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惨白的人类指骨,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那只粗糙的手上,只有四根肉乎乎的指头,小拇指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一只镶嵌了金边的狭长头盖骨,盛满了海草醇酒,正在朝一张充满臭气的大嘴里倾倒。看那架势,好似那嘴要连酒带头骨一起吞下去。
    被石灰粉干燥过的一只枯眼球,咕噜噜地从桌面滚到地上。它风干得太久,上面的瞳孔已萎缩成一条线,看起来就好像正午时分慵懒的猫。很快它被重新捡了起来,简单吹了吹,随后又被塞回空空的眼眶里。
    一把锈迹斑斑的关王刀立在石地板上,它的刀柄尾部被刻意截断,接上了一截金刚杵。杵尖深深刺入地板,让整把刀像桅杆一样独立挺拔,不需扶持——可想而知,放刀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三个小小的食人鱼头,并排拴在一把钢骨绸扇之上。这些头颅只有指头大小,似乎被施以某种秘法。更可怕的是,随着扇子晃动,这些鱼头还会利牙咬动,转动干枯的眼球。
    一串佛珠手链,在被慢慢搓动着。在佛珠之间,夹杂着几粒红豆、人齿、砗磲珠、阴阳鱼珠和大明铜钱,让手链杂乱不堪,哗哗作响。
    一管修长的青漆竹身兔毫笔,优雅地在转动着。它的笔毫极细极长,没沾着半点黑墨,每旋一圈都会轻柔地摆动片刻,如白云出岫,又似溃雪奔来。只是笔身上多了一道明显的刀痕,像一条难看的蚯蚓。
    以上每一件物件的持有者,都是一个名动四海的桀骜枭雄。每一件物品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而每一个故事里,总会有一个相同的重要角色——破军。
    对这些人来说,破军就是君王,是神。只要破军一声令下,这些桀骜不驯的枭雄,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最深的海渊,去与最可怕的海兽搏斗。
    所以那些形态各异的物件,在海盗中有一个统称,叫做“破军烙”,意味着他们发誓效忠破军的契约。每一个拥有破军烙的人,都有资格在蓬莱占有一席之地,被人称为判官。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枭雄此时齐聚在蓬莱城的柏舟厅里,而且每个人还把“破军烙”带在身上。
    破军在时,蓬莱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海上的国都。
    但是那位君王现在已经消失了。
    所以他们必须弄清楚——接下来自己的忠诚必须献给谁。
    三十多名判官此时端坐在宽阔的大厅之内,各据一角。这些凶残之徒们各自亮出自己的破军烙,彼此瞪视,每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煞气。他们毫不避讳地喝着美酒、互相吵着架,眼神和阴谋彼此交错,混乱的嘈杂充斥整个柏舟厅,一如如今的南海海域。
    在他们之中,只有蓬莱如今的执掌者——小郎君——左手托腮,右边的机械手安静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已经陷入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是目前呼声最高的破军继承者,也已经实际统治了蓬莱一年多。可有一件事情没解决,小郎君始终无法放心。
    这时,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所有的海盗都停止了动作。厅内霎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口。
    脚步声很平稳,不疾不徐,像鼓点一样准确。很快一个身穿破旧长袍的少年阔步走进来。他的年纪不大,可嘴边已有了淡淡的胡须,眉眼间带着和年纪不符的成熟。皮肤黝黑,四肢肌肉隐然可见,一看就是常年奔波于海上。他旁边还跟着一个身穿东瀛忍者服的少女,身材颀长,容貌明艳,行走间的步态却无法让人捕捉到韵律。
    但真正让所有人视线集中的,却是那男子腰间悬挂的一枚珠子。
    珠子不大,表面不甚透明,似乎已有石化迹象,珠面甚至还有一丝裂缝——可没有人能小觑它,因为它也是破军烙的一种,而且比别的破军烙更具权威。
    因为它是破军的海藏珠。
    虽然主人已死,海藏珠已然失去了功效,可它代表的是一代枭雄最终的宿命,是破军临终前交给这位少年,寓意深刻。
    而这个少年的身份,也绝不简单。他乃是曾经的大明太子建文,阴差阳错流落到南洋,与破军结识。关于建文有很多传闻,最离奇的传言说他甚至找到了当初被武则天苦苦搜寻却未果的佛岛。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传说的话,那近一年来,他在海上东奔西走,劝武止杀,维持破军原本打下的局面,赢得一个“小靖王”的绰号。这个名号与破军的“靖王”名号一脉相承,足见南洋海客们对建文的认可。
    他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突然出现,到底是图什么?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测。
    建文这一进来,登时有不少判官站起身来,向他致意。小郎君冷冷地瞥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一眼,也缓缓起身,机械手灵活地抬起,他拱手大声道:“恭迎太子爷。”
    这句称呼,选得颇见心计。喊小靖王,这是堕自己的威风,喊建文,又容易让人联想到破军的临终嘱托,这一句“恭迎太子爷”,是提醒这群海盗,这家伙是你们最不喜欢的大明的皇太子。
    建文知道他的心思,仰头朝场内作了一圈揖:“列位风顺——小郎君,咱们可很久不见啦。”
    小郎君道:“太子爷这次来,若是为了喝酒,我们无任欢迎。若是别的闲话,不如先坐在旁边,等我们商议完了再聊。”
    这第一句话,就与逐客令无异了。
    小郎君是如今蓬莱的执掌者,而建文则被视为破军的继承人。虽然建文从来没公开说过,可他若要抢这个位子,无论道理还是实力,都足够挑战了。所以小郎君索性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你从一开始就别有念想。
    再说了,他们这开着判官会,建文也不事先通知,就这么突然跑过来,不是为了夺权还能为了什么?
