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也订了一次婚,但那个男人是个混账,他说爱我,想给我美国的身份,结果临近结婚了,他却反悔。他妈妈看不上我,让我离开他。她用尽了各种手段逼迫我们分手,一开始,他还坚决,可后来,他还是站在了他妈妈那一边。我们同居一年的房子,最后他勒令我赶紧搬走。我连夜搬出了那套公寓,住在唐人街最便宜的旅馆里。他没有给我留下钱,也不允许我再回公寓里,我打电话让他把属于我的东西寄给我,他用一个麻袋,将我的鞋子和包还有化妆品全部都塞在了一处。收货的时候,化妆品碎了,粉底液和精华混在一起,粘的包包和衣服到处都是,鞋底的泥也印在了每一件衣服上……”
    雨没有彻底停,雨点像是密密匝匝的小虫子,往他的脸上扑来,又往他的领口里钻。
    溅起的雨水淋湿了迟威的裤脚,他站的地方恰好有一洼积水,随着时间,积水浸透了他的羊皮鞋底,湿寒的触感像一条被踩烂的水蛇,从袜子里渗进来,粘腻在他的脚底。
    他很安静地听着她说,一边说,她一边啜泣起来。最后变成了放声大哭。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太丢脸了是不是?我最不应该的就是告诉你。但我却谁都不愿意说。只能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包容我,唯一会对我好的人。对不起,今天我不是在故意折腾你。我在想,如果你愿意来接我,愿意来找我,那么,证明你还是你。只要你还是你,我就能把自己最丢脸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你……对不起,威……对不起……可是有你真好……”
    雨势渐渐停了,迟威叹了一口气,只说:“我在的。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
    他一直笔直在楼下安安静静等着她,时不时有路人经过,广德国际公寓下是鎏金的旋转门,过了会儿,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约莫是大学生,像是和女朋友吵完架,垂头丧气,神色竟然有几分委屈。
    委屈男大学生看了一眼迟威,没在意,低着头往地铁站走。
    迟威继续虔诚地站在楼下。
    又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一个散着头发的女人,穿着吊带裙子,头发茂盛如同海藻,皮肤很白,有些面熟?——他又多看了一眼。很快,那个披着头发的女人也注意到他了,两个人对视,迟威想起来了,是昨天差点撞上的那位女士。
    只见那个女人似乎也认出他了,她正在气头上,路边的狗都恨不得踢上一脚,见到迟威,皱了皱眉毛,从包里翻出包香烟,点了火,深深一口,冒出一句:“蠢样。“
    迟威摸了摸鼻子。
    总算,林珊的哭声随着雨声止住了。临走的时候,迟威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就在三楼的落地窗前依窗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她还是一身白,脖颈修长,头发细密,垂着头,仿佛失去了力气,像一个破损的娃娃,迟威看了一会儿,心想:她瘦了。
    曲繁漪踩着拖鞋,地面的积水很深。每走一步,都会有冰凉的雨水混着草屑进入脚掌中,她没有太在乎,出了小区,左拐,再右拐,她没有看路,雨后的人流多了起来,道路上有狗和牵狗的人,曲繁漪神色木然,步伐越走越快,她低着头,脚下漫无目的。
    再一直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到了一个略微陌生但却十分热闹的地方。
    此刻是下午两点,这条小路上堵满了豪车,曲繁漪愣了愣,这才发现条路上有个幼儿园,周遭应该是接孩子的家长。
    她上个月还与顶着大肚子的姜太太约着来参观过一次。幼儿园不大,被栏杆高高围起,栏杆下种满了灌木丛,阻隔了一部分视野。隔着树丛往里看去,能看到里面五彩缤纷的矮楼,以及小小操场。
    曲繁漪的脚步慢了。她没有说过,她很喜欢孩子。
    喜欢被孩子环绕,拥抱,喜欢这些蓬勃又热乎乎的小小生命。小孩们似乎还在上课,隔着几米开外,能听到他们咿咿呀呀的胡闹声、欢笑声。小孩多好啊,是一个幸福家庭的结晶。
    她一步一步绕着栏杆走着,渴望借着围墙内的幸福,治愈自己那颗破碎又可怜的心。
    然后她听到了钢琴声。一串流畅的旋律,再接着是小孩子的歌声响起,稚嫩的声音,像夏末雨后的下午,又清又湿又熟。
    曲繁漪停下来脚步,抬头看去。
    栏杆里面是一栋低矮的二层小楼,小楼被涂满了水彩画,被雨洗刷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位置正对着窗户,窗户敞着,淡黄的窗帘被风吹开,跟着孩童们的歌声,一鼓一鼓飘起。
    于是,这个夏日的午后,失魂落魄的曲繁漪站在围栏之下,在幼儿园的正后方那条无人的街道上,她仰着脖子,听完了一首又一首歌。童声与钢琴曲的旋律流淌到她的心口,心中那个巨大的窟窿,被一双双温暖而热乎乎的小手填满了。
    曲繁漪捂住胸口,好像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接着传来小孩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起立声,啪啦啪啦的热闹脚步声。再接着,一切归于安静。
