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越王府大堂,起了葬仪。
    如同七日前的婚仪,此番葬礼亦是平越王妃的规制。
    豪奢而繁琐,僧侣超度,道士做法。
    银柏棺椁,随葬品满是金银珠宝,奇物异珍。
    然而多年来,在宣王妃的纵容下,向来是江侧妃出面交游楚越的望族夫人。如今,夫人们认宣王妃,认江侧妃,却不在意区区一受宠七日便暴毙的海女侧妃。
    更何况,婚仪刚过七日,却暴病惨死。
    笃信神鬼的楚越地界,已传出许多闲言碎语。
    阿宝一行人前往灵堂拜祭时,发觉前来祭拜者寥寥,金碧辉煌的灵堂里,竟只有侍女烧纸钱。
    楚舞说,“因无法葬时兮姑娘进王妃陵,宣王竟不顾宣王妃的脸面,在原本的王妃陵旁,起了一座新的王妃陵。宣王甚至对外称,他这一世只愿同时兮相伴长眠。”
    一旁的红袖忿忿不平:“如今整座越州城传得愈发厉害了!都说时兮姑娘是海女转世,妖媚蛊惑宣王。”
    阿宝记得斥候甲肆的秘报里,曾写过。
    时云姬过世,宣王抱着她的尸体,枯坐三天三夜。
    虽然不舍,但因时云姬留了遗言,愿骨灰顺着海流离开,自在无羁,最终宣王还是成全了时云姬的心愿。
    宣王真正的爱护和尊重,只给了时云姬。
    至于时兮,还有这场豪掷万金的葬礼。
    只是满足宣王私欲的,一场戏。
    阿宝默然看着灵堂的一切。
    孝幡翻飞,挽联哀肃,白烛幽幽。
    一沓沓纸钱被金盆里的熊熊燃烧的火舌吞没。
    咿咿呀呀的唢呐,吹得她头疼。
    她便久违的想起了,前世。
    她被裴归尘活埋,惨死于轩辕皇陵地底的青铜棺中。
    而身为皇夫摄政王的裴归尘,给了她一个史无前例的女帝葬礼,更是年年带着他天盛朝的文武百官,他天盛帝的后宫妃嫔,在她陵墓前洒扫,祭奠。
    那出情深不悔的戏码,裴归尘伪善地唱了五十年。
    而那五十年里,她只觉得耻辱。
    轩辕凤燃第一个察觉到身旁小姑娘的异样沉默。
    宽大的袍袖里,他悄然握住她的手。
    温热透过肌肤,唤醒了深陷前世不堪的阿宝,她黯然抬眸,好奇地问:“皇叔,若有一日,我豁命报复仇人——”
    然而她的话,却被轩辕凤燃直接打断。
    “用不着你的命报仇。”轩辕凤燃将阿宝的手握得更紧,“无论何事,该下炼狱,该豁命复仇,本王来担。”
    四目相对,小姑娘眼尾泛红。
    而黑袍皇叔心想,我家小姑娘多珍贵,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呢,哪怕献祭我一生也得好好守着护着。
    倏地,小姑娘眼泪滚落。
    阿宝揉揉酸涩的眼睛,却隔着朦胧泪雾,透过眼前的轩辕凤燃看到了前世的黑袍皇叔。
    轩辕凤燃的北疆铁骑踏破宫门,银剑直逼裴归尘。
    却因为她,而被算计重伤,躺在太极殿血泊之中,濒死前的最后一眼,竟也不过是想看看她的陵寝。
    突然,内堂传出来的嘶吼怒骂,拉回了她的感伤愁绪。
    阿宝和自家凤燃皇叔对视一眼,默契地循声进了平越王府内堂,赫然一眼,竟是宣王提剑欲杀江侧妃。
    但江侧妃竟也不躲,生生受下宣王一剑。
    鲜红血花在胸口绽开,血腥刺目。
    江侧妃却释然笑着,靠着堂柱缓缓跌倒在地。
    阿宝愣在内堂门口,心生诧异,难道我是死神?走哪死哪?
    猝不及防,江侧妃的视线慢慢看了过来。
    以为是求救,阿宝忙走近江侧妃,半蹲在她面前,捂着她胸口汩汩流血的剑伤,抱歉道:“我救不了你。”
    宣王那一剑直指江侧妃心口,是存了杀心。
    然而,不断呕着浓稠鲜血的江侧妃,狼狈如白裙落红梅,却笑得越来越解脱:“我知道,公主救了他。”
    闻言,阿宝心中一惊,江侧妃如何得知?
    而江侧妃拼命攥住了她的袖角,呕着血恳求:“请公主告诉他,不是腐烂发臭的烂,是春光灿烂的烂。”
    “他父亲说,大雪之后,便是春光来袭。”
    江侧妃的哑谜,唯有阿宝心知肚明。
    毕竟是濒死之人的祈愿,阿宝终究还是默然点了头。
    得到帮助,江侧妃握住了腰间的香囊,笑着闭上了眼睛。
    哪怕前世已亲眼目睹过许多死亡,甚至自己亦曾惨死,但此刻的阿宝,仍是心神震颤。
    就在此时,宣王突然捂着胸口,惨声痛叫。
    时兮的迷魂春,开始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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