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二哥好话坏话全说过了,要是还是劝不走他,还会说什么呢?
    白鹤眠竟然莫名地有了一丝期待。
    大概是命不该绝,不远处跌落了一根房梁,不仅把火势压灭了三分,还把他身后的墙砸塌了大半。
    白小少爷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灰头土脸地往断墙后爬:“封二哥……封……咳咳!”
    他喊两声,咳嗽两声,满眼都是散不尽的灰尘。
    “封……啊!”白鹤眠的手腕被人攥住了,“封二哥?”
    “嗯。”封栖松扶着墙,费力地站起身,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白鹤眠不能死。
    封栖松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白鹤眠拉进怀里,拼了命地思索来时的路线——横死的督察应该没有坏心,带他们进来的路线非常正确。
    当年封顷竹也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炸死的。
    封栖松的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疼,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迫自己冷静,再拉着白鹤眠往烟少的地方跑。
    爆炸远没有结束,封栖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白鹤眠送出警察署。好几次,烧毁的木料从他们头顶跌落,他都及时避过,然而当烟雾逐渐散去,他们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时,一段横梁从天而降。
    封栖松只来得及将白鹤眠推开,自己却被砸中了肩膀。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将白小少爷再次推远了些。
    也是烟散的缘故,这么一推,封栖松瞧见了白鹤眠熏黑的脸,竟一时忘了置身何处,只想笑。
    白鹤眠何时这般狼狈过?
    跟只花猫似的,脸是黑的,挂在眼角的泪是白的。
    封栖松笑着笑着,又心疼了起来。
    白小少爷哭,是他最不乐意见的。
    白鹤眠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转身,咬牙搬封栖松肩头的横梁。
    他知道哭没有用,所以硬忍着,憋得满面通红,最后还是不能撼动横梁分毫。
    但是白鹤眠并没有放弃,他一边搬,一边嘶吼:“千山,千山!”
    喊得嗓音嘶哑,肝肠寸断,总算是把千山叫来了。
    千山不比他们好到哪去,手里拎着半个残破的水壶,腰间挂了彩,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惨叫着“二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白鹤眠一起,将横梁抬了开来。
    “别号丧。”得了救,受伤最严重的封栖松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搭着千山的肩膀,拉着白鹤眠,一边往火场外走,一边嘱咐,“对外封锁我受伤的消息,警察署被炸的事情有蹊跷,我想到了大哥的死……看来陈北斗已经被逼疯了,他根本没想跟我们周旋,他想要我的命。”
    封栖松保持着一线清明,沉着地下命令:“我受伤的消息压三天,三天以后,对外宣布我的死讯……先别问为什么,就这么去做!”
    第36章 腰好
    说完这一句话,封二爷终于没了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受的伤开始秋后算账,接二连三地折磨起敏感的神经。
    封二爷顾着白鹤眠的情绪,没敢晕厥,哪知他们前脚刚踏出火海,后脚警察署就在惊天的爆炸声中,彻彻底底地成了焦土。
    “好险。”千山心有余悸地回头,“若是再迟一分钟……”
    “封二哥!”打断他的是白鹤眠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山被白小少爷吓得差点再次跪在地上。
    原是白鹤眠终于看清了封栖松腿上的血污,彻底崩溃了。
    “小少爷哎,您先别急。”千山扶着封栖松上了车,趁着夜色,风驰电掣地往华山医院开。
    白鹤眠哪里能不着急?
    他搂着封二哥的脖子,歪在后座上哼哼。
    “你混蛋……”白鹤眠磕磕巴巴地骂着,“你骗我说没事,还要我滚……”
    封栖松疼晕过去,又被白小少爷嚎醒,靠着椅背,头疼欲裂地替他擦眼角悬着的泪水。
    “你怎么能这样?”白鹤眠像只发脾气的奶猫,在封栖松怀里张牙舞爪,“你死了怎么办?封二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不给我守寡吗?”封栖松没忍住,嘴角悄悄勾起来一些。
    他大怒,撑起上半身,又栽回去,咬着封栖松的耳垂浑身发抖。
    他想反驳,说我凭什么给你守寡?
    我是你抢来的,你再喜欢我,我也不……
    白鹤眠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不喜欢封栖松吗?
    不,不是的。
    白鹤眠吸吸鼻子,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
    可如今白鹤眠看封栖松,明明恨大于爱。
    恨他在火场里,宁愿自己独自赴死,也要把他骗出去。
    恨他把自己的爱贬低得一文不值,死到临头也不肯直白地说出口。
    当然最恨的,还是封栖松那死绷着的心弦,顾及着伦理道德,至今未对他说过一声爱。
    可他又为何会如此在意呢?
