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昱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声急促道:“袁珩!”
    外面万籁俱寂,几间临时搭建的休息棚静悄悄的。萧子昱屏住呼吸,任由袁珩抱着自己轻巧跳下保姆车,走向了不远处的揽胜。
    “我的车不怕脏。”袁珩贴在他耳边道。
    这是铁了心要吃到嘴,萧子昱偏开头,颈侧激起一片战栗。
    眼看动之以情没用,萧子昱搬出约法三章:“我们……上辈子说好的。”
    前世太子殿下逼着王君在轿子里来过一次,结果动作太大把轿腿弄塌了。那次给王君留下了极大的心里阴影,以至于三天食欲不振外加七天的性冷淡,简单来说就是不行了。
    那时把袁珩也吓了一跳,向来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同意了约法三章,不可以在户外,不可以在轿子里,马背上也不行。
    这都快过去几百年了,袁珩把人放进揽胜后座,装失忆道:“车轮子总不会掉。”
    第二天一早,萧子昱在保姆车中醒来,外面传来复工的人声,他有些心虚,推了推面前的胸膛。
    袁珩纹丝不动,手臂捞住他的腰:“你上午没戏份,再睡会。”
    萧子昱挣脱着起来,坚决不让红颜祸水扰乱圣心:“我要去找副导讲戏。”
    袁珩跟着坐起,从背后环抱住他:“昨晚讲得不够明确吗?”
    明不明确不知道,讲到床上了是真的,萧子昱放任自己依赖一分钟那个怀抱,不知道在跟谁赌气:“你别来找我,扰乱我状态。”
    “那杀青之后我们好好庆祝,”袁珩含了下他的耳垂。
    要不说温柔乡困死人,萧子昱叹了口气。
    由奢入俭难,先前拍《枫林晚》的时候,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觉得有什么。自从表达了心意,尝过了禁忌,恨不能分秒都黏在一处,视频电话打起来就不想挂断,眼神一碰撞就能拉丝。
    好不容易送走袁珩,萧子昱埋头在剧本里。他不再去琢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该怎么刻画,而是揣摩小哑巴的身世经历,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人,面对不同情况时,将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拍现代剧情,跟惯常熟悉的古装套路不太一样,但很明显ng的次数越来越少。
    拍戏到中途,《青玉案》播完了大结局,并且在半个月内成为了全国同时段收视第一名,围绕方景时的讨论热度不减,甚至还同时提名了几个奖项。
    萧子昱以精力不够为由退掉了大部分采访和节目,罗力直呼可惜,但也表示理解,毕竟萧子昱走的是演员路线,说话的永远是作品。
    “《青玉案》星月奖提名了,”罗力说道,“公司给你报了个最佳男演员,我觉得入围可能性很大。”
    剧组的同僚们纷纷表示恭喜,当晚吃了烤肉一起庆祝。
    从饭店出来已经十点多了,萧子昱给袁珩打去视频电话,对面接通得很快,袁珩正装板正,唯有胸前的蓝染方巾柔和了几分锐利的弧度,周围环境看起来像是在饭局上。
    “你还没结束吗?”萧子昱愣了下,“那我先……”
    “快结束了。”袁珩声音柔和,抬眼看向围坐在桌前的董事,视线轻飘飘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丝毫没有不耐烦,慢慢同萧子昱聊着:“今天拍的怎么样?”
    “我看到提名了,很厉害。”
    “庆祝餐吃了什么?只有剧组的人吗?”
    “晚安,我等下就回家。”
    挂断电话,饭桌上立刻有人出声道:“袁先生真的好心情,在这种严肃的场合里还有心情接电话。”
    袁珩维持着一贯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的弧度却充满了虚情假意:“抱歉各位,刚才说到哪里了?”
