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慕容府灯火明亮,在雨夜中照亮前院一片光景,直到迎回那个高挺沉默的身影。
    “回来了?”
    本是想漠视亮着烛火的前厅的慕容澈闻声顿住了脚步。
    “爹。”
    慕容南骏微眯了下眼,语气不善:“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若不是我听闻你拒绝了调职一事,是不是打算要等到你出了京城地界,才让我们知晓你又要去往何处跑没了影!”
    慕容澈神色未变,只淡淡地抬眸看了自己父亲一眼。
    “不走了,近日我都会留在京城。”
    慕容南骏一愣,堆到嗓子眼的怒意顿时被掐住了似的。
    但他又很快回过神来,剑眉紧蹙,怒气冲冲:“这是你走与不走的问题吗,现在你去往何处,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全凭自己高兴做主,你这是翅膀硬了,要反了不成!”
    饶是慕容南骏如此气氛,慕容澈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现在心情多有不悦,并不想与自己的父亲大吵一架。
    正这时,一旁传来妇人的惊呼声:“我就走开这么一小会,你们两父子怎么就吵起来了!”
    妇人跑近,正是慕容澈的母亲林氏:“澈儿回来了,怎身子都淋湿了。”
    “别管他!”慕容南骏一声怒吼,“他也不屑于管教!”
    林氏眼看形势不对,忙低声安抚了慕容澈两句,便拉着慕容南骏往屋子里走。
    待两人绕过前厅回了主屋后,林氏这才皱着眉头数落慕容南骏:“不是说好今日回来和儿子好好说吗,你瞧你,等了这么久,一言不合又给人摆脸色了,如此怎能好好说了?”
    “摆脸色?你倒是看看刚才谁给谁摆脸色了!”
    “我刚都听到了,澈儿说不走了,那便是留在京城了,你还急什么。”
    慕容南骏哼了一声,烦闷道:“你看看他现在,与我总是冷言相向,此前离家一走便是一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才不过半个月,便又打算要走,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我是他爹,不是外头的路人,我现在完全搞不懂我儿子了,我能不急吗!”
    林氏屈膝在慕容南骏身边坐了下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要我说,澈儿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给逼的。”
    “我逼他什么了?”
    “自打澈儿出生以来,你便对他期望极高,他的确是我们膝下唯一的儿郎,也的确自小便聪颖过人,但你过于强硬的期望和管教,让你都忘了,他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别的小孩在嬉笑玩闹时,你让他顶着烈日练功,别的小孩哭闹撒娇时,你一个冷眼瞪去,他连想喝口水都不敢多言。”
    慕容南骏怔了身,下意识要张嘴。
    但林氏打断他,继续道:“如今澈儿已长大成人,他那般聪明,自有自己的想法,你强硬惯了,总是忘了给予他信任,我倒是相信澈儿自己做的决定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他,被你压迫成这副性子,往后如何能讨得媳妇,如何能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慕容南骏瞪大眼:“哪副性子了,咱儿子挺拔俊朗,才智过人,我打小那般严格地培养他,如今放眼京城都难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年轻男儿,你还愁他找不着媳妇?”
    林氏白了他一眼:“这会知晓夸赞儿子了,平日你俩父子当面怎不知说些好听话,澈儿是优秀,可性子冷得跟个冰块儿似的,一看便是不知怜香惜玉的,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
    “胡说,澈儿在外有多少女子为之倾慕你难道没曾听说过吗!”
    林氏也不满哼声:“那你瞧澈儿是个开窍的样子吗,谁人喜欢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谁,他那模样,简直被你培养得整日只知冰冷的公务了似的,能知何为喜欢,能知如何讨得心仪女子欢心吗?!”
    慕容南骏皱眉:“咱们慕容家好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家底儿摆在这,能有什么讨不到媳妇的。”
    然而。
    慕容府西侧的院落偏厅里。
    慕容玉一手托着下巴,偏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家向来少言寡语的弟弟夜间来访。
    而后便见他沉着脸色道:“我有一位朋友……”
    慕容玉:“……”
    “他心悦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却嫌弃他家住京城,身为门阀子弟,她喜欢自由的生活,不愿被繁琐规矩束缚,更不愿嫁人后拘于后宅,所以不愿与我……那位朋友在一起,我今日来是想替他向姐姐请教,他应该如何做才好?”
