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鞭尾照顾到的地方传来剧痛,火辣辣得刺激着韩榆的神经。
    韩榆抬手一摸,指尖染上鲜红。
    再看那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在墙上撞出一地的红白之物,当场气绝。
    伴随着少年人歇斯底里的尖叫,马车应声倾倒。
    在韩榆近乎漠然的注视下,少年人连滚带爬地翻出马车。
    不待他有所动作,韩榆便先声夺人:“你家仆从是怎么驾车的?三个大活人站在这,你们看不到?”
    少年人,也就是阮景修到嘴边的呵斥咽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榆。
    他怎么敢这样同自己说话?
    阮景修看着颈侧带伤的韩榆,以及他身后余惊未定的两人,扯出一抹虚伪的笑:“实在对不住,我家的马估计吃错了东西,这才当街发疯。”
    话已至此,韩榆这厮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可惜韩榆在某些时候软硬不吃,比如现在。
    只听他冷笑一声,指向自己的脖子,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所以你伤了人,害得我们险些卷入车
    底,轻飘飘一句就能一笔勾销?”
    阮景修恼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没想怎样,毕竟错在你们不是吗?”韩榆唇线平直,“若非我们躲得快,这会儿哪还有命在。”
    阮景修噎了下,诚然他对韩榆有一千二百个不满,但也没想要韩榆的命。
    阮景修哑口无言,韩榆步步逼近:“这一切都是车夫的疏忽,你作为他的主子,惩治一番应该不成问题吧?”
    阮景修气笑了。
    这可不是普通车夫,而是父亲给他的护卫,武艺高强,可以一当十。
    但凡脑子没问题,就绝不可能答应韩榆。
    “你知道我是谁吗?可别不识抬举!”阮景修表情倨傲,“说罢,你想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够吗?”
    韩榆哂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循着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人。
    这是想用银子砸他?
    几年前韩榆或许会为五斗米折腰,可现在他手头不缺钱,一千两真不算什么。
    更遑论这位阮侯家的二公子对他恶意满满,若非他反应迅疾,早就成为马下亡魂,连对峙的机会都没有。
    韩榆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不行?老夫可还行?”
    韩榆回过头,来人赫然是须发花白、面色冷凝的沈祖父。
    沈祖父年岁已高,腿脚不便,气势却丝毫不减。
    每走一步,他手中的拐杖就会发出“咚”一声响。
    像有一柄小锤,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阮景修的
    心脏上。
    阮景修瞳孔收缩,脸色巨变:“沈......”
    沈绍钧在门口站定,以保护者的姿态,将三个孩子笼在身后。
    “阮公子,老夫以为先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沈绍钧眼中蓄着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阮景修。
    阮景修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任何字句都说不出来。
    阮景修两次来太平镇,沈绍钧虽然两次都严词拒绝了他拜师的请求,态度却始终平和,维持着当世大儒的气度。
    可现在,就因为他的马车差点撞到韩榆,沈绍钧便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
    这让阮景修更加意难平。
    他出身侯府,资质也不差,沈绍钧为什么宁愿选一个穷酸鬼,也不愿意收他为徒?
    阮景修想要不顾一切地质问沈绍钧,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分轻重的孩子了。
    虽然顽劣,却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即便沈绍钧致仕多年,他的两个弟子却在朝中身居高位,有出息的徒孙更是不知凡几。
    因此,无人敢轻视沈绍钧。
    父亲命他不远千里来到这穷乡僻壤,也是为了借助沈绍钧作为踏板,让侯府和他的弟子徒孙们搭上关系。
    阮景修明白将来爵位是要给大哥的,所以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讨好父亲,为自己争取好处。
    比如拜师。
    就算拜师不成,也绝不能得罪沈绍钧。
    短短几息,阮景修便做出了决定。
    阮景修压下心底的郁气,向韩榆深深
    作揖:“方才是我失言,还望这位公子原谅则个。”
    韩榆不为所动:“不止是我,还有我这二位好友,他们也是受害者。”
    阮景修咬牙,低头掩饰眼里的愤恨,依次给沈华灿和席乐安赔罪。
    想他阮景修到哪里不是备受追捧的那个,竟要低三下四地向两个出身穷乡僻壤的人赔礼道歉。
    且等着吧,有朝一日他定要报了这仇!
