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湛却是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只瞥向罗汉榻上的幽静如一朵青莲的绮梦,眸光里尽是势在必得的意动之色。
    他实在旷了太久,已是迫不及待地收用绮梦这丫鬟。只是如今尚未入夜,苏氏还在内寝里安歇,他也不好做的太过火。
    “你去给我倒杯茶。”许湛先支走了月牙,随后便大步往罗汉榻上走去。
    绮梦察觉到了眼前的一派阴影,立时便从罗汉榻里起了身,刚要退到外间去时却被许湛攥住了莹白的皓腕。
    许湛的手方才触碰到绮梦滑腻如云缎的肌肤,便觉得心中欲.念横生,他攥紧了手里的力道,扯一把惊惶失措的绮梦,眼瞧着就要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可珠帘后的苏婉宁却突然咳嗽了一声,许湛愣了一会儿,绮梦也借着他愣神的空隙挣脱了他的束缚,逃也似地离开了正屋。
    之后,绮梦便一连三日称病,总是不敢去苏婉宁跟前伺候,夜里等月牙睡熟了之后还要躲进被子里怮哭一场。
    许湛却与苏婉宁提了要收用绮梦一事,苏婉宁当下很是震惊,之后便推脱着说:“真是不巧,妾室已给绮梦定下了婚事,待九月底就要将她嫁出去。”
    许湛一下子沉了脸,冷声逼问苏婉宁要将绮梦嫁给谁。
    这几日他在松云苑里守株待兔,等了绮梦好几回却总是不见她的身影,他心里窝了好些难以言喻的火气,一方面是欲.火难泄,另一方面也察觉到了绮梦似乎不愿做他的女人。
    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也敢对他许湛挑三拣四?
    苏婉宁觑见他恼怒的眸色,心间冰冷一片,只淡淡地说:“绮梦嫁的是我弟弟身旁的小厮,那小厮与绮梦两情相悦,妾身这几日正在给绮梦准备嫁妆。”
    若是嫁去安平王府,许湛便是有一身的手段也无处施展。况且他心里隐隐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从前从未听说苏氏要将绮梦嫁出去的口风。
    他一对绮梦起了心思,怎么这婚事就这么慌慌张张地定了下来?
    仿佛这婚事的存在只是为了打消他想收用绮梦的心思一般。
    许湛心里渐渐浮起些成算,因苏氏身怀有孕的时候,也懒得与她争辩,便索性出了松云苑,自去莲心阁寻莲姨娘作乐。
    待许湛气冲冲地离去后,躲在插屏后的绮梦才噙着泪走到了外间,不等苏婉宁说话,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
    “都是奴婢不好,惹得夫人如此烦忧。”
    那一日,绮梦发觉了许湛对她生了意思后,立时将此事告诉了苏婉宁。
    苏婉宁心疼绮梦,知晓她不愿意服侍许湛,便连夜给胞弟苏礼写了封信,定下了绮梦与元宝的婚事。
    元宝是安平王府的家生子,人可靠老实,生的也眉清目秀,自小便心悦绮梦。
    绮梦也不讨厌他。
    “我想着礼哥儿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元宝是他身边最得用的小厮,将来也能脱了奴籍,堂堂正正的做人。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苏婉宁亲自上前搀扶起了绮梦,并温声与她说道。
    月牙也在一旁红了眼眶,只道:“夫人拿奴婢们当亲姐妹,奴婢都不知晓该如何回报夫人的情谊。”
    “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你们自小伺候我,十几年的衣食起居,多少想不到的地方都有你们事无巨细地伺候着我。说起情谊,这一辈子是我欠了你们才是。”苏婉宁温婉一笑道。
    这时丹寇也走到了绮梦跟前,拿出软帕来替她擦拭热泪,并道:“大喜的事,快别哭了。这两日还是警醒着些,咱们这位爷瞧着还没有熄了对你的心思,你多躲着他一些。”
    苏婉宁也怕绮梦的婚事拖得太久会节外生枝,便道:“明日就让绮梦回安平王府,顺带着我也回去一趟。陆家小姐马上就要嫁给礼哥儿了,只怕娘亲和祖母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呢。”
    主仆四人收起泪意,改而都打趣起了即将嫁给元宝的绮梦。绮梦红了脸颊,一时想起那敦厚良善的元宝,心里也总是高兴的。
    *
    与此同时的莲心阁内。
    许湛闷闷不乐,莲姨娘施展了十八般武艺却总是提不起许湛的兴致来。
    莲姨娘心里是悲凉一片,知晓自己在许湛那里已是没了新意的老黄花了,眸中立时滚过了些泪意,却死撑着不肯往下落。
    “近来爷总是去松云苑,莫非是瞧上了哪位妹妹?”莲姨娘收起心内的仓惶,娇笑着问道。
    她使了银子从瑞彤嘴里问出了许湛瞧上了绮梦一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发堵,最后才酿出了丝丝缕缕的恨意来。
    若她没有无故流产,此时便能剩下许湛的庶长子。有了儿子傍身的她何必再如此做小伏低、以色侍人?
