太只是看了任瑶期一眼,没有开口阻止,林老太太便笑着点头道:“那就让玲丫头跟你们一起去。”
    林宝玲立即跳了出来:“好啊,我陪三表姐和五表姐。”
    任瑶期和任瑶华跟着林宝玲去二门接容氏,任瑶期脸上笑着心中却是在想,难怪萧靖琳不喜欢与这些内宅妇人们交往。不过是接个客人进府,那些人心里也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生怕吃了什么亏。
    几人走到二门的时候便看到容氏刚刚从外面进来。任瑶期拉着任瑶华上前:“外祖母。”
    任瑶华对容氏的态度比对外祖父和舅舅要好多了,也跟着任瑶期行礼。
    林宝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宝瓶胡同的那位夫人”,尽管她已经极力掩饰了,也让人看出来她眼中的那几分好奇。不过也没有失了礼数,上前去给容氏行了晚辈礼。
    容氏朝着林宝玲点头笑了笑。又看向两位外孙女:“我来看看你们姑姑和孩子。”
    林宝玲甜甜一笑:“夫人请跟我们来,六婶婶身体好着呢,十四弟长得虎头虎脑的可好看了。”
    容氏微笑着点了点头,任瑶期上去扶了容氏的手臂,容氏轻轻拍了拍任瑶期的手背。任瑶华看了任瑶期一眼,虽然没有上来搀扶却也站到了容氏的另外一边。
    林宝玲走在前面。她年纪虽小却不怕生,与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一边在前头领路还一边与任瑶期几人说笑。十分活泼。
    任瑶期正走着路,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在后头轻轻扯了扯,转过头去一看,却是容氏的丫鬟楚楚。
    楚楚是平日里照顾容氏起居的,年纪大概二十出头却还是梳着在室姑娘的头。容貌仅是中等。
    不等任瑶期开口,楚楚便稍稍上前一步。凑到任瑶期耳边道:“夏生回来了。”
    她的声音极轻,说完就立即退了回去,继续低头走路。
    任瑶期眼睛一亮,看了容氏一眼。容氏朝她温和地一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容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失态,林老太太虽然没有表现得多热络也从炕上站起了身,叫了一声李夫人。任老太太这个亲家朝着容氏点了点头。
    容氏的礼仪周到,让楚楚将自己带来的贺礼交给了任时佳的丫鬟,笑着道:“恭喜你喜添麟儿。”
    任时佳很高兴,还让丫鬟将孩子抱了过来让容氏看。
    容氏的到来,虽然表面上没有引起什么风浪,大家说话的时候却是不知不觉的带了几分顾忌,所以没有之前热闹了。
    容氏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在与林家老太太以及亲家母任老太太聊了几句之后就提出告辞了。
    她从进府到辞行不过在林家待了半个钟头。
    林家人还没有弄懂容氏今日过来的原因,林老太太心中也有些狐疑,难道真的是看在任家这门亲家的份上过来送礼看看孩子的?
    不过林老太太和林大太太还是很客套地出面挽留了,最后容氏执意要挨走她们才表示了一句“欢迎下次再来”的话,而任老太太这个亲家从头到尾一直表现得很冷担林大太太表示要送容氏出门,容氏婉拒了,提出让任瑶期这个外孙女送。于是最后还是任瑶期陪着容氏出的门。
    这次任瑶期一直陪着容氏出了二门,到了容氏的马车旁。
    任瑶期一眼就看到坐在车辕上的汉子,正是几个月不见的夏生。
    第157章夏生带回来的消息
    夏生比几个月之前瞧着又黑了些,他本就长得比做小厮地冬生高壮,这么一个大块头缩手缩脚地窝在了马车车辕上十分有存在感,就是怎么也不像是谁家的车夫,倒是比较像打手。见主子从二门出来了他连忙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站在了马车旁。
    容氏朝着那几个跟任瑶期一起送她出门的林家的婆子丫鬟道:“我交代孩子几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容氏语气和神态都很温和,不过她毕竟是当过亲王妃的,一句话让几个丫鬟婆子二话不说连忙行礼退了下去。
    容氏这才对任瑶期道:“冬生是昨日半夜回来的。”
    任瑶期心中一动,昨日半夜回来,今日容氏就带着冬生过来找她了?原本她与容氏说过会找机会去探望她,若是有话为何不等到到时候再说?毕竟依着容氏平日的作风,是不会来林家的。
    难道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她?