    判官们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阵轰然。小郎君虽然执掌了蓬莱城这么久,可名义上始终是代管,破军的继承者到底是谁,一直没有明确下来。小郎君这次叫他们来开会,就是想把头上的“代管”二字取消,正式成为破军二代。
    谁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有心里明白的,嘀咕说难不成这就要火并不成?性子急的,已经把兵器悄悄握在手里。
    小郎君重新坐回座位,俯瞰着建文,一阵冷笑。在场的判官,他已经买通了一大半。蓬莱城里里外外,也都是他的人。建文无论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都不必担心,还能翻了天去?
    今天这位太子爷,注定是别想如愿以偿了。
    不料建文只是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诸位可曾听过乌鸦和凤凰的故事?”
    小郎君道:“太子爷若要讲故事,等议事完再讲不迟。” 建文却不听他的话,继续道:“凤凰生性高洁,非梧桐不栖,非甘泉不饮。而有一只乌鸦吃着腐鼠,看到凤凰飞过,以为要来抢自己的食物,就冲它呱了一声。”
    这故事非常简单,寓意是什么,以判官们的文化底子也能听懂。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小郎君气得脸色发青,但他可转念一想,突然笑了:“原来破军的事业在你眼中,就只是一只腐烂的老鼠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判官们登时不笑了。无论这些人如何桀骜荒唐,但对破军的尊重那是一点不会变。建文怎么嘲笑小郎君都无所谓,可这个比喻是对破军的侮辱,今日可不能善了。
    建文的声音忽然抬高:“破军的蓬莱,那是凤凰;而如今的蓬莱,不是腐鼠是什么?”
    小郎君再次冷下脸来,怒道:“太子爷,我敬你和破军有渊源,以礼相待,你可不要逼人太甚——我治下的蓬莱,如何就成了腐鼠了?”
    建文并不被他的怒火所威慑,环顾四周后,直直看向他:“最近半年来,你一一击退外敌,蓬莱被烧毁的动力也恢复了七成,这个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我刚才从东大闸过来,街上的商铺大部分都关门了,路上也没有人走动,可见半年内都没有营生;西市倒是有做生意的,但人人脸上挂着欠债两字,问什么都只管摆手,他们是在怕什么?还有,东闸口那一串挂着的尸体随风飘荡,又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不屑回道:“那几个人勾结外贼,想要对蓬莱不利,乱世自当用重罚。”
    “我查过那几个人的底,他们不过是盗窃海货,罪不至死,倒是他们此前在酒馆里说过几句嘲笑你的话,才有了这种下场。”
    小郎君眉头一皱,没想到建文连这种事都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还没回答,建文又道:“昆沙和飞蛮头两处商队的纠纷案子,本来已有定论,你却突然宣布重审,审议结果偏向昆沙一方,完全枉顾铁证——有人看到他在外海输送了三船货物给你的船队,是不是?”
    小郎君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蓬莱破损甚重,不收取税金,哪里来的钱维持?”
    建文大声指斥道:“蓬莱最可宝贵的一点,就是无论是谁,皆要一视同仁,公平以待,这才能得人心。破军在时,何曾有过这等人人自危的景象?你为一时之利,把这城、这人心糟蹋的不轻,以后谁还敢来?”