    白鹤眠发觉自己变了。他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胡搅蛮缠,他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从封栖松身上拼命汲取爱意,恬不知耻地享受,然后毫不回报。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他们的汽车成了混乱中的孤岛,由夜色打着掩护,左摇右晃地漂泊。
    路边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摊子,客人和摊主都被爆炸声吓跑了,在生命面前,再重要的东西也逃不过“身外之物”四个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突然跳入脑海,又狼狈地滚了出去。
    白鹤眠把脸颊贴在封栖松的颈侧,闻着血腥味,喃喃:“守的,封二哥,我肯定为你守寡。”
    封栖松搂着他的手失了力气,却仍旧颤抖着将他拥紧了些。
    “白小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开车的千山总觉得他俩的对话不对劲儿,抽空嘀咕,“一点儿也不吉利!”
    哪有人在死里逃生后说守寡的事儿?
    要他说啊,封二爷和白小少爷都被炸晕咯!
    “你别说话。”封栖松的欢喜又哪里是千山能体会的?
    白小少爷不是要给他守寡,而是终于愿意把一辈子给他了。
    千山撇撇嘴,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干脆踩了油门,一阵风似的把车停在了华山医院的后门。
    “白小少爷,我扶着二爷,劳您去找荀老爷子。”千山拉开车门,将封栖松扶出来,“二爷受伤的事既然要封锁,我们只能偷偷地找医生……”
    “我明白。”白鹤眠咬牙点头,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医院。
    他知道荀老爷子是那个给他看病的老先生,所以一进医院的门,就往原先住过的病房跑,也是他运气好,刚上楼就见着熟悉的身影从拐角晃出来,登时见兔子撒鹰似的蹦过去。
    荀老爷子乍一受到惊吓,好半天没认出白鹤眠来。
    他胡乱擦去脸上的灰:“荀老先生,求您救救二爷。”边说,边掉眼泪。
    荀老爷子一听白鹤眠说“二爷”,反应过来了:“之前那个爆炸……?坏了!”
    荀老爷子揪住白小少爷的衣袖,反扯着他往外跑。
    白鹤眠一点也不生气,还催促道:“荀老爷子,您快些!”
    他怕封栖松撑不住,怕他的腿真的瘸了,怕好多好多的事,怕到兵荒马乱地将封栖松转移进手术室以后,蹲在门前瑟瑟发抖。
    白鹤眠扒拉着手指,可怜兮兮地仰起头,问千山:“封二哥会不会死?”
    千山差点冲上去捂他的嘴:“哎哟小少爷,不吉利的话说不得!”
    “可封二哥流了那么多的血,胳膊还……胳膊还……”白鹤眠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继续抽泣。
    何止是胳膊?封栖松的腿也受了伤。
    伤上加伤,怕是要出大事。
    深夜的医院人影幢幢,封栖松不愿将受伤的事情公布,所以进的是角落里的手术室,连门都关不严,白鹤眠能隐隐听见里面杂乱的脚步声和荀老爷子焦急的话语。
    时而要止血钳,时而要纱布。
    这要的哪里是止血钳和纱布?这要的是白小少爷的命。
    他心心念念的封二哥在手术室里快死了,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翻涌的感情究竟为何。
    又或者说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恐惧,只是畏缩,只是怕自己陷进去,然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白鹤眠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在千山的尖叫声里,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封二爷受了伤,白鹤眠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只不过他运气好些,没伤筋动骨,但是身上也多是烧伤和瘀青。
    千山鬼哭狼嚎地把白小少爷送到另外一间病房,自个儿也被医生按住,处理起腰间的伤口。
    警察署还在烧,封家的波澜却渐渐平息了。
    *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警察署爆炸的新闻,比陈北斗的儿子被封老三钓上来那天报道得还要热闹。
    千山拎着报纸从门外溜达进来,手里端着杯热茶,在暖融融的夏风里,呼哧喝了一大口。
    “山哥,”门口的护院笑嘻嘻地叫他,“歇着呢?”
    “嗯,歇着呢。”千山把报纸往胳肢窝里一夹,头也不回地推开了东厢房的院门。
    杂草疯长几天,又被剪了,徒留满地青青的茬。千山怕鞋被扎穿,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手里的水杯晃出点热水,烫得他骂骂咧咧。
    东厢房是封家老大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如今二爷歇下的地方。
    报纸上关于封栖松的生死猜翻了天,而包扎好伤口的封二爷正搂着白小少爷躺在偏房里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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