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献王与燕北王府没有什么利益冲突,那些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燕北王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且当时他的祖父认为献王留在燕北对他们今后未必就没有用处。
    虽是如此,献王和献王世子却都是无争的闲散性子,即便这种闲散是只是个表象,他也不认为他们能猜出来老燕北王的布局。
    外头的雨声越发的急了,室内却是静谧而沉闷。
    冬生的声音也渐渐沉稳自信了起来:“可是小的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换了手就是换了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说句不好听的话,吴萧和即便是燕北王府的女婿,可是他并不姓萧,任萧家与吴家的交情再好,最终也拗不过一个‘利’字当头。时间久了,谁又能说得清了?退一万步说,即便吴家与萧家一直同进同退,吴家自始至终以萧家马首是瞻,万一吴家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又能如何?我朝武职虽然可以世袭,吴萧和的总兵一职就是承袭自他的父亲吴侯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旦夕祸福。世袭的位子并不代表就能一直固若金汤。与其将希望寄托在盟友身上,到不如将力量握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萧靖西的眼神莫测中带了一抹深意,嘴角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不说话也不表态。
    冬生说到这里暗自打量萧靖西的神色,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由得又有些不安起来。
    这时候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并带来了湿润的水汽,萧靖西蹙眉轻咳了起来。
    冬生发现眼前的少年即便是咳嗽,也有一种平常人没有的闲适优雅的仪态。
    他这才想起来萧家二少爷身体一直就不好,上一次离京的时候听说病得快要死了,年前回来后虽然身体好了不少,却依旧需要时不时的静养。
    可是冬生从进来见到他之后却好像就忘记了他是病人这件事情,萧靖西身上有一种无以言喻的神采,这种神彩能吸引人的所有注意,让别人忽视他的弱势。
    这会儿冬生打量他才发觉,萧靖西的容貌果然是出色的,却也没有世人传扬的那样“绝色”,只不过他一举手一投足,他的眼神,他的声音语调所散发出来的属于萧靖西的独特韵律才是吸引人无法离开目光的原因。
    冬生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暗骂自己魔怔了。
    萧靖西虽然出色,却是属于男子的那种出色,而他也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怪癖,所以对于自己看一个男人看呆了的事情,冬生有些郁闷。
    萧靖西咳了一会儿,候在外头的那个叫同贺的小厮忙在外头急急问道:“公子要小的进来伺候吗?”
    萧靖西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收了帕子,淡声道:“不必了。”
    外头便没了声音。
    冬生见窗户还开着,不由得道:“我帮您把窗户关了吧?有雨水吹进来了。”
    萧靖西神色淡然安宁地看了看窗外,目光静谧如深流之水,他笑着摇头:“不必,闷着更不舒服。”
    冬生便又退回去站好了。
    萧靖西又将视线投向他,温和地道:“抱歉,你继续。”
    冬生想了想,便又接着道:“所以小的以为,燕北的军队只有待在燕北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和作用。分而化之是极其冒险的举措。”
    萧靖西看下和冬生静静微笑道:“或许你说的没错,可是我还是那句话,君命不可违。”
    冬生想了想,直言道:“公子的意思是燕北暂时还没有与朝廷正面对抗的打算么?”这句话就极为直白了,将萧靖西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揭露了个彻底。
    萧靖西年也没有生气,笑而不语。
    冬生也微笑道:“这就是小的今日来见公子的目的。小的虽然想求公子庇佑小的,可是小的也不会白受您的恩惠。这就跟吃饭都要花钱一个道理。”
    萧靖西轻笑出声,声音依旧低柔暗哑:“不妨一言,若是能说得动我,我就保你与你家主子安然无恙。”
    他语气亲和随便,就像是玩笑话,却给人一种笃定的安心感。
    冬生不由得一喜,他自然是听说过萧靖西这个人的,但凡他允诺的话必定不会食言,很有一言九鼎的君子之风。
    他磨叽了这么半天,不过就是为了听他这么一每承诺。
    于是冬生毫不犹豫地道:“公子说的对,朝廷要裁军,燕北不应该与之硬碰硬的硬抗。否则就会站在天下那些整日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读书人的对立面。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这些书生加在一起饶起舌来谁也抗不住。所以燕北应该顺势而为。”
    不等萧靖西问,冬生就自觉道:“公子您看如今我们燕北最富有的是谁?”
    萧靖西闻言微微一愣。
    冬生笑道:“小的觉得不是苏家,任家,林家,云家…等等任何一家世家,而是”冬生说着指了指自己脚下之地,又指了指天。
    “而是这佛门清净之地。百姓常言,时间财富十分,佛占七分。”
    萧靖西略微偏头想了想,微微一笑,显然他也并不反对这个说法。
    “整个燕北的大小寺庙大约有八百来个,就拿这白龙寺来说,它名下记录在册的田产,香客信徒的捐地,加上开垦出来没有上报的荒地每年就能养活至少两三千人,这还不包括其他的收入。而整个燕北与白龙寺一般大小的寺院燕北大概有二十来个。”
    第71章 易主
    佛教传承于天竺,中原的僧人过的却不是天竺僧人流行的那种乞食生活。
    大周人大多数笃信佛教,自前朝起,朝廷就对佛教寺院大力扶持,赐建寺院,供养僧人,赐予土地和特权,十分常见。
    经年积累下来,大周朝的寺庙都十分富裕。
    几乎每一个大寺庙都有一批佃农为寺庙耕地,寺庙除了出租土地、院落和法器佛经外,还会对外放债,收取利钱。
    如此便出现了佛祖与百姓与朝廷争利的情况,也难怪民间会出现“世间财富十分,佛占七份”的说法。
    冬生原本就是当做主子的贴身小厮培养的,这种人都很机灵,口才也好。
    这么说着说着,他原本站在萧靖西面前的莫名紧张感便消退了许多,口齿也越发灵敏起来,“小的以为,燕北王府倒不如在朝廷裁军令正式颁布之前,率先将军队整顿一遍,让一部分人‘卸甲归田’。反正我们燕北有这么多的寺庙在,也不怕养不起这些能挑能抗的将士。”
    萧靖西有些玩味的看着他道:“你就不怕佛祖降罪”
    冬生闻言,正色道:“都是佛祖座下信徒,他老人家不会厚此薄彼。”
    萧靖西不由得轻笑出声。
    冬生看着他,目光又带了些紧张,“萧二公子您看可行吗?”
