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会选择继续一意孤行,还是迫于大家的口诛笔伐,不得不收回成命?”
    平昌伯面色阴沉,带有几分不确定地问。
    阮景璋摇了摇头:“陛下素来任性,怕是会坚持前者的决定。”
    平昌伯重重放下镇纸:“真是便宜他了。”
    独立管辖权利,真是好大一块馅饼!
    陛下怕是年老昏庸了,才会下达这样不顾后果的旨意。
    阮景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父亲无需过多忧虑,云远府百姓最不受管束,这道圣旨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平昌伯没吭声,父子二人沉默着饮酒。
    炭盆里燃着上等的银
    丝炭,整个书房都暖烘烘的。
    他们在等。
    等永庆帝的决定,等一个最终抉择。
    约摸半个时辰后,阮三敲门进来。
    “陛下身边的全公公亲自送韩榆出宫,身后有多名内侍捧着东西随行,应该是陛下的赏赐。”
    全公公乃是御前红人,再有正月初一这天的第二份赏赐,永庆帝直接把自个儿的态度摆到了明面上。
    这让那些官员的抵制抗议成了笑话。
    韩榆出任云远府知府,且拥有对云远府的独立管辖权利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知道了,你退下吧。”平昌伯面无表情挥退阮三。
    阮□□出书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是情绪失控。
    亦是有什么脱离掌控。
    但无论如何,正应了那句——“韩榆才是最后的赢家”。
    安王受了阮景璋的撺掇,费尽心思把韩榆扔到云远府,结果却是为人做嫁衣。
    永庆二十一年,越京最大的冤大头,非安王莫属。
    -
    正月初一,韩榆入宫谢恩。
    面圣时,韩大人生动形象地表达出自己对陛下的感激之情,眼眶微红感激涕零。
    “微臣以为,陛下要弃微臣于不顾了。”
    正值及冠之龄的俊美青年说着,眼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崇敬与忠诚,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生出虚荣心。
    永庆帝志得意满,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大手一挥,又给了韩榆诸多赏赐。
    美其名曰,压惊。
    消息传开,韩府一改往日的门可罗
    雀,拜访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虽然羡慕嫉妒恨,但不影响众人和韩榆攀关系。
    最好能从韩榆口中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日后争取也给自己搞个独立管辖的权利。
    只是韩榆嫌麻烦,直接命韩榆闭门谢客,去沈家拜访师公。
    沈家书房,韩榆和沈绍钧相对而坐。
    沈绍钧比去年瘦了些,裹在厚实的衣裳里,仍旧显得清癯,脸上都挂不住什么肉。
    他没有评判韩榆此举的对错,只缓声道:“之前在太平镇时,罗先生曾向我形容过你。”
    韩榆把掌心贴在茶杯上,水温穿透杯壁传达到他的皮肤,温热适宜。
    “先生是怎么形容我的?”
    韩榆有点好奇,他在罗先生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
    “锋芒太盛,伤人伤己。”
    韩榆:“......”
    好吧,还真是。
    短暂的语噎后,韩榆摸了摸鼻尖:“怀清以为,这些年已经改正许多。”
    逢人三分笑,除了备受他压榨的下属们,谁人不赞一句韩大人好脾性?
    沈绍钧只是看着他笑,语调温吞,虚点韩榆的胸口位置。
    “是心,而非外在。”
    韩榆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沈绍钧洞察一切的眼睛:“师公我......”
    沈绍钧放下手,抱住手炉:“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知你的艰难,也知道走到如今这步有多不易,只是......出于一个长辈的关心。”
    韩榆抬
    眸,瞳孔放大。
    沈绍钧轻叹,语重心长道:“你心上悬着把刀,锋利尖锐,伤人又伤己。”
    韩榆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担心一个不慎给捏碎了,又急忙松开。
    “上进是好事,但我作为你的师公,不希望你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明明沈绍钧的语气十分温和,韩榆却感觉自己被扒下了所有的伪装,头都抬不起来。
    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呼吸吞咽都变得非常困难。
    良久,韩榆艰涩出声:“对不起师公,我习惯这样了。”
    一个人独自承担,以尖刺示人,扎伤对方的同时自损八百。
    沈绍钧看着韩榆乌黑的发顶,倾身轻抚,满是慈祥宽和:“我只一个要求。”
    韩榆耳朵动了下。
    “去了云远府,莫要贸然行事,更不要急于求成。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比起功绩,比起官位高低,比起风光落魄,我们所有人都更在意韩榆,在意你本身。”
    永庆二十年,即过去一年,韩榆的所作所为沈绍钧都看在眼里。
    感叹这孩子城府过人,又很心疼他。
    沈绍钧深知韩榆不喜他人插手自己的事,所以保持缄默。
    直到今日,离别在即,他终究选择说出口。
    韩榆快速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应。
    师公没说错,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跳悬崖,也能亲手将手臂划得血肉模糊。
    韩松也提到过,只是韩榆从未听进去,依旧我行我
    素。
    “慢慢来,先从学会爱自己开始。”沈绍钧说,“好好的,期待你我相逢之日。”
    果然,他对别人的善意毫无抵抗之力。
    韩榆默默想着。
    ......
    正月初五,韩榆离京赴任。
    这天,有很多人来送行。
    韩松,沈华灿,席乐安,韩兰芸,韩静云,韩景修,杨星文......
    “我打算自请外放。”
    晨曦下,韩景修如是说道。
    “外放?”韩榆怔了下,不解道,“怎么突然决定外放了?可是因为我......”
    韩景修摇头:“翰林院太难熬,我又没什么突出的本事,不如去地方为官,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有仪也很支持我这么做。”
    韩榆就没多说,尊重他的决定。
    “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韩松替韩榆拂去肩头的晨露,“到云远府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拢了拢衣襟,挡去凛冽的寒风:“记得把信给......还有黑妞,辛苦二哥照顾它。”
    “知道了。”韩松再三叮嘱,“云远府民风彪悍,切忌冲动行事,安危第一。”
    韩榆想要含糊其辞地答应,转念想到师公的话,遂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的。”
    韩榆登上马车,撩起帘子往外看,挥手道:“外面冷,都回去吧。”
    众人嘴上应着,却仍然伫立在原地。
    天寒地冻,他们的视线格外温暖。
    韩榆放下帘子:“走吧。”
    韩二一甩马鞭,马车缓缓动了起
    来,向城门口驶去。
    韩榆抱住尚存几分起床气的壮壮,低声说:“我知道,他们一定还在那里。”
    但是他没有回头。
    就这样,一路往西,出了城门后南下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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