    纵然太医说是她自己身子羸弱,护不住腹中胎儿。那日致她流产的吃食里也查不出半分被人下过手脚的痕迹。
    可她还是恨。
    凭什么她没了孩子,苏氏又立马有了喜讯?打死她她都不信苏氏会贤惠大方到如此地步。
    莲姨娘日日煎熬着度日,瞧见了松云苑的无限风光,愈发笃信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子是葬送在了苏氏的手里。
    “妾瞧着夫人是不舍得将绮梦给了爷呢。绮梦还小,不知晓爷的好处,妾却为爷抱屈。听门房上的婆子们说,明日夫人还要回一趟安平王府,也不知会不会带上绮梦。”莲姨娘念叨一番后,见身旁的许湛面色阴沉似水,方才勾唇一笑。
    “爷别生气,妾只是随口一说。夫人如此敬爱于您,怎么可能连个丫鬟都不舍得给您?难道还能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把绮梦送回安平王府不成?”
    第23章 和离
    (中)
    莲姨娘的拱火当夜便奏了效。
    许湛阴狠着脸离开了莲心阁, 脚步匆匆地钻入了迷蒙的夜色之中,连守在耳房里的小厮都不肯带。
    莲姨娘笑着让丫鬟们为她卸下钗环,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丫鬟们很是不解:“二爷都来莲心阁了, 姨娘为何还要把他往外头推?”
    莲姨娘边拢着鬓边散乱的发丝,边借着影绰的烛火去瞧铜镜里姿容只堪称的上清秀的自己。若论样貌, 苏氏可远胜她许多,可若要论在床榻间的本事,苏氏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许湛心里早已厌了她, 莲姨娘不得不为自己寻一条新的出路。
    “走了才好, 松云苑那边就不得安生了。”莲姨娘讥讽一笑, 因觑见了手边妆奁盒里摆着的金钗,便又道:“邹莺珠这个骚.浪蹄子,为了攀上二爷, 连我这儿也要使力。”
    “姨娘可要帮她这个忙?”丫鬟问。
    莲姨娘侧着身将金钗簪在了墨发之中,而后朝着铜镜莞尔一笑道:五249〇8192“自是要帮她的,这府里是越热闹越好。咱们这些做妾的人,等夫人平平安安地诞下嫡长子,往后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可不得拉帮结伙吗?”
    顷刻间,莲心阁内便响起一阵女子捏着嗓子的娇笑之声。
    丫鬟们起初只是在旁陪笑, 可见莲姨娘痴笑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尖利的笑声飘入沉沉似水的夜色里,竟无端地透出几分悚然来。
    *
    这两日苏婉宁胃口不佳, 只爱点青梅糕垫垫肚子。
    绮梦因要躲着许湛的缘故, 白日里只在寮房里为苏婉宁做针线,夜间更是干脆躲进了小厨房, 和几个烧火丫鬟睡在了大通铺上。
    今夜的晚膳苏婉宁只用了两块,便搁下筷箸没了胃口。
    绮梦心里担忧, 从小厨房的门缝里觑见外头的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浓厚的夜色洒落大地,没有半点喧闹的声响,更没有不速之客的身影。
    她这才安了心,端着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青玉糕,便要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小厨房与正屋之间只相隔着一排朝东的厢屋,廊道走到底便能觑见正屋里映出来的点点光亮。
    绮梦担心苏婉宁食欲不佳后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便变着花样给她做糕点。这淋了梅酱的青玉糕最是酥软好克化,夜里用多了也不会积食。
    她嘴角扬着笑,眼瞧着离正屋的光亮越来越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渐渐地落了地。
    绮梦想,她其实也不必这般杯弓蛇影。
    许湛是个风流成性的混不吝、风月场里的常胜将军,见识过多少貌美妖娆的娇媚魁娘,只怕转眼间就把她这个出身卑微的丫鬟扔在脑后了。
    只要再等上半个月,夫人便会销了她的卖身契。往后她就不再是奴才,清清白白地嫁给元宝为妻。
    忆起那人的温柔敦厚,绮梦的脸颊处便如腾云偎霞般染起些嫣红。