    萧靖西微微敛眸,修长白净的手指在面前的棋盘上轻轻敲了敲,冬生的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只见萧靖西忽而淡淡一笑:“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不过认真部署一番倒也不是不可行。”
    冬生眼前一亮。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萧靖西漫不经心的问。
    冬生看了萧靖西一眼,低头道,“是小的想的。”
    他总不能把表小姐牵连进来。
    萧靖西微微偏头,玩味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遍,柔和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又似乎带了些让人无法看透的意味在,他慢悠悠的道:“如此的话,那你今后怕是不能再回你主子身边伺候了。”
    冬生闻言脸色先是一白,看了萧靖西一眼,又有些不确定的道:“萧二公子的意思是?”
    萧靖西莞尔一笑,淡然的道:“你既然有胆量来向我献策,那以后自然就是我身边的人了,忠臣不事二主不就是这个道理?”
    冬生沉默了片刻,然后果决的低头,单膝跪在萧靖西面前恭谨道:“小的冬生,见过主子。”
    他原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至少主子不会再受他的牵连,而他的命也没有丢。只是想到自己伺候了这么些年的主子李天佑,他心下还是有些黯然。
    萧靖西倒是对他的果断惊讶了一下,随机微微一笑,柔和的道:“回去与你家主子道个别吧,明日过来找我身边的小厮同贺。”
    冬生顺从的应了一声是,恭谨的退了下去。
    窗外雷雨交加,空气里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冬生毫不犹豫的走进了雨中,雨滴打在他的头脸上他似无所察,并不算强健的背影坚定果决,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来人。”萧靖西淡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很容易就被外边的雨声淹没了,可是不过片刻,小厮同贺就推门走了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萧靖西拿起之前冬生放在炕桌上的那封信,看也不看就递给了同贺,同贺忙躬身接过。
    “交给同德,让他处理了。”萧靖西随意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是。”同贺应了一声。见萧靖西没有别的吩咐,便又退了出去。
    萧靖西转头静静的看向窗外,漆黑如同墨玉一般的眸子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冬生从萧靖西别院出来之后,却是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先去了一趟白龙寺。
    任瑶期当时正好用完了晚膳,与任瑶华坐在西厢的房里沉默喝茶。
    听见大太太派去守门的婆子道舅老爷派人来找五小姐的时候,任瑶期立即想到冬生那里可能有消息了。
    她放下茶碗,吩咐那进来通报的婆子道:“领他去前面的南房,我片刻后就到。”
    任瑶华看向任瑶期道:“你托了他给你办什么事?你身边没人了吗?”
    任瑶期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要他帮我寻些小玩意罢了,他在外头方便,家里的那些人未必能买到我想要的。我去去就回。”
    任瑶华便也不再管她。
    任瑶期带了两个丫鬟沿着回廊走去南房,这里原本还坐了几个当值的婆子,见任瑶期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冬生全身都湿透了,他却浑不在意,上来行礼的时候任瑶期还差点被他袖子上的水给溅到了。
    打发了苹果和桑葚两人去门口守着,任瑶期示意冬生跟她去里间说话。
    出门在外,人也带的少,便也没有那么多的繁琐规矩。
    “你去见过萧靖西了?”任瑶期看着他那一身狼狈的模样,直言问道。
    冬生沉默的点了点头,“属下照着您说的话说了一遍,他已经答应了助我们遮掩这件事情。”
    任瑶期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面上也不由带了些喜色,“他觉得可行?”
    任瑶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冬生的时候,也不确认计策能否可行,她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冬生点了点头,“萧二公子说仔细部署的话,并非不可行。”
    任瑶期心中大石放下之余也发现冬生神情有些不对,她敏锐的道:“还有什么不顺利的?”
    冬生摇头,神色黯然道,“没什么不顺利的,不过…我以后不能在爷身边伺候了,萧二公子要我以后跟着他。”
    任瑶期闻言一愣,有些奇怪道:“你要当萧靖西身边的随从?”
    冬生依旧是点头:“他好像是这个意思,他问我那计策是谁想出来的,我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回答说是我自己想的,他便说我以后不能再在主子身边伺候了。”
    任瑶期想了想,轻叹道:“那也总比丢了性命好,舅舅那边”
    冬生抿了抿唇:“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如今既已解决了,我不想让主子劳神。五小姐,这件事能否不要对主子们提起?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我原本也只是也身边的一个小厮,只会些伺候人的活计,功夫也差,少了我,主子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任瑶期闻言沉默。
    上一世冬生就是一声不响的离开的,这一世他是到了萧靖西身边,上一世不知是一副什么境遇。
    她知道外祖家的这些人大多数其实是没有签卖身契的,所以去留随意,只是他们却不会轻易背离。
    “你要回去与他们道别吗?”任瑶期问道。
    冬生点了点头:“我还要去给主子磕头,以后不能在他身边伺候了,我总要…总要说一声。”这么说着冬生这个大老爷们就突然哽咽起来了。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用自己湿淋淋的袖子遮住了脸,好一会儿才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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