    教师的窗帘依然飘动,过了会儿,窗户里探出一双手,跟着露出一张脸,是一个笑容疏朗的男人的脸。
    他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正要关窗,留意到楼下的目光。一个女人抬着眸子怔怔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模糊的,再一点点清晰的记忆扑面而来。那个烦躁的下着雨的下午,那在出租车里虚度的半天时光,伤心的女人。
    以及那个湿润的、转瞬而逝的吻。
    热烈而不负责任的浪漫,仿佛一望无际的麦田上盛开的第一朵玫瑰,仿佛冬日天空下落的第一片粉红花瓣的雨。
    跳动的心。砰砰作响。
    ……
    喉咙发涩。
    “……你……”曾宇邱认出了她。
    曲繁漪没有说话。
    “没想到这么巧噢?”片刻愣怔后,男人笑起来,大方对她挥挥手。
    她仍只是看着他。
    “不过我还有半个小时后才下班…呃,你要等我吗?”
    曲繁漪依然没有反应。傻了一般,耳边的世界轰鸣,她死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
    曾宇邱有些尴尬了,揉揉耳朵,手臂挥了挥,“喂??喂??”
    女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而后,她低下头,逃也一般地跑走了。
    第37章 一段长久稳定的婚姻,本来就是和爱情无关的
    咚咚。咚咚。
    她的心脏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的存在感。一开始是慌乱。再然后,慌乱过去以后,一个叫做回忆的东西涌了上来。
    他的嘴唇。他的吻。他说话的声音。散漫的语调。骨节分明的很好看的手。头发很长,突出的喉结,骨骼感极强的一张脸。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弯弯的括弧,和一排整齐的牙齿。
    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拥有一张让她心动的脸。
    她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呼吸,阳光斜了,影子、婚姻、迟威还有林珊被统统抛在身后。脑子纷乱,只剩下几个念头——
    他还记得自己!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附近!在距离她家两个街角的地方。
    但很快,曲繁漪又反思起来,刚刚逃走的样子会不会太狼狈?她今天的样子好看吗?这次她逃走了,下次呢?她还要从这里路过吗?……
    雨停了,奔跑的曲繁漪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点点弯起的嘴角。
    果然,心动是创可贴,是治愈生活里一切不开心的良药。迟威给不了她的东西,她能够在别的地方得到。原本令人失望透顶的婚姻,原本倍受挫败的心,又因为遇见他,而重新有了让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曲繁漪的心热乎乎的。
    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这是爱情的力量。
    再往前一点是 nugget。雨后的天空变得很干净,九月以后的雨一场寒似一场,此刻天气凉爽,她慢下脚步,因为奔跑而出了细细的汗,她用手背擦了擦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面前的一个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曲繁漪皱了皱眉。
    她不止一次在这附近见到他了。
    男人看起来很斯文,穿 polo 衫和西裤,约莫比曲繁漪高半个头。他留着平头,气质上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一般情况下,曲繁漪不会注意到他的。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两个月前,他向曲繁漪问路,问她广德国际公寓怎么走,曲繁漪给他指了路。然而他到了广德国际公寓底下,却不进去,而是在大门口站着,曲繁漪觉得奇怪,就留了心。
    没想到一周后她去上瑜伽课的路上又见到了他,依然在这条路上走着,等她下课后路过广德国际公寓,又见到这个男人站在楼下。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曲繁漪是闲人,白日里总在这几条街上过。没想到这个上班族也闲,差不多两个月了,隔三岔五就能见到一次。
    但曲繁漪也注意到了,他越来越不像个上班族了,他也越来越疏于自己的外形了,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衣服的领子也皱了很多。
    有一次曲繁漪甚至想象到,有没有可能呢——这是一个伤心的男人?