    她怀着跃然的喜色走进正屋,被寒夜笼罩着的身子也触及到了泛着暖意的正屋烛火,就在这一刹那。
    明澄澄的烛火里却走来个暗红色绣金底长衫的男子。
    来人有一双涌动着冷厉的黑眸,此刻正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信一般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绮梦,只是几个眸色的交锋,便仿佛要把绮梦拆吞入腹一般。
    绮梦骤然被吓得脸色惨白,手里松了力,白玉碟盘上的青玉糕尽数砸在了地砖之上。
    “二爷。”她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嗓音薄弱如濒死的小鸟,字字句句都裹满了恐惧。
    许湛勾唇一笑,嘴角扬起一抹戏谑:“起先我还不信,原来你真在躲我。”
    绮梦猛地回过了身,立时弯下膝盖跪了下去,并不住地磕头道:“二爷明鉴,这些事与夫人没有半分关系,都是奴婢自己躲懒,不愿意去正屋当差。”
    这点声响惊醒了内寝里的苏婉宁,她此时尚未显怀,便披着墨狐皮大氅往外间走来。
    她是如此聪慧的人,只瞧见了许湛跟前跪着落泪的绮梦,便知晓许湛这两日的守株待兔有了成效。
    苏婉宁默默叹息一声,只怨怪着自己还不够小心,没有寻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绮梦来。
    “哟,我这贤惠的正妻也来了。”许湛回身,觑见被丫鬟搀扶着的苏婉宁后,嘴角戏谑的笑意愈发深邃几分。
    苏婉宁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却是面色淡然地走到了许湛跟前,略福了福身后便道:“二爷,绮梦已许了人了。”
    许是孕中不适的缘故,她是懒怠再与许湛动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便直言不讳地说道。
    可许湛既起了怀疑的心思,往昔不在意的事也被他纳进了心间。
    譬如苏婉宁为何在与他说话时没有半分妻子对丈夫的尊敬之意,又比如说他想收用绮梦,这一对主仆为何死咬着不肯松手?且绮梦这等出身低微的丫鬟,为何也敢对他避如蛇蝎?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认定了是苏婉宁瞧不起他。
    “二爷。”苏婉宁仍是面色不改地重复了一遍:“绮梦已许了礼哥儿身边的小厮,婚事在即,您……”
    “什么狗屁婚事。”
    许湛俨然是在竭力压抑胸前内的怒意,可苏婉宁的轻视实在是令他太过气愤,他非克己复礼的君子,如何能克制住滔天汹涌的怒?
    “不过是个破落户家出身的婢女,爷瞧得上这贱婢,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还敢在这儿给我玩心眼子,你当我许湛是什么?”
    松云苑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湛的嘶吼质问声直冲云霄,将守在院门口的嬷嬷都吓了一大跳。
    成婚以来,许湛似乎是头一次这般怒吼着苏婉宁。此刻他横眉竖目,被怒意驱使的发冠倒立,整个人张牙舞爪得仿佛罗刹恶鬼一般。
    月牙与丹寇生怕许湛会对苏婉宁动手,两人立刻相视一眼,皆做好了要死死护住苏婉宁的打算。
    绮梦也被许湛阴森可怖的脸色吓得发起抖来,可比起心内的惧意,她更怕苏婉宁会为了她而与许湛闹得水火不容。
    夫人在镇国公府里已活的这般艰难,若是再与夫君离了心,往后这漫漫的后半生又该如何挺熬过去?
    所以绮梦便声泪俱下地朝许湛磕了个头,只说:“二爷息怒,奴婢蒲柳之姿,是怕玷污了二爷才不敢应下这事,如今奴婢都想明白了,能伺候二爷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月牙和丹寇都不忍地别开了眸光,她二人与绮梦情同姐妹,自然知晓她心里是一点也不愿意给许湛做通房丫鬟。
    可此时她们主仆已是进退两难。若绮梦不肯应承下来,二爷因此怨恨上了夫人,往后的日子才是难上加难。
    丫鬟的命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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