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门说话。”
    陈堪招呼了云娘一声,率先迈步走进了恒丰号的的主楼之中。
    至于门外那些杀才和府衙的人手马车,自然会有云娘安排人去交接。
    恒丰号的主楼不大,毕竟只是用于办公商讨之用,平日里也都是一群管事在打理。
    云娘着陈堪进了房门,微微侧身朝陈堪伸手道:“侯爷,请随妾身上楼。”
    陈堪点点头,跟着云娘上到二楼雅间。
    雅间之中服侍的侍女替两人奉上茶水之后,便后退着退出雅间,替两人关上了大门。
    陈堪环视了一圈雅间的环境,捧着茶杯细细的思索着开场白。
    现在他和云娘的关系有些尴尬,从名义上来说,常宁将她纳入侯府,云娘便是他的如夫人,但实际上,两人真的不算太熟。
    或者说陈堪单方面的和云娘不熟。
    沉默良久,还是云娘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侯爷,此去南洋,可还顺利?”
    陈堪回过神来,放下茶杯,点头应道:“还好,一切顺利。”
    云娘点点头,提起水壶为陈堪续上茶水,陈堪嗫喏了一下嘴唇,问道:“我离开这些日子,家里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公主殿下管着家呢,就是皇太孙殿下和花时儿因为谁带小宁儿的问题打了一架,花时儿打输了,后来花时儿联合了汉王世子带着小宁儿跑回了南京,公主殿下只得带着皇太孙殿下追回了南京。”
    听云娘说起这些小家伙的情况吗,陈堪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忍不住低声笑骂道:“这群小混账,胡闹嘛这不是。”
    陈堪笑了,心情也就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很多。
    花娘说起这些事情,脸上也是不自觉的露出笑意,随即摇摇头道:“是胡闹啊,小宁儿这才一岁多点,消息传到妾身耳朵里,妾身差点吓死。”
    陈堪笑骂了一句,倒也没有继续去谴责几个小家伙。
    都是他一手带到大的弟子,他们有多大点本事,陈堪清楚得很,小宁儿跟在他们三个身边,只会比待在侯府里更安全。
    “这么说,现在侯府又搬回南京来了?”
    “是,搬回南京来了,主要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想念皇长孙和汉王世子,也想念外孙女,公主殿下追到南京,便也就没了回北京的意思。”
    云娘开始给陈堪诉说侯府的近况,陈堪频频颔首,偶尔的出言问上一句,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许多。
    这一说,时间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常宁回京,陈堪倒是没什么意见,当初离开京师去北京发展,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踏入争储的漩涡。
    现在朱瞻基皇太孙的名分已定,朱高炽的太子之位就是铁打的,朱高煦再怎么上蹿下跳,朱棣也不可能改立他为太子。
    况且北京的根基该打好的也都打好了,该布局的也都布局了,回京师住一段时间也好。
    反正朱棣早晚是要迁都北京的,到时候在跟着朱棣北上也是一样的。
    谈完了家长里短,陈堪开始询问云娘大明周边这些的国度的近况。
    这些年云娘走南闯北,对于大明周边的局势,他比黄端要了解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陈堪再酒宴上不问黄端的原因。
    黄端是官,但只是地方官,中枢的许多消息他根本接触不到。
    云娘不一样,云娘是以贵人之身行商贾之事。
    商贾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了解周边国家的局势,以此来断定哪里有利可图。
    许多大商贾的消息,甚至比朝廷的还要灵通许多。
    不多时,陈堪便从云娘的讲述之中拼凑出来一个大概。
    不过,陈堪并未在云娘面前去分析针对这些国家的谋划进程,他还有更重要的消息需要确认。
    沉思片刻,陈堪问道:“云娘,你可知朝廷这些年在全国各地修建宫观寺庙的数量有多少?”
    云娘一愣,不由得笑问道:“侯爷不是向来不理会宗教之事嘛,怎么现在也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陈堪摇摇头道:“原因不好赘述,你若是有这方面的消息,还请尽数告知我。”
    听见陈堪话中的隐晦之意,云娘不由得眉头微蹙,低声道:“可是此事之中有什么蹊跷?”
    “现在还不确定。”
    云娘是家人,陈堪不好隐瞒,但现在还处于猜测阶段,他也不可能直接说此事会波及到侯府。
    而云娘听见陈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点点头道:“现在咱家的水泥生意遍布大明,朝廷修建宫观寺庙的水泥大多都需要走咱家的路子,所以妾身倒是知道一些,但具体的数量还需查阅一番账本。”
    “好,找找账本,确定一下。”
    陈堪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云娘又是一愣:“现在吗?”