    任瑶期不由得看了一眼夏生,不过夏生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容氏却是摸了摸任瑶期的头,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了:“韩家怕是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任瑶期闻言一惊,立即道:“夏生这次查到了什么?”
    容氏看向夏生,夏生低着头道:“韩东山确实是在江南待过,不过他不是江南人,他当年是跟着南下躲辽人的燕北人一起离开燕州的,离开时还不到十岁,在江南的楚州一直长到17岁才因为躲避灾荒回了燕北。韩东山对外说自己是楚州朱桥镇上庄村人,小的这次去了朱桥镇发现当年那场灾荒过后楚州附近发了瘟疫,上庄村因为有不少人染了病,被当时的州官下令封了村。最后全村无人生还。”
    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地方官员对待那些大部分人染上病的村落的办法就是封锁,不让里面的人与外面接触,让他们自生自灭。因为疫病一旦染上,十有八九都会丢了性命,根本没有诊治的可能,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那些染了病的村落没有一人能够生还,全村的人最后都染病而死,然后被一把火烧掉。
    “那你是从谁那里证实了韩东山的身份?”任瑶期挑眉问道。
    “当年的上庄镇虽然没了,但是在发瘟疫之前并不是只有韩东山一人逃了出来。小的原本也以为没法再往下查证了。不想在路过上庄镇原址的一座新修的石桥的时候看到了桥上的铭文,原来那座桥是一位商人修的为了缅怀自己的先祖,他的父亲是上庄村人。当年在旱灾和蝗灾之后瘟疫之前他父亲跟着卖货郎的舅舅离了家。小的之后去找了这位商人,他父亲还健在。”
    夏生顿了顿,接着道:“那位老者与韩东山差不多年岁,小的向他大致形容了一下韩东山的相貌问他认不认识当年从燕北来的人,不想他一口咬定小的口中说的那人是他幼时的伙伴。名字不是什么东山西山,而是祖哥儿。”
    “祖哥儿?”任瑶期皱了皱眉,“姓什么?”
    夏生摇了摇头:“这个祖哥儿当年跟着一位叫做丽娘的妇人在上庄村落脚,丽娘就叫他祖哥儿,那位老人也不知道他们姓什么。丽娘靠着在农忙时给人帮闲赚些钱,日字过得很拮据。后来祖哥儿大些了。就给人放牛。丽娘对外称祖哥儿是他儿子,不过那位老人说有一次他去找祖哥儿的时候听到丽娘叫祖哥儿少爷。”
    “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清楚这些?”
    “他说若是别人的话他记不住。不过这对母子当年很是有些特别。除了他们的燕州口音外,祖哥儿长大之后虽然也跟村里的孩子一样干些活儿,不过他的身上手上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不打架也不跟人一起去河里洗澡摸鱼,因为长相秀气还有人怀疑他是女娃娃。更让人奇怪的是。他们有时候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丽娘却还坚持让祖哥儿上私塾。交不上修束的时候丽娘就去给教书先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惹出了不少闲言碎语也依旧如故,后来村里有不少女人拿着扫把要赶他们走。不过丽娘后来生了一场病去世了,之后不久楚州受灾,祖哥儿独自逃离了上庄村。他走后,有人偷偷去了他们之前住着的屋子想要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翻出些吃的,不想却是从丽娘生前住的那张床的床板下翻出来一个染了血的诅咒用的草偶,奇怪的是草偶上的名字并不是上庄村的人。”
    任瑶期看着夏生:“草偶上的名字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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