    “公司不能没有老吴,”一个年纪大点的董事站了起来,“源泰是老吴和袁总一起打下来的,你,你连股份都没有……”
    袁珩的目光冷了下来:“吴先勇违纪的证据已经发到各位邮箱,不久会开庭公审,觉得有冤屈大可去对峙公堂。”
    今天白天,医院再次给袁启安下了病危。吴先勇被温辞指证入狱,文华娱乐停摆待查,就连净身出户的黄威都被再次传唤。
    源泰面临大洗盘,董事们坐不住了,有的想趁乱捞利,有的想稳固根基,谁也不知道袁启安的遗嘱是什么,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老狐狸不会把袁家的盘子拱手让人。
    受益人是袁烨还好,二世祖没什么能耐,万一大头落入袁珩手里,在遗嘱公布前这是他们谈判的最后机会。
    没想到袁珩态度这么强硬,在吴先勇接受调查后将所有项目攥在自己手中,若是没人辅助,八成会落个蛇吞象的结局。
    也有董事看出他手段强硬,不再提吴先勇,开始打迂回球表忠心,奈何袁珩更看不上,言语苍白在他眼中无异于废纸。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桌上菜品几乎全封未动,袁珩将杯中酒液一饮入喉,叹出一口灼热。当年他为了寻到萧子昱回归源泰,现在也会牢牢坐稳这个位置,只要他还在一天,任何资本算计都不会落在萧子昱身上。
    《喑哑》的拍摄进入到后期,萧子昱越来越瘦,状态却越来越好。本就削薄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裤腰好多都不合适了,戏里小哑巴只能捡哥哥们的衣服来穿,肥大t恤套在身上,配上灰扑扑的妆容,活像一颗豆芽菜。
    连摄影大哥都于心不忍:“拍完这场可得好好补补。”
    他的戏份不算多,但每一个镜头都是经典。有限的镜头里,小哑巴这个角色越来越丰满,以摄影师的视角呈现给观众。
    他从一个行为怪异总是被欺负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坚毅顽强,出淤泥而不沾染的战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传达着或茫然或释然的情绪。
    小哑巴杀青的那场戏,摄影师被村民们堵在家中,抱着收集了证据的相机,准备鱼死网破。永远都没什么存在感,父亲和兄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哑巴,像一头愤怒的小兽,撞开人群冲了进来。
    “干什么!”
    “老田家的儿子疯了!”
    “快拦住他!”
    无数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萧子昱不闪不避,铆着一股劲往前跑,发圈上有一只小海豚上下颠动,那是摄影师亲手为他扎上去的。
    摄影师不会因为他不说话就感到不耐烦,而是絮絮叨叨给他讲很多山外的事,并且在某次集市时挑选了这只发圈。
    “海豚是通过超声波跟同伴沟通的,”摄影师说道,“人类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不代表它们不会说话。”
    “你不是小哑巴,而是一只小海豚,只是不凑巧流落在了这里。”
    “你愿意跟我走吗?”
    院门被猛地推开,小哑巴眼中映出了正在落下的铁锹。
    镜头无限拉近,直到拍进萧子昱清澈幽深的瞳孔,里面像是有海浪翻腾,诉说着谁也听不见的喑哑密语。
    下一秒,他冲了上去,挡在摄影师身前。
    随着铁锹落下,萧子昱的身体重重朝一侧摔去,海豚发圈绷断了,长发散落一地,他又变成了乱糟糟的样子。
    他张张嘴,看向摄影师的方向,身上的血袋摔爆了,他咬破嘴里的血浆,眼神逐渐涣散。
    他依旧困惑茫然,清透的眼睛里渗出一滴泪,却仍没能发出声音,小哑巴连死亡都是寂静无声的。
    长焦镜头在摄影师和小哑巴的脸上交替移动,一方惊愕,一方茫然,最后拉远到遥遥村落,彰示着罪恶无声,喑哑的真相卡在喉间。
    “过!”导演喊了一声站起来,忍不住带头鼓了鼓掌。萧子昱这段时间的进步有目共睹,将小哑巴这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来来,萧哥。”罗力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惊觉他手腕又细了一圈,低声道:“萧哥,你这样瘦下去不行,回头袁老师该担心了。”
    萧子昱擦掉眼角的泪水,一时之间还没能出戏,饰演摄影师的演员上前来跟他拥抱:“杀青快乐。”
    他被人群簇拥着,工作人员都在故鼓掌,有人捧来事先准备好的鲜花,在一片欢呼雀跃中留下他的杀青合影。
    萧子昱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想象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袁珩说过,杀青后要带他好好去庆祝。自从上次分开后,两人快半月没有见面了,偶尔的视频连线只会将思念越放越大。
    萧子昱正要掏出手机,就见罗力听着电话过来了:“哎,袁总,已经拍完了……我让萧哥跟您说。”
    应该是怕打扰他拍戏,所以打到了罗力的手机上。萧子昱接过电话放在耳边,直接道:“喂?是出了什么事吗?”