    阮景修赔罪,席、沈二人迟疑片刻,不冷不淡地接受了。
    “公子日后须得多加注意,不是谁都有机会避开的。”韩榆无视阮景修剧烈起伏的胸口,话锋一转,“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惩治这位......车夫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衣男子抬起头,对上韩榆好整以暇的笑,眼神阴冷依旧。
    韩榆眼底笑盈盈:“身为仆从,既然做错了事,合该受罚。”
    沈绍钧深深看了韩榆一眼,又转向阮景修:“老夫竟不知,阮家的下人何时这般不成体统了?”
    阮景修早已权衡过利弊,这会儿并无迟疑:“就按您说的来。”
    沈绍钧目光扫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吩咐孙管家收拾残局:“家丑不可外扬,进来吧。”
    ......
    一进院里,青衣男子趴在条凳上。
    孙管家处理完汗血宝马的尸体,还有一地的红白,手持木棒出现。
    沈绍钧在屋檐下肃立,一旁是面如菜色的阮景修。
    在他们身后,正屋房门紧闭。
    韩榆和席乐安、
    沈华灿趴在门上,三人玩叠猫猫。
    席乐安见打板子的人是孙管家,眼角一抽:“孙爷爷年事已高,他真的可以吗?”
    沈华灿双手搭在席乐安肩上,小声说:“孙爷爷年轻时镇守边关多年,后来受了重伤不能再上战场,孙爷爷无处可去,是祖父收留了他。”
    话音刚落,就见孙管家扬起木棒,落在青衣男子的腰臀处。
    “啪!”
    一声闷响,给人以骨骼断裂的错觉。
    看孙管家将那木棒舞得虎虎生风,席乐安一哆嗦:“孙、孙爷爷好生厉害!”
    沈华灿扭头看向韩榆,轻轻笑了下:“谁让他驾不好车?”
    席乐安深以为然:“当时马车朝我撞过来,我大脑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动了,还是榆哥儿拉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
    沈华灿嗯嗯点头:“我也吓出一身汗。”
    席乐安看那青衣男子趴着一动不动,连个声儿都没有,觉得忒没意思:“话说,榆哥儿啊。”
    韩榆正用手指在鞭伤上打圈,好让药膏尽快吸收,闻言抬起眸子:“嗯?”
    “马车撞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挡在我和安哥儿面前了。”席乐安一脸认真,“虽然我很感动,但是好友之间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发生任何事,应该我们一起面对。”
    沈华灿附和:“没错,榆哥儿你虽然比我高了那么一丢丢——只是一丢丢,不仔细看其实是看不出来的——我们也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
    被
    韩榆护在身后的那一瞬,他们都有努力挣脱韩榆的手。
    然而韩榆那一刻的力气大得可怕,他们压根无法撼动。
    明明他们年岁相当,韩榆的身量甚至比他们更清瘦些。
    韩榆被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心尖儿发软:“我当时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一个受伤总比三个一起遭罪好吧?”
    席乐安别过头:“韩榆你别太好,搞得我都快哭了。”
    韩榆哈哈笑,故意绕到他身前,盯着席乐安眼睛瞧,要看出一朵花来:“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掉小珍珠了。”
    席乐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炸开毛一蹦三尺高:“我没有!我才没有!我只是说快要!”
    被韩榆一打岔,再多感动都没了:“我如今可以打你韩榆两个,才不会掉小珍珠呢!”
    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席乐安了好吧?!
    沈华灿噗嗤笑了起来。
    韩榆摁住要挠他痒痒的席乐安,直指门外:“好了好了,别闹了,快看那车夫如何了。”
    三人再次叠猫猫,睁着清澈分明的大眼睛,看孙管家暴打青衣“车夫”。
    韩榆问:“多少下了?”
    沈华灿摇头:“我数到十二,然后跟你们说话了。”
    席乐安掰手指:“那小子说罚他的车夫三十大板,咱们说了一会儿话,也该结束了吧?”
    韩榆轻点下巴:“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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