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韩榆打算去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被萧水容拉住。
    “榆哥儿啊,你老实跟娘说,顾复到底是谁?”
    韩榆心口一跳,面上不显分毫:“二哥不是早就说了,他是我和二哥的同窗。”
    萧水容见韩榆的神色不似作伪,将信将疑道:“可我总觉得他有点熟悉,你爹也这么觉得。”
    韩榆看着萧水容满眼的疑惑不解,差点没忍住,就要把真相告诉她。
    但是不行。
    韩榆问过顾复,打算如何处理身份上的问题。
    身份可以伪造,但有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
    顾复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隐瞒身份,也恳求韩榆和韩松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能留在韩家,陪伴他们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此生无憾。”
    韩榆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面不改色道:“许是娘以前见过他吧。”
    “松哥儿说顾复那孩子父母双亡,四处漂泊,我跟你爹就想着......”萧水容顿了顿,似在迟疑,“想认他
    当干儿子,至少有个家,有个归处,日后也不必四处为家了。”
    韩榆视线越过萧水容,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我觉得,您还是问顾复本人比较好。”
    萧水容回头,顾复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韩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几日后,韩榆又来韩家吃饭。
    并非贺寿,而是庆祝顾复正式成为韩家一份子。
    磕完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爹娘。
    不知怎的,两人明明已经是为人祖父为人祖母的年纪,听到顾复喊他们爹娘,眼睛突然胀得慌,心脏被酸楚和欣慰缠裹着,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
    梅氏夷三族后,煊赫百年的世家大族就这样在大越消失了。
    梅仲良被凌迟处死,守在安王府外的禁军撤了回来,安王方得以恢复自由。
    安王没有入宫觐见,向永庆帝请安,也没有为生母和外祖父一家守孝。
    他坐在轮椅上,由王府护卫推着招摇过市。
    他去酒楼大吃大喝,见到漂亮姑娘就不顾一切地抢回王府,纳为侍妾。
    但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必会遭到护卫一顿毒打,然后被剜掉眼睛。
    安王欺男霸女的事迹在京中传开,朝臣们对他颇有微词。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安王他不仅欺男霸女,更在孝期内流连青楼楚馆。
    红袖街的青楼被他逛了个遍,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凡讨了安王欢心的姑娘,
    一律赎身带回安王府。
    一时间,安王府后院人满为患。
    女人们为了争宠斗成乌眼鸡,闹得整个王府一片乌烟瘴气。
    安王无视孝道沉溺酒色,弹劾他的奏折雪花般飞到永庆帝的御案上。
    永庆帝统统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当全不知情。
    因着永庆帝的放任,安王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他会在夜间突然起了兴致,叫来戏班子在王府唱曲儿。
    一唱就是一整夜,吵得左右不得安生。
    他会豪掷千金购置画舫,请来舞姬乐师泛舟护城河上。
    护城河两旁有无数百姓围观,他就站在船头上朝河里撒钱,并放言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百姓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全然不顾自身是否通晓水性。
    结局在意料之中,有人成功捡到了银票,有人成功丢了性命。
    围观者见许多人沉下去后就没了动静,忙不迭跑去报官。
    官兵集体出动,在护城河里捞了两天,也只捞上来一半人的尸体。
    剩余人的尸体,大抵被湍急的水流带去了下游。
    死者家属闹作一团,整个越京都惊动了。
    永庆帝不好再装聋作哑,派全公公去安王府训诫安王一番,勒令他禁足一月。
    安王的确禁足了,但他没有因此消停下来。
    他开始跟越京最有名的台柱子学唱戏。
    早中晚一刻不停歇,夜间来了兴致,也会换上戏服来一段。
    咿咿呀呀,诡异而又阴森。
    住在安王府两旁的都是勋贵人家,他们不堪其扰,再
    次向永庆帝反应。
    永庆帝不想管,也管不住。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已经疯了。
    在失去一只耳朵,终身不能握笔的时候。
    在梅仲良午门凌迟,梅冬妍撞死在御书房的时候。
    又或者更早。
    谁知道呢。
    永庆帝不愿去想,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他选择逃避。
    翌日,永庆帝在早朝宣布。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朕欲前往灵岩寺参禅礼佛,为太后祈福。”他没给大臣们拒绝的机会,“届时还请诸位爱卿随行。”
    灵岩寺乃皇家寺庙,位于城外的护城河畔,除天子及指定人员以外,平民不得入内。
    忙碌半年,也该放松一下了。
    众人喜不自禁,异口同声道:“是,微臣遵旨。”
    ......
    翌日,永庆帝携戴皇后、舒贵妃及两名新进宫还算受宠的低位嫔妃前往灵岩寺。
    大臣们携家眷仆从跟随,禁军护送,长龙似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
    张御史听着最前面龙撵里传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手里的水囊捏得咯吱作响。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既是参禅礼佛,作何要带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恰巧两名新得宠嫔妃的父亲结伴路过,闻言得意僵在脸上。
    “张洪你刚才说什么?她们可是宫里的娘娘,陛下的女人,你这么说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
    张御史回以鄙屑的眼神:“卖女求荣。”
    此二人只是个六品小官,自认为家中女儿成了娘娘,自己
    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就开始颐指气使起来,在越京横着走。
    张御史,都察院除纪御史外最头铁的一个,不畏权贵,得理不饶人,连永庆帝都敢叫板。
    今儿两人惹到张御史,可算是踢到石头了。
    众目睽睽下,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韩榆:“......”
    “走吧,咱们去前面。”
    “嗯。”
    韩榆去追席、沈二人,途中跟韩松嘀咕:“佛门圣地确实不像话。”
    韩松轻哂:“像不像话,全在于他本身。”
    灵岩寺是皇家寺庙,是非曲直全凭永庆帝一句话。
    他若不愿,有心想做一件事,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抵达灵岩寺。
    已是黄昏时分,小沙弥引韩榆来到他的禅房,不大却整洁的房间里铺满霞光。
    “施主可要用饭?”小沙弥问。
    韩榆放下包袱,里面是这几日的换洗衣物:“多谢小师傅,寻常素斋即可。”
    小沙弥念一句“阿弥陀佛”,去给韩榆取饭来。
    素斋是一菜一汤,非常简单的青菜豆腐。
    韩榆本身并不挑食,用完饭去隔壁兄长和好友的禅房串门,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
    “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就要上早课。”
    为了表达对佛祖的尊敬,永庆帝决定明日和僧侣们一同上早课。
    他折腾自个儿还不够,偏要拉上所有人一起。
    韩榆叹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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