    判官们俱是呼吸一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来者必然不善。
    “呸!你倒好意思说!”小郎君左手忍不住握紧斩马刀,刀尖在地板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气冲冲地呵斥道,“若不是当年太子爷引得几方势力来战,蓬莱的快活日子也不会到头,破军更不会死。”
    建文心中喟叹一声,破军之死的确是他难以释怀的一件事。然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倘若任由破军留下的蓬莱岛就这样离他愿想的那般越来越远,他又怎么对得起破军?想到这里,建文扬声道:“蓬莱之战,起因诸多,该有的因果,该扛的责任,早在破军去世前便已讲明。那是过去,我想诸位判官更关心的,是将来如何?”
    戏肉来了,在场的人心想。太子爷咄咄逼人,小郎君态度强横,今天恐怕这太子爷和小郎君之间,将有一场血拼。
    果然,小郎君猛地将机械手砸在椅子上,发出重重声响,他怒喝道:“蓬莱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自有我等经营,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批评?”
    “就凭这个。” 建文高举海藏珠,再次展示于在座诸位判官面前。
    蓬莱岛一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日破军以自己生命守护蓬莱,力战幕府将军和火山丸,最终殒命大洋之中,这颗海藏珠也自那时遗失。
    珠子怎么落到建文手上的尚不清楚,但众位判官皆知,这位太子爷确是后来诛杀幕府将军,为破军报仇的人,在这个当口,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他对于破军海藏珠的所有权。
    小郎君似乎早料到建文这一招,呵呵一笑:“你有破军的遗物,我们自然敬重你。可我们蓬莱议事,得按资历来排。你跟破军多少年?在座的诸位又跟了破军多少年?”
    这一言出去,诸多判官都安静下来。是啊,建文跟破军再怎么熟悉,也是个最近几年才冒出来的新人,哪比得上他们这些曾经跟破军生死相随的老兄弟。更何况此前小郎君早已悄悄许出诸多利益,这可比建文一句破军遗志来得更实在。
    小郎君沉着脸道:“来人呀,把太子爷请出去。”
    周围钻出十几条壮汉,冲着建文就去了。
    建文高举着海藏珠,怒道:“今日凡有破军烙者,皆可入内,你这么做是违反规矩的。”
    小郎君嘲弄地望着打手们逐渐接近建文:“你一个大明皇子,还是早早回京城去玩的好。”
    眼看着十几个壮汉逼近建文,七里来不及多想,转身挡在了建文的面前,她将双手按在刀上,但眼光却不是看向周围的壮汉,而是穿过众人,怒视着坐在主位上的小郎君。
    七里的反应倒在小郎君意料之中。说实话,近一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建文的消息,知道自从佛岛之后,建文的伙伴就四散各地,他又不好招纳部下,一直孤身一人在海上到处游走。此番建文前来蓬莱,小郎君料到他会带几个帮手,却没想到是最棘手的百地七里。
    七里功夫不凡,争斗起来难免会有损伤,前面看顾破军面子,没动兵刃,只想将他们驱逐出去,但她只要动手见了血,判官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海盗们最厌恶的,就是外人闯进来指手划脚,这一战建文怎么打是输。
    不过,看着七里的眼神,小郎君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刀柄。
    忽然,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从柏舟厅外传来:“那我算外人还是内人?”
    只听到环佩响动,香气动人,正是七杀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人群一时哗然,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就连那十几个打手,也原地停住了。
    这一下子,柏舟厅内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七杀和破军之间的感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没有名分在,但判官们早把她当大嫂看待。如今大嫂突然现身,判官们纷纷过来致敬,热烈而积极。
    看到此人到来,小郎君十分吃惊。此前筹备议事时,他也曾发过邀请给七杀,可对方并未回应,小郎君以为她对蓬莱之事不感兴趣,那倒是正合了他小郎君的心。
    但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难道之前建文去找过七杀?还把七杀拉拢过去了?
