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家家主说的不少人都清楚,驸马惧内,除了当值的时辰,其他闲暇时刻总是待在公主府,不怎么出门的。
    那黑瘦小子原本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怯弱,眼见着其他人不相信,也着急了。
    “草民有证据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红玉钗来。
    那钗头上雕刻着红云模样,虽然样式简单,但因为料子不错,倒是值几个钱,这样的好东西似乎并不像是一个灾民能拿出来的。
    质疑的眼神顿时又看向了皇帝,皇帝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其他人再不敢看,纷纷低头保持缄默。
    “这钗的驸马赠予我娘的信物,瞧,我娘叫红云,这上面就雕刻着红云的纹样。”
    “哼,一支钗环罢了,老夫还说.......”
    谢大人说的什么驸马已经听不清了。
    红云,红云,他记得这个名字的。
    富家子弟十多岁时,家中便会准备些丫鬟,教导少爷们知晓人事,他们这样的世家更是如此。
    红云便是母亲给他准备的丫鬟之一,当时他还很是宠爱了一段日子,但过了半年宫内便有意为公主择一位驸马。
    正巧他返回京城书院读书,便提前从那些官家子弟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安和公主乃是太后亲女,太后垂帘听政手握大权,成为了安和公主的驸马那该是何等风光?正巧刚刚大败北狄人功臣宁远侯算来是他的远方堂叔。
    所以谢玉清便上门叨扰了几次,打算探探门路,宁远侯是何等人物?他才上门了两三次,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个便宜侄儿的打算。
    正巧宁远侯也想和太后搭上点关系,他儿子又还年幼,不如让他大侄子试一试,成了血赚,输了他也不亏。
    双方一拍即合,不得不说谢玉清还是有些本钱的,他人长得风流,嘴巴又甜,家世又还不错,学业也是出挑的,年纪轻轻便成了举人。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安和公主对他一见倾心,谢玉清还十分放得下身段,对安和公主情深似海且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太后或许看出了什么,但她自持压得住谢玉清且谢玉清当时的确是个好选择。嫁的太低,她心疼,太高女儿那性格受委屈,谢玉清不高不低刚刚好,并且家世也清白。
    至于什么暖床丫鬟,哪家没有几个?打发了就是。
    但万万没想到,打发的丫鬟中有一个怀孕了,而且还生了下来,如今找了过来。
    幸亏安和公主瞧不起陆云缨,所以今儿个没来,若是她在场不知道要怎么闹腾。
    谢云清松了口气,知道不能认,认了那便是个大麻烦。
    还好谢家家主稳得住,说的有理有据,任哪家也不可能依照一个简单的红玉簪子认儿孙的呀。
    就见庆喜公公皱皱眉,瞧了眼,又瞧了眼,而后不确定道:
    “奴才见着,这红玉钗似乎是出自督造处?”
    “你确定?”
    话题被扯得这么远,皇帝老早就不爽了,更让他不爽的在于那位谢家家主开口就说他找的人不可信。
    怎么?上次站队越凌峰没有处置你这个老东西,给你脸了是吧?这次居然敢当场质疑朕的话了。
    因而庆喜公公这样说,皇帝顺水推舟问了句:
    “这红玉钗样式简单,你怎么能看出它来自何处?”
    “奴才本就是督造处出来的,自然记得。”
    “当时这红玉首饰很是流行了阵,正巧先帝爷发话要后宫简朴些,太后娘娘便做主将不少妃嫔贵主份例中的首饰换成了这红玉钗。”
    “说是简单大方又美观,不少人多说太后娘娘贤德呢。”
    庆喜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哪里能看不出皇帝对谢家的厌恶,这才特意开口。而且说到这,他还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而后指着一个位置道:
    “瞧,这里果然有督造处的印记。”
    “既然有督造处的印记,就证明的确是宫里流出去的,而宫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有记载,到时候慢慢查这玩意是怎么到这孩子手上的,便能水落石出了。”
    禁军统领凌云很是熟练的开口。
    “很好,凤川,你去查吧。”
    “遵命。”
    那黑瘦小子闻言,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跟上了凤川这个骠骑将军。
    谢家的家主倒是不怕,十多年了,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儿子房里的暖床丫头?当初处理这批人也是谢夫人去做的。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这是否是皇帝的又一个圈套。
    而谢玉清就没那么轻松了,不管这黑瘦小子是不是他儿子,他注定接下来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只是红玉钗红玉钗.....他记起来了,只是他记得这钗不是给母亲送去的吗?怎么被这小子拿到了?
    不论谢玉清心中怎么煎熬,这个插曲结束,皇帝将话题转回正题:
    “好了好了,都有人拿着证物认爹了,这群人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不,这样反而更像假的啊。
    “而且这群人都是来京城投奔亲朋好友的灾民,他们的身份自然有各自的亲人能证明,来人!”