    袁珩那边一顿,似乎是有点无奈:“对,所以我现在抽不开身。”
    萧子昱追问道:“怎么了?”
    袁珩沉下声音,能听见他那边背景杂乱:“袁启安死了。”
    “什么!?”萧子昱登时张大了眼睛。
    来不及认真收拾,萧子昱简单卸了妆,直接叫车奔向医院。
    疗养院顶层乱成一锅粥,遗体已经被拉下去安置,董事们来了多半,病房里充斥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萧子昱赶到时,一眼就从人堆里看到了身姿挺拔的袁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五官线条太过锋利,眉峰到鼻梁间几乎没有缓冲,不说话时就显得阴沉。
    在外人看来,那是无情冷漠,萧子昱却察觉到他紧抿唇缝,隐藏的是一份战栗。
    顾不上外人的眼光,他快步上前,踮起脚主动拥抱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没事了。”
    无论你是不是曾经痛恨他,怨怼他,一切都结束了。
    袁珩紧紧按着他的后背,开口时嗓音低哑:“没能及时去陪你杀青,抱歉。”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萧子昱问道。
    袁珩环抱着他的腰,落下沉重的四个字:“公布遗嘱。”
    薛金玲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垂泪,袁烨陪在身边,眼底有些无助茫然。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大哥。袁珩读书期间挑过三级,从小到大拿过的奖项一个柜子都装不下,高中暑假就进入源泰实习,跟着经理做项目,大学毕业创办自己的公司也游刃有余。
    那天袁珩问他,想建多大的工作室,盘子怎么组,他其实一无所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思考问题总是不够周全,总是需要大哥善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令父母满意。
    很小的时候袁启安斥责过他笨,想东西不过脑子,后来看他烂泥扶不上墙,大概是放弃了,每每提及小儿子都是不屑地一哼。
    此刻大家都在哭,袁烨心想,他大概也要回忆下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可是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没有。
    袁启安好像从来都是那个冷酷严厉的野心家,在他的印象里没有父子相依的温馨画面,反倒每次闯祸后都是大哥帮忙善后。
    袁烨无措地站起身,走到袁珩身前:“哥……”
    袁珩瞥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去喝点水。”
    袁烨听话地转身去了,暂时离开了这方压抑苍白的空间。
    斯人已逝,活人还有的拉扯。半小时后,律师到场,三个大律师同时公证,对照无疑,这才宣布了最终的遗嘱。
    一时间,哭声停了,病房中出现了短暂的一瞬寂静。薛金玲抬起泪眼,护工保持着洒扫的动作,实则僵直了脊背,休息室里饮水机传来咕咚一声,董事们神色各异,满脸掩饰不住的在意。
    袁启安名下的多座不动产交由薛金玲保管,海内外的理财产品和基金划归给了小儿子,而源泰集团高达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在他死后自动转移到袁珩名下。
    这个狡猾了一生的老狐狸最终还是把大权交给了他曾经最不信任,也是和他最相似的那个孩子。
    自此木已成舟,除非袁珩身死,无人再能撼动他在源泰的地位分毫。
    第76章
    像是早料到结果会如此, 袁珩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他在源泰的这些年,早就树立了铁血手腕,有了股份加持, 俨然发展成了一株枝干强壮的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 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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