    “大……呃,大姐,怎么您也来了?”小郎君迎过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七杀白了他一眼:“别误会啊,我听说这里要开会,特来送个东西。”小郎君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从胸口抽出一张信笺,展示给周围人看:“破军开战之前,曾经写给我一封信。我想着蓬莱既然有议事,就专程来送一趟,给你们做个参考吧。”
    她把信抛出去,诸多判官传阅了一番。信笺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破军在里面说已经萌生隐退之意,想为蓬莱重觅新主,认为德者居之云云,虽没有指名道姓想让谁继承,却在信的末尾提到“建文仁厚聪敏,堪当大任”。
    这就相当于钦定了吧?可七杀却偏偏不说,只是轻轻摸着怀里黑猫的脑袋,不管判官们吵得如何山响,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还时不时冲七里挤眉弄眼,似乎是在用眼神闲聊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而七里这会儿,也早收了方才那副凶神面貌,反而在七杀的眼光中,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神态。
    小郎君心里愤怒,这算什么?这已经摆明车马要给建文撑腰了吧?他把信接过去,心中一横:“蓬莱如何,自有我等操办。大姐您若关心,可以在旁边歇息旁听。”
    “好啊,我也想看看,破军之后,他在蓬莱的这些徒子徒孙到底能折腾成什么样。”
    小郎君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至少她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就还有机会。他决心敲钉转角,把建文驱逐出蓬莱,哪怕为此得罪七杀也不在乎——虽然七杀曾跟破军关系特殊,但她毕竟是另外一支海盗的老大,认真计较起来,判官们也不会容忍她插手蓬莱继承人的事。
    可正在他要出言的时候,一个胸前画着令旗的高大卫士走进柏舟厅,臂膀上还插着支箭,神色惶恐。
    “阿抛,何事闯进来。”小郎君暗暗皱眉,莫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叫阿抛的卫士把臂上箭矢生生拔下,亮给众人看,那带血的箭簇竟是一颗鲨鱼齿做的。
    “贪狼?”诸人看到这支箭,纷纷惊叹,他们从柏舟厅一涌而出,朝城外的茫茫大海远眺。
    果然,摩伽罗那艘古怪的巨船正在天光下绕着蓬莱转圈,无数三角鳍在海面隐现,就像一群猛鲨在围猎鱼群。摩伽罗往前行进一点,天上的阴云就密一分,连蓬莱的制高点柏舟厅都能闻到空气里多出了丝丝腥气。
    “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小郎君握紧手中的斩马刀。他本来没打算邀请贪狼,可出于尊重,也去了使者知会。本以为他跟七杀一样,对他们蓬莱之事不会过于在意,但事与愿违,不仅七杀来了,贪狼也在这时候过来凑热闹。
    “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七杀笑盈盈地解释,“他根本不相信在座各位能重振蓬莱。破军是我们的老友,若是老友的基业守不住——那还不如吞并了它。”
    这倒确实是贪狼的思路。
    众人沉默了,贪狼的实力比之蓬莱不相上下,其摩伽罗号凶猛怪异,人头柱怨气遮天蔽日,若真打起来,不是不能拼命,但它这样在蓬莱周围打转施压,诸国商船、使船根本不敢靠近蓬莱,那和坚壁清野根本没什么区别。
    小郎君的脸色变得铁青。三大海盗里,有两位都明确表示支持建文,这个影响力可不低。他转眼去看建文,对方正微笑看着自己。
    一股怒气冲上小郎君的头顶。这小子故意扮猪吃老虎,其实心中早有成算。一把好牌,他一张一张打出来,这是在羞辱自己吗?
    这时建文抛出了第三次冲击。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册券书:“骑鲸商团已经发出了正式文告,若蓬莱的局势再这么持续下去,他们将重新考虑投资一个新的万商基地。”
    这一下子,把在座判官的舆论都炸开了。骑鲸商团的能量,覆盖北东南三洋,以金钱的力量左右局势。如果他们放弃和蓬莱合作,就意味着蓬莱一系的判官都将面临巨大损失。等到新的万商基地建立起来,蓬莱就彻底完蛋了。
    小郎君眼前一阵发黑,没想到骑鲸商团也站在建文那边。
    小郎君心里明白,在座的这些判官是最靠不住的。大势有利自己的时候,他们会纷纷主动献媚;当风向不对,这些人比老鼠跳船的速度还快。他感觉现在胜利的天平开始歪斜了,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个小混蛋只靠一张嘴一颗珠就夺走了自己的权柄。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没露出来。
    小郎君一亮斩马刀,冲建文喝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按海上的规矩办。你我站在蓬莱最高处的桅杆上,生死角斗,胜者成为蓬莱之主。”
    既然建文手里都是好牌,他索性来个釜底抽薪。用最简单也最古老的海上决斗,来化解掉传奇海盗和骑鲸商团的优势。这样一来,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就简化成刀剑对决了。
    判官们轰轰地嚷起来,他们最喜欢看这些东西,不由纷纷敲起桌子来。小郎君本来很得意,可他瞥向建文,却发现对方还是从容不迫,心里一沉,难道,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真的还有底牌?
    建文朗声道:“小郎君的提议,深得我心。我觉得就应该以决斗来定蓬莱之主。”
    判官们又是一阵叫喊,小郎君提起斩马刀,正要运气。只听建文又说道:“只不过决斗的形式,我想换上一换。”
    “什么?”众人俱是一愣。
    “蓬莱之主,可不只是武力强绝才能当上,否则贪狼最该坐这个位子。” 建文的话引起下面一阵哄笑。“若成为破军那样的人物,得有足够的手腕和胸襟,为所有人谋求利益,关心每一个人生死安危。我说的可对?”