    “下官在。”
    陆清塘款步走出,手中拿着一个折子。
    既然事情是他发现的,皇帝自然也将部分事情交给了他,比如询问灾民以及征集粮草药材。
    他父母跟着上京的商队本就是他外祖家的产业之一,也算半个自己人,因而购买粮草药材都交给他们了。倒是灾民,由于情况比较复杂,是陆清塘一个个亲自了解调查的。
    那黑瘦小子是例外,他从小长在江东,和谢驸马没什么联系,身边又有能证明身份的亲戚乡邻,自然将陆清塘也瞒了过去。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人绝对没有意外,陆清塘跪下,将手中的折子高举过头顶,开口道:
    “此乃那些灾民亲属的证言证词,甚至有两三个因为是跑商的,身上还带着能证明身份的路引,陛下皆可派人查证。”
    “很好。”
    这么多证人收集起来,可不是一两天的事。
    所有大臣都从一向惧内的谢驸马有个儿子的风流韵事中清醒过来,紧张的看着那几十个人。
    那些灾民都被侍卫搜过身,身上穿着空荡荡的麻布衣裳,又因为逃灾几个月没吃好睡好,瘦弱的可怕,像一个个干瘦的骷髅架子。
    “.....草民,草民是江东建宁县人,决堤那日......”
    “草民乃是江东陈县阳明村人,听说隔壁有洪水,大家正准备跑,就......”
    “草民......”
    一道道声音,僵硬,死板,若不是内容和声音有所不同,就仿佛是同一个人说的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害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回想那洪水,这些人都麻木了,因为一路上他们都已经回忆了太多太多遍,房屋、牲畜、财产乃至于亲人都被一一吞没,渐渐地,情感也都已经被消耗,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
    而在这种声音被重复了十多遍后,终于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了。
    “草民不服,草民要状告工部官员渎职!”
    听到这句话,工部尚书季维新心里咯噔一声,但紧接着:
    “草民也不服,草民要状告刑部.....”
    “还有监察的大理寺,大理寺不作为!”
    ......
    皇帝说要假做证据,其实也没费太大功夫。
    两个月啊,即便朝廷没有动作,涉及到生死,百姓却是在自救的。
    这不是一两个村子,而是好几个县城都受灾了,灾民有亲朋好友在府城的,便投奔。就算衙役和官员不许灾民进城,耐不住血脉亲情,便有人去官府抗议。
    被抓住了,投入大牢,明着渐渐的就没人了,可暗地里的动作却没少过。
    不然呢?看着自家人去死吗?
    还有些府城内找不到人投奔的,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如今他们甚至都已经走到了京城,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由此可知其他灾民又会走到了哪里,通过他们,又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江东的灾情。
    官员们或许不作为,但受灾的人中可不分老弱病残,富贵贫穷。有些读书人最是年轻气盛,他们不像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百姓。
    他们能写信,写给自己的好友师长求助。
    更厉害些的秀才举人,便能写给当地县令知府。
    这些行为就像是雨点击打在湖面上,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总是有官员看不过这些,忍不住写折子上报。
    所以那些折子呢?
    越凌峰能拦住皇帝的眼睛,可拦不住这些人自发的行动。
    那么拦下那些折子的,拦下那些信件的,该上报不上报的,让皇帝无法了解江东灾情的人,又是谁呢?
    正如之前的情况,江东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但......涉案的可不仅仅是江东那一批,京城的,甚至是就站在这太极殿的,便有不少。
    通政司整个部门就跑不掉,各地上报的折子都通过此部门运送回京城。
    其次是文书房,原本文书房是掌握主办诰敕等一应机密文书的机构,但因为先帝体弱,后续不重要的折子会交给文书房的人处理,到了皇帝这里,十多年过去,皇帝就没办法通过文书房拿到什么重要折子了。
    可见皇帝对这两个部门不满很久了。
    此刻,皇帝的语气也没隐藏这一点。
    “陛下!”
    通政使和左右通政纷纷跪下,想要解释什么,就听皇帝道:
    “把他们拿下!”
    “去查,凌云你......”
    “不用查了,证据在臣这里。”
    自从春猎重伤后,武涉麓就一直在家里休养,完全没出现在人前,以至于不少人都忽略了这个彻彻底底的保皇党。
    也正方便他在这个时候,偷跑去江东调查一番。
    只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江东的惨状让他看了都恼火,今天陛下传出话来让他放手大干一场,武涉麓自然也就没了束缚。
    文书房在皇宫内,武涉麓不好带人查探,可通政司却不一样,他直接带人搜了个底朝天,找到了那些被无限押后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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