    “对,现在。”
    陈堪虽然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但也知道府中的账本在全国各地的总部都有存档,主要是为了方便对账。
    广州这样的大城市,有总部存在的地方,自然也有档案库。
    陈堪下令了,云娘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果断的执行了陈堪的命令。
    迅速的召集了恒丰号的所有账房,开始进行查询。
    陈堪的目标很清晰,只需要各地修建宫观与寺庙的水泥供应的账本,一般商号对于单独的客户都有单独的账本。
    所以很快,陈堪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两百多本账本。
    每一本账都代表着一座寺庙或者道观。
    也就是说,自从朱棣上位之后,已经陆陆续续的下令在大明各地营建了两百多座寺庙与宫观。
    “奇怪~”
    云娘随手翻开了几本帐,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
    陈堪凑过去,伸手接过云娘正在翻阅的账本。
    云娘回道:“这些账本大多都是半年前,有些甚至是一年前的。”
    陈堪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咱家的账本一般都是实时记账的,周期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这还是因为信息对账在路程上需要时间。而这些账本时间都很久了,这意味着朝廷在建的这些宫观寺庙已经有半年,甚至一年没有从咱家购买水泥了。”
    云娘面露疑惑之色,朝廷在全国修建的大大小小的宫观不下两百处,没道理不使用水泥这种便宜又实用的材料。
    陈堪迅速的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这说明他的猜测成真了。
    那么多宫观寺庙,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之内建成,如果这些宫观寺庙不再购买水泥,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停工了。
    停工的原因也很简单,朱棣不再继续出钱支持佛门与道门修建寺庙与宫观,僧人与道人没钱了,自然也就停工不修建了。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陈堪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永乐四年的时候,朱棣主动将内库控股的银行与国库合并,并交给户部运行,当时陈堪还以为是朱棣要在朝堂上掀起新一轮的清洗。
    但等了许久之后,朝堂上也没什么动静,陈堪也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当是朱棣意识到了内库握在皇家手里的危害。
    但现在,陈堪终于明白了。
    朱棣那根本就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在暗戳戳的捅刀子,只是这把刀子没有捅到朝堂之上,而是捅到了佛道两宗的心窝子上。
    如果陈堪没有猜错的话,早在两年前,朱棣就已经停止了对这些宫观与寺庙的资金支持。
    而这些寺庙宫观还能坚持到半年前才停止从侯府购买水泥,完全是因为这一年半他们用的是自己的钱。
    而现在,他们自己的钱估摸着也见底了。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巨大的阴谋,朱棣真正的目标不是要尊佛或者尊道,而是看上了佛门与道门隐匿的人口和土地。
    早在元朝至正年间,佛门与道门手中便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与人口。
    许多百姓为了避祸避税,不得已将手中的土地献给佛门或者道门,他们则是主动成为了佛门或则道门的俗家弟子,替宗教种地以求温饱,更有甚者干脆直接遁入空门。
    其中最有名的人,便是太祖爷朱元璋了。
    但这些土地与人口,是不在朝廷的田土册印之上的。
    到了洪武年间,由于太祖爷曾经在皇觉寺出家为僧的原因,佛门更是大昌。
    整个大明的佛门败类都趁着这个机会疯狂敛财,田土,金银,人口,他们全都来者不拒,更是趁着大明的宝钞滥发贬值期间,大放印子钱。
    许多人还不上寺庙的高利贷,只能委身为奴或以田土抵债。
    道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道门毕竟是本土教派,许多事情上做得要含蓄得多。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了建文年间,才慢慢的有所好转。
    因为建文年间宝钞已经沦为了废纸,宝钞的信用彻底在百姓之中破产,百姓们回归了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
    既然是以物易物,直接跳过货币这种东西,寺庙和道门便也没了从中取利的机会。
    但到了建文年间,佛门和道门已经捞得盆满钵满,隐匿于佛门和道门旗下的田产和人口更是不计其数。
    那些田土和人口,已经足以让他们奢侈的过活几辈子,所以他们才逐渐放慢了捞钱的速度。
    想明白这些之后,陈堪只觉得通体冰凉。
    张三丰那句话,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是告诫,倒不如说是警告。
    朱棣大张旗鼓的大修宫观与寺庙,给天下人造成了他非常崇敬佛道的错觉。
    然后又在关键时候撤掉对佛道两门的资金,给他们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些宫观与寺庙,朝廷不建了,那道门和佛门要不要接着建?
    如果建,佛道两门不事生产,这么大的烂摊子,去哪里搞钱来收拾?
    如果不建,天下人都看着呢,你建到一半不建了,在民间的威望定然要跌倒冰点。
    所以佛道两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建。
    但建着建着问题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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