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培养成长青门最优秀的接班人,完成他的理想抱负,所以夏侯翊隔三差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进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夏侯纾对他们舅甥之间的感情既羡慕又好奇,便也借着与诸位表姐妹亲近的由头去恭王府小住,实则偷偷观察夏侯翊的踪迹。然后她发现夏侯翊每次进入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而过一段时间又会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书房。
    这样的事情连续出现几次后,她就开始怀疑舅舅的大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而且这间密室还不小,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真相,勘破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后来有一次,趁着守门的护卫没注意,夏侯纾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里面依然是空无一人。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话本子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
    直到黄昏时分,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夏侯纾正看到话本最精彩的部分,完全没有留意时间过去多久。听到声音,她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整齐有致,深不见底。通道两旁平滑的石壁上镶嵌着萤石照明,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她之前也怀疑过书房里那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有问题,还一边翻找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心思敏捷,反应迅速。
    他先是捏着胡子怒气冲冲的质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自己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更不能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否则就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
    钟瓒的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不留给人半点思考的空隙。
    夏侯纾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又冷不丁被舅舅狠狠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含着眼泪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但她也不敢回去找舅舅理论,毕竟恭王府有明令,任何人不得乱闯钟瓒的书房。而今她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而且钟瓒的口风非常紧,就算她费尽口舌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夏侯翊当时才满十六岁,处事尚没有如今的沉着和圆滑。在夏侯纾的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缴械投降并如实招供。
    知道兄长还有这么一层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夏侯纾起初是惊讶,接着是钦佩,然后她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后,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自己在长青门谋个职,不然她就嚷嚷得让恭王府的表姐妹们都知道。
    夏侯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妹妹平时人小鬼大不安分也就罢了,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进长青门,但长青门是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地方吗
    夏侯翊借口长青门行事危险果断拒绝了她。
    夏侯纾也不气馁,继续发挥她软磨硬泡的本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往夏侯翊的院子里跑,或是装模作样的在他眼前练功,或是给他弹一支曲子,又或者啥也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往他屋里一坐,拿着本书漫不经心的看着,待茶喝足了,点心也吃够了,再聘聘婷婷的回自己的院子。
    她这样纠缠不清了两个多月,夏侯翊的心理阴影非常大,再也扛不住了。
    在夏侯翊的掩护下,夏侯纾虽然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了长青门的试炼与考核,但也只堪堪捞了个最低等级的银戒密探,至今连长青门的总舵都没去过,更别说接触到长青门的核心。并且她做的这些事一直瞒着双亲,就连掌管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暴露了,父母和舅舅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也容易让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往事。而如今记忆里的那段历史已经飞远,他们得马不停蹄做好当下的事。
    夏侯纾将布条收回了袖中,深吸一口气,再看香炉里的燃着的香,已经是第二支了,却依然不见夏侯翊的踪影,她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越国公府那么大,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也住不过来,想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说话还不容易,夏侯翊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见面呢
    云溪是个贪吃的,并未留意到夏侯纾心思百转千回。她煮好茶后便去找罗老翁打听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和好吃的,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走到船舱口问船夫:“船家,昨天订船的公子可有说他何时上船在哪里上船”
    罗老翁见他们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还一前一后的来,便在心里琢磨他们是不是出来幽会的小情侣,可方才他与云溪聊了半晌,却听说他们只是兄妹,他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如今再看到夏侯纾着急的样子,他又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被云溪给骗了。他在这片湖上谋生了大半辈子,可还没见过哪家的兄妹二人出来游湖的。多的是打着兄妹的幌子掩人耳目,实则吟诗作赋,谈情说爱的。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
    罗老翁心里想着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安慰道:“姑娘莫慌,昨天那位公子虽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但我瞧着他风度翩翩,是个诚恳的人,定然不会抛下姑娘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夏侯纾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那里怪。
    云溪却马上接话说:“那是肯定的了,我们家二公子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约了我家姑娘来游湖,就不会食言的。”
    罗老翁一听,又看了看夏侯纾的神情,心想难道还真是兄妹
    夏侯纾并不知道罗老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满湖的薄雾和岸边朦朦胧胧的山色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咱们也沿湖走了一段了,可别越走越远了。还是往回走吧。这湖面雾大,万一兄长到了,也看不到我们在哪儿。”
    罗老翁立马笑着说:“姑娘不必担心,这片湖虽然大,中间又有许多小山,可上下船的口岸也多,但我常年在此摆渡,还是清楚路线的,大概也猜得到那位公子会从那几个地方上船。”
    夏侯纾点点头:“那就劳烦船家先返航,去你说的那几个地方看看。”
    船夫得令,立马调转了船头,不过他没有完全沿着来时的岸边往回走,而是把船划到了对岸,沿着另一边的风景往他们来的方向划。
    夏侯纾对这里不熟悉,自知自己站在那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便又回到船舱里坐下,握住茶杯看着外面久久出神。
    昨天晚上夏侯翊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还一个人躲在假山上面喝闷酒。随后他约她来游湖,却又说上午有事,让她先来,那么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是不是长青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如果是长青门出了事,最担忧的难道不是他们的舅舅吗怎么也轮不到夏侯翊着急上火呀。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会让夏侯翊那般失态呢
    夏侯纾想不明白,索性就劝自己别去想了,等夏侯翊到了,直接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也就真的不去想了。她凝神聚目,抬眼往外面望去,隐约看见离他们不过三十来丈的湖面漂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像极了自己的那个梦,朦朦胧胧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杯茶喝完了,夏侯纾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刚喝了一口,便见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连着那道身影都清晰起来,一袭紫衣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如谪仙,如鬼魅,偏偏又气质卓然,仿佛这满湖的烟雨都无法将他浸染。
    她丢下茶盏鬼使神差地跑到船头,睁大眼睛远远地望着那个立在船头若影若现的人影,只觉得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探视的目光,侧目看了她一眼。
    夏侯纾顿时心中一窒。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护国寺睥睨众生的紫衣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那道身影连着船忽然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她不服气,睁大眼睛继续寻找,却一无所获。视线之内唯余一片水雾迷茫,船夫惬意的撑着船桨,云溪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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