    这话说得很漂亮,判官们纷纷点头称是,就连小郎君都不能否认。
    “所以我觉得,这个蓬莱之主的决斗,不能只是简单的打杀。”
    小郎君不耐烦道:“那你想怎样?”
    这时建文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制的鸟晃了晃。
    若说这鸟儿是木头刻的,可偏偏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全身隐约有金属般的丝丝光泽。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它的皮肉羽毛是由一块块小指甲大小的金色山桃木皮组装而成,这些木皮间由金属丝相连,金属丝又勾缠结股进内部的大小齿轮中。通过拨盘拨动齿轮,再由齿轮咬合转动来控制金属丝,金属丝牵拉山桃木皮,就会令小鸟簌簌飞动,制作之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建文举着小鸟,话语不紧不慢:“有件事,他人可能不知,但我想在坐诸位都应该知道,破军生前,曾经派船队去探访极东之国,寻找一样秘宝。”
    小郎君辅佐破军多年,当然早就听说过这件秘宝。那是破军生前便心心念念的至宝,据说是一件水晶雕琢的骷髅头骨,在极东的腾蛇子民之间流传,它蕴含了无尽的力量与智慧。破军派遣的寻宝船队杳无音讯也是实情,只是蓬莱一战后,小郎君也没有余暇关心此事。
    “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但也不算无功而返。”建文继续说着,将机械鸟脚上的传信筒打开,从里面抖出一卷尺许见方的薄布道,“因为极东秘宝的确切位置我最近已经找到,就在这枚机械鸟里。”
    “秘宝的信息……你找到了?”小郎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喃喃着放下斩马刀,接过建文的那片薄布。
    看小郎君一脸怔愣,建文提高声音:“这次决斗,我们不妨就以这极东之国的宝藏为目标。谁先夺到宝藏,就算完成了破军的遗愿,便承继蓬莱王的位置。诸位判官无论何种原因,都必须遵守蓬莱血誓奉这个人为主——如何,这个赌约你接是不接?”
    在海上寻找宝藏,武力、智慧、见识、勇气一样都不能少,确实是全方位考验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好题目。
    “你小子,究竟玩儿什么花样?”小郎君翻过来掉过去地看那布条,却不像临时拼凑出来的赝品,机械鸟也是蓬莱工匠的手艺无疑。没想到建文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这秘宝的下落,并且就在今天突然提出这件事作为赌约,这让小郎君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你为了蓬莱之位,到底筹谋了多久?”小郎君咬着牙问。
    建文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筹谋?我这次回蓬莱,本来只是想取船而已。”
    “什么?”小郎君错愕。
    建文正色道:“我本无意王位,可看你的种种做派,实在是忧心忡忡。破军的基业不可毁于你手,如今我真的要争上一争了。”
    小郎君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已经转过几个念头。现在连建文都知道了破军所说的宝藏,想必关于宝藏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四海。
    建文继续道:“这布笺上提到的一个怪岛应该就是宝藏所在地,是以骷髅头为标识。”
    听到这里,小郎君已经明白了建文的意思。小郎君本身并不是觊觎破军要找的宝藏,但这是破军多年的心结所在,为了不让破军的心愿落空,他也只能听听建文是想如何执行这个赌约。
    “我不敢确定那骷髅是不是破军想找的东西,但终归是唯一的线索,”建文指了指小郎君手上的薄布,“我们的起点是公平的。为了避免蓬莱诸位判官在这个事情上产生分歧,我不会借助这些判官的人、船协助。”
    小郎君挑了挑眉,玩味地动了动他的机械手:“对我的限制条件呢?”
    建文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你也只能用自己旗下的人马,并且中途不可以故意干涉我。”
    小郎君心中略感可笑。他清楚建文的实力,只有一条青龙船而已。而他麾下的直属舰队,少说也有二十余条,几千水手。真要论起找宝藏,对方绝非敌手。而正因为这样,建文的慷慨反而显得不真实,莫非这其中还有其他关隘?
    小郎君最终起身,将机械手背在背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朝建文举起左手:“好吧!人生能有几回豪赌,我就来当你的赌伴。”
    建文也笑了笑,转头上前几步将手抬起,掌心对着小郎君。
    “啪!啪!啪!”
    两只手连击了三下,击掌回声绕梁三转,赌约成立。
    ——先将宝藏带回蓬莱者,为蓬莱之主。
    一场后破军时代决定蓬莱归属的赌局,就此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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