    慕容玉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
    慕容澈一向在旁人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补充解释:“是我朋友拜托我来问的。”
    慕容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朋友嘛,她知道。
    无中生友这招她也常在姐妹面前用,不愧是她亲弟弟。
    慕容玉偏头想了想,道:“门阀之家地位高权势大,若能嫁进来,门当户对便是强强联手,平民百姓便是荣华富贵家族高升,竟还有人不屑于此,当真少见。”
    “不是每个人都向往于此,简单自由的日子,在她看来比这些条条框框更为重要。”
    慕容玉笑道:“你还挺了解你朋友喜欢的那个女子嘛。”
    慕容澈顿时沉了脸:“我朋友告诉我的。”
    “哦。”慕容玉难得见弟弟这副模样,忍不住多问道,“那你那位朋友当真很喜欢那个女子吗?有多喜欢?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亲密接触过?她对你朋友感觉如何?”
    慕容澈阴沉着脸色听不下去了,顿时觉得自己当真是被今日的一幕幕给气糊涂了,竟用如此愚蠢的方式来请教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姐姐。
    慕容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走。
    慕容玉一慌,知晓自己把人给逼急了,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他:“别走别走,这事你既然问到我这了,我肯定帮你出谋划策嘛。”
    慕容澈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没由来闪过那日在悦琴岛的山顶,晨光洒落在穆千璃脸上的画面。
    她对他说,她与他不会有更多结果了。
    慕容澈没有动作,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默不作声地看着慕容玉。
    慕容玉当真是从未见过慕容澈这副模样,更莫说是请教一件事还请教到她这来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如果你那位朋友当真非常喜欢这名女子,她不愿嫁到京城来,你的朋友为何不能反过来嫁到她家去呢?”
    慕容澈眸光微动,紧盯着慕容玉顿时颤了下眸子。
    “嫁到她家去?”
    慕容玉唇角一扬,也不知是看戏的成分更多,还是当真在出主意,笑眯眯道:“对啊,可以入赘啊。”
    第43章
    翌日一早。
    天还未亮, 穆千璃已从床榻上起了身。
    她迅速将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唤醒了还迷迷糊糊的怜玉。
    “怎么了,小姐?”
    “你且快些出府将这封信拿给凌易, 送完信后便回府上候着, 不论谁来问起,都莫要说起我今日去了何处。”
    怜玉总算清醒了些, 揉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 不解道:“小姐, 这是为何呀?”
    还能为何。
    因着昨夜慕容澈那一番话,叫穆千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入睡。
    凌易这头她自是要与之说清楚,将这桩婚事彻底了结。
    但若让慕容澈跟来, 便不太方便说话了。
    而且,昨晚饭桌上的那般氛围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对于凌易, 她心中很清醒坚定地知道自己是绝对要拒绝他,取消这桩婚事的。
    但对于慕容澈,她却总是脑子里思绪混乱,一时间不知要拿他如何是好。
    穆千璃也拿不准慕容澈今日究竟会不会来, 但总归是要保险起见, 不能叫他逮个正着。
    穆千璃吩咐好怜玉后, 自己便鬼鬼祟祟从裴府侧门溜了出去。
    此时天蒙蒙亮起。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显得有些冷清。
    穆千璃躬着身子往府邸正门的方向看去,见那里空无一人, 也没有马车停靠,这才微松了口气。
    但回过神来后, 又觉得自己这样子甚是奇怪。
    怎搞得像她要背着慕容澈那什么一样!
    穆千璃眉头微蹙, 顿时又直起腰来, 大步走向马厩,牵了一匹合适的马儿, 这便跨上马背直朝她给凌易传去的约定的地点而去。
    穆千璃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京城城郊的一处杂玩街上。
    街角有一家休憩喝茶的铺子,静雅别致,是五年前凌易带她来此玩时找到的小店。
    穆千璃赶到城郊时,天色还早,雨后露晴的日光温柔洒向大地,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街角的那家茶铺子仍和五年前一样。
    铺子老板一大早便开张做生意,不过晨间来喝茶的人倒是少数,所以铺子里仅熙熙攘攘坐了几个人。
    穆千璃勒停马儿后便翻身下了马。
    门口招揽客人的店小二已经换了人,进到茶馆里后,坐在柜台里的掌柜的似乎也已经不认识这位五年前来过的客人了。
    穆千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静静等着凌易前来赴约。
    大抵一炷香时间后,门前传来响动。
    穆千璃抬眸一看,连忙朝凌易招了招手:“这边。”
    凌易顿时露了笑,一脸灿烂朝她走来:“千璃,没想到你还记得这儿,我方才一进到这条街上,便想起了好多我们以前的回忆。”
    穆千璃有些受不住凌易热烈的目光,见他坐下后便垂眸给他倒茶转移注意力。
    其实对于五年前发生在京城的三个月的记忆,在穆千璃脑海里已是十分浅淡了。
    那只是她丰富人生中的一个短暂的时光,时隔多年,很难如凌易一样如数家珍记挂在心。
    想到这,她不禁忽的想到了慕容澈。
    那段在扶风镇居住的三个月时光。
    时隔多年后,她也会对这段回忆逐渐淡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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