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行宫的夜昙花开之时,老皇帝便满心欢喜的认定——天神降下了旨意,他是立下大启盛世的明君。
    既是盛世,以老皇帝的脾性,自是得好好炫耀。
    因而,今年的稷首山礼佛,老皇帝下旨大肆操办。
    以往遇到稷首山礼佛,阿宝总是要称病的,但今年,协理六宫的温贵妃偶染春寒,正卧床休息呢。
    如此一来,这差事便落到了阿宝头上。
    于是,阿宝不得不提前七日斋戒,眼巴巴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痛苦难捱的默默咽口水。
    说起来,不幸中的万幸,稷首山的林道容得下马车行驶。
    阿宝不至于像除夕祭祖,单纯靠着两条腿爬到稷首山顶,否则真是要叫她崩溃。
    度日如年。
    终于,到了二月二十八这日。
    林木葱郁的稷首山,马蹄声声,车驾绵延。
    老皇帝的妃嫔,还有东宫诸君随行,威仪煊赫,浩浩荡荡。
    阿宝挑起车帘的一角,却看到骑着黑色骏马的萧云峥。
    她很是意外。
    东宫诸君都是乘的车轿。
    特别是左臂断骨尚未愈合的裴归尘。
    但萧云峥却选择了骑马,一路紧随着仪仗。
    阿宝眼前,山道被树荫遮掩,日光透过枝桠缝隙,斑驳光晕笼罩着萧云峥,他今日那一身绣着暗黎兽纹的黑袍十分凌厉,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姿俊挺。
    然而,阿宝却在想,他腰椎还有旧伤,不该骑马。
    就在这时,萧云峥突然回头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竟在他一向肃然的黑眸深处,看到了一点温柔。
    阿宝微怔,已到唇边的话,犹豫着,沉默了。
    她收回视线,默默放下车帘。
    而马背上的萧云峥,握紧了缰绳,黯然敛眸。
    与此同时,马车里,阿宝转而掀起了右边的车帘,沿途可见雅士墨客在数百年里吟诗作赋留下的字碑,其中更有一座石碑,刻着文赢女帝年少时春游稷首山,写下的一首词。
    阿宝记得那首词,恍惚间,心有所感。
    突然,同乘一辆马车的谢无碍,纠结了半晌,终于问出了口。
    “皇姐,你确定,当真要那么做?”裴归尘蹙眉,心神不宁,“虽然人都安排好了,但是我总觉得,太过冒险。”
    阿宝看向远处,稷首山势连绵不断,山间的云海诡谲,翻涌不息,松涛阵阵,偶尔还能听见林间猛兽的嘶吼。
    而镇国寺,矗立稷首山已数百年。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总要试试的。”
    阿宝的回答,依旧不变。
    半个时辰后,车驾到了山巅。
    阿宝走下马车。
    站在稷首山至高的山巅,俯瞰山峦。
    阿宝的眼前是成片成片的林绿,云蒸雾绕。
    山麓幽静,山峦雄伟,峭壁陡峻,还有那一处如天斧凿开的山涧,笔直锋利,若是站在山涧顶端,定叫人胆寒。
    而阿宝转身,镇国寺院旁的两棵数百年老树,伞冠遮天蔽日。
    司礼监早早便等候在了镇国寺院前,“玄化方丈已在宝殿等着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移驾。”
    于是,阿宝进了这座寺院。
    不曾想,钦天监的国师元沉寂,竟也在。
    瘦瘦小小的老头,穿着粗布麻衣,拿着笤帚和簸箕,勤勤恳恳地打扫着寺院里的一地落花。
    于旁人而言,或许得仔细看,才认得出小老头是钦天监国师。
    但是,经过元沉寂时——
    只一眼,阿宝便想起了她曾见过的那一幕。
    元沉寂这个小老头,意味深长地问:为了再见轩辕女帝一面,无论什么代价,陛下都愿意付吗?
    裴归尘唇角溢血:朕愿意付。
    听到如此回答,元沉寂那张小老头的脸现出了诡异笑意。
    就是那一张小老头诡笑,无论如何她都忘不了。
    思及此,阿宝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小老头和裴归尘之间,来回暗暗地打量。
    红单大选前,钦天监曾卦算出一轮玄月落在裴家,有利社稷。
    所以,元沉寂这小老头和裴归尘,或者说是淮南裴家,早有牵扯。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宝暗躇。
    但她眼前所见的这两人,却对彼此视若无睹。
    小老头全神贯注扫他的地。
    而裴归尘望向那一座红墙青瓦间,幽静而安详的宝殿,神色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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