    然而这一次,曲繁漪推翻了对他所有的同情。因为她发现了,这个男人,似乎正在尾随一个女人,一个披散着浓密长发,穿着连衣裙,挎着帆布包的女人。
    女人直走,那个男人也直走,女人拐弯,男人也拐弯。
    曲繁漪一下子紧张起来。
    好在这条路上还有别人,稀稀拉拉的路人。然而那个被跟踪的女人却像是缺心眼一般,走路晃晃悠悠的,趿拉了一双拖鞋,像是宿醉未醒。
    她走得很慢,而男人也跟得很慢,像是刻意保持着一个距离。
    曲繁漪暗叫不好,担心那个女人,干脆也跟着那个男人。于是这一条街上,宛如一串散珠子,串着三颗人,三个人匀速走着,过了会儿,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进了 nugget。
    男人止步了,他拐进了几米开外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曲繁漪计上心来,连忙跟进了 nugget。
    nugget 工作日下午老槐树下的位置,是秋恣宁的专座。她刚一进门,服务员就上来打了招呼,照例是一杯莫吉托,酒精加倍。
    秋恣宁看了一眼时间,打开电脑和手机,将手机一架,戴上耳机,登上直播间:“hello 宝宝们,我上线啦,上线啦。刚刚在三里屯这边的一家餐厅里呢。说好的 200 万粉丝福利是露脸开直播啦,对,没错,我长这样哈哈哈,好看啊?谢谢宝子。今天就是和大家聊聊天。宝子们有什么想说想要问的,都可以说哦。”
    服务员将酒端了上来。nugget 这会儿人不多,院子里就坐了秋恣宁一个人。
    秋恣宁举着酒杯:“说明一声,这个不是酒哈!管理员!管理员,这个是无酒精的饮料。喝酒不好哦。大家不要喝酒。好嘛,宝宝们今天有什么情感问题……噢,全职太太啊,问我怎么看全职太太?”
    餐厅门推开,曲繁漪跟了进来。
    她看了服务员一眼,又看了正对着手机屏幕叽里呱啦说话的长发女人一眼,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拉开秋恣宁对面的椅子,就坐了上去。
    “宝子们,只要是我粉丝就知道,我对全职太太 没有看法的哈,完全没有,因为我根本不觉得她们是一个正当职业,什么叫职业?领工资的,健康以及生活有保障的,劳动法保障的。之前有宝子们和我说什么全职太太等于一个管家、一个保洁、一个私人营养师一个育儿嫂一个司机……不是哦,这些管家育儿嫂私人营养师,甚至保洁!都是有职业晋升,并且越做越贵的,但全职太太……”
    秋恣宁卡了一下。
    她瞪着忽然坐在自己面前的曲繁漪,又环顾了一整个院子,到处都是空位,偏偏他妈的坐我对面干嘛?!吓了老子一跳!
    然而那个女人却不敢和她对视,四目相对的下一秒,只见她立刻低下了头,拿出手机,瞎摁一通。
    有病?
    秋恣宁想,清了清嗓子回到直播间:“不好意思噢,刚有点情况。对,反正就是,全职太太,不值得做!我们女人啊宝子们,好好搞事业,不要总是想着奉献家庭啊什么的,会吃亏的。”
    曲繁漪挠了挠耳朵。对面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眼神和声音都狠厉,那一声声全职太太仿佛在骂她一样,越听越刺耳。她抿抿唇,鼓起勇气,看着秋恣宁:“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秋恣宁将直播间消音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曲繁漪:“?好问题,你没看我正在直播吗?”
    曲繁漪哦了一声。
    秋恣宁回到直播间,继续伶牙俐齿骂街:“哎呀,全职太太被出轨很常见。老婆越是完美,丈夫越是出轨——不要怪男人贱,就跟你养小孩似的,倘若你把小孩的家庭作业都做完了,那小孩不只能在外面玩了吗?该是他承担的职责,你就要让他承担。你反而替他负重前行,那他闲了,无聊了,不得找别人岁月静好去?”
    曲繁漪愣了愣。
    对面女人继续输出:“对,男人不用教的。如果他想学,他无师自通,如果他不想学,你嚼碎了喂到他嘴边,他也学不会。所以啊,有些女人呢就是活该倒霉,老公不爱她,还死不离婚,这种人啊,就是典型的婚女……”
    曲繁漪听不下去了。
    饶是再好的脾气,都觉得这个女人的话实在刺耳,长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却比谁都毒。
    到让她想起之前关注的那个秋宁儿来。不知道这些女人和全职太太哪里来的仇怨,还是现在的情感博主们都这样?喜欢靠践踏婚姻来博取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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