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少,四周的目光也渐渐朝他们望了过来。
    江稚已经不畏惧当众难堪,要丢脸也是一起丢脸。
    她执意要走。
    沈律言也并不打算再伪装绅士,掐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她今天出门穿着高跟鞋,这股大力将她拽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撞在他的胸膛。
    他扯着她的手腕,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其他人静若寒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宴客厅外有个私人会议室。
    保密性和私密性都极强。
    保镖守在门口,黑衣黑裤,面色冷峻,不近人情。
    江稚被他拽进会议室里,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用力挣着手腕才甩开了他,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腰肢很快抵到了桌面的边缘。
    沈律言没再往前,他就停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其实到今天都觉得有时候她的出现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梦清醒之后,她就不见了。
    江稚环抱着双臂,姿态警惕,一双眼里也满是对他的防备。
    沈律言几乎没有勇气直面她的防备,这种从枕边人到最陌生不过的转变,哪怕是接受也需要时间缓冲。
    五年的时间很长。
    能改变很多事情。
    包括爱。
    以前他未必不是没有仗着她的喜欢,肆无忌惮做过一些事。
    当爱没有了。
    挽回也变得覆水难收。
    “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去的英国?”
    一句话,竟然让他也如此难以启齿。
    这倒是少见。
    从前什么时候见过沈律言这般小心翼翼,他要问什么,要知道什么,不都是想问就问,从不在意会不会伤害到他不在乎的人。
    江稚记得当年崖边冷冽的风,记得被刀子划破的疼痛,记得抱着孩子无处可走的绝望,从山崖上滚下去的时候,身体是从那些锋利的石子上刮过一遍的,野草划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血月星气,就剩下疼。
    对于离开,她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如果硬说要有,那也只剩下飞机上的引擎轰鸣声。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昏迷了。”江稚实在无力再去和那些痛苦的记忆拉扯,每次想起来也是对自己的伤害,对自己无能为力报复始作俑者的恨。
    “你问这些是因为愧疚吗?”
    江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答案,她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真是难得啊,从来不会后悔的沈律言,竟然也会愧疚。
    他愧疚什么?
    哦,江稚想起来了她没能看见的那页亲子鉴定。
    她“死”了,看不见。
    沈律言大概是拿到了那一页纸的,白纸黑字,可能知道了孩子是他的,没有及时伸手帮忙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愧疚之心。
    除此之外,江稚真的想不到别的了。
    “是因为孩子吗?”
    沈律言因为她的话,脸上寸寸变白,他说不是。
    江稚是不信的,她说:“孩子和你没有缘分,下辈子估计也不想要当你的孩子,你没有带过一天,也没有养过一天,除了和你有点血缘关系,本质和你并不相干,你根本不用愧疚。”
    江稚还想说真的那么愧疚,就用江岁宁的命来偿还当初她造下的孽。
    可是她无法相信沈律言,和他说有什么用呢?
    他从来就不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说话平静如水。
    沈律言听来却是字字是弯刀,扎进去的同时,伸出来的倒刺狠狠埋进血肉,拔出来带肉削骨的。
    “当年真的只是车祸吗?”
    男人咽了咽喉,轻轻抿了抿泛白的唇,不仔细听怕也听不出这道声线里的颤。
    江稚想能告诉他吗?她不敢了。
    她就算要江岁宁为当年的杀人未遂付出代价,也不能再想着依靠沈律言。
    证据要自己去找。
    办法也只能自己去想。
    她避而不答,“我要回家了,我的孩子在家没人陪。”
    沈律言在她错身的瞬间,握住她的腕,将人抵在背后的墙面,他弯了弯脖颈,低头的瞬间,唇边从她的鼻尖擦过,他垂眸,眼中晦暗,“你的丈夫呢?没回来吗?”
    江稚感觉四周好像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强势让人透不过气,就像每次他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痛,总之是不舒服。
    “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也很快就会回英国。”
    江稚说完就试着推开他,沈律言这次大概是发了狠劲,力道恶狠狠的将她摁了回去,困在自己的怀中,他低头,容颜苍白,“你还要回去?”
    江稚已经不想回答他了。
    沈律言切齿道:“为了你的丈夫,国内家人一点儿都不在乎吗?五年没回来,这次就待这短短的几天,又要走,你…”
    江稚打断了他指责自己的话,“我妈妈和舅舅都没意见,你不用替我们家的事情操心,未免太多管闲事。”
    沈律言深吸了口气,重逢以来,她对他说的话多是带着刺的,一点儿都没有客气,他说:“国外生活没有那么轻松,我…”
    “有爱人有家人陪在身边,一切都很好,你不要自以为是。”
    沈律言不想再这件事上激怒他,非他本意。
    但是她马上又要回英国这件事给他的刺激不小。
    他经不起又一个五年了。
    等待实在漫长。
    度秒如年。
    有时麻木的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在坚持什么。
    沈律言到现在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当初那场绑架,江北山隔着玻璃窗对他说的那些话,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些年来,反反复复在耳边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问过自己,真的再见到她,他问得出口吗?
    彼时的真相,他敢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吗?
    他甚至是不敢开口的。
    沈律言记得自己曾经是怎么一次次糟蹋了她的信任,她小心翼翼般提起来的只言片语。
    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到后来绝口不提。
    沈律言想,他总是要面对自己的错。
    “我后来见过你父亲。”
    江稚的脸白了白,微微撇过脸,表明了她不想听。
    沈律言想哪怕她听见之后更加厌烦自己,他也得开这个口,不能将错就错。
    鱼目混珠这些年来。
    是非恩怨说不清楚。
    初初相遇时的心意却是明确的。
    “他说那年暑假你被他接到了北城。”
    故事才起了个头。
    江稚仿佛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像个应激创伤患者,一个字都不想再和那件事扯上,曾经有口难辩了那么多次,失望了那么多次,那些平淡却伤人的字句早就湮灭了她的希冀。
    在沈律言捡起初见时的悸动,捡起那段最初的赤忱回忆时。
    江稚选择了抛弃,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皮,语气淡淡的:
    “江北山骗你的。”
    “我没救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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