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石堂听得儿子新车到货,比儿子更早一步飞到上海,打算跟儿子一起提货。但是等与儿子会合,见到价值不菲的新车golf gti时,柳石堂欲哭无泪,儿子花大钱买的竟然是夏利车一样没屁股的车,加上后备箱的门,全车才三扇车门,还不如夏利车的五门,多坐两个人,就得爬着进后座。车子里面他也看不出好处,内饰打造得不精致,不是那种一看就很鲜亮的,只有gti的招牌打磨得很精细。这种车开出去,那是会被人立即当夏利车看低的。
    “为什么买这种车?”柳石堂从坐上车开出车行的第一刻起,就追着儿子问这个问题。但是柳钧正高兴地玩他的新车,没心思理他的爹。柳石堂只能看着儿子双眼亮晶晶地操纵新车,一边儿生闷气。四五十万,竟然买一辆夏利车。他一直认为儿子能赚少花,是个极端出色的好孩子,想不到儿子平时不乱花钱,真乱起来,四五十万买辆夏利这种蠢事也会干。
    等柳钧终于将性能玩了一遍,才有心思告诉爸爸这车子好处在哪儿。转弯的时候他问一声没感觉吧,起步的时候问一声快吧,换挡的时候问一声没顿挫感吧,柳石堂毕竟是开车多年的,被儿子几声指点下来,即使他没扶着方向盘,也感觉得到这车子真如小钢炮一般。可他依然不客气地指出:坐着不舒服,噪音大,开出去没面子。他不肯乘这种小样儿的车回家,坐上飞机宁可继续出差。
    与柳钧前脚后脚提车的申华东为庆祝新车到手,呼朋唤友于周日去申家参股的、新近建设验收完毕等待通车的新路试车。柳钧通知钱宏明一起去,钱宏明一呼便应,独自开着他的宝马去往目的地。他去得稍早,一会儿工夫,他就看到一辆辆造型很不主流很不本分的车子,拽着轰鸣的声浪汇集起来。当然也有他开的宝马这种中规中矩车子,然而今天,中规中矩显然并非主流。
    钱宏明见到一个个驾驶者跳出车子,那些驾驶者基本上拥有年轻而无忧的脸。跟着那些年轻人跳出车子的是一个个美丽的女孩。钱宏明心想,果然都是公子哥儿,本地富豪第一代张扬的不多,许多身家不菲的老板开的不是广本就是别克。很快,钱宏明就见到柳钧的新车。在柳钧买车时候,他已经上网查到这种车子的照片,可等亲眼看见,依然忍不住摇头,模样实在太寒酸了。
    柳钧一到场地,都还来不及与钱宏明打招呼,就被他的那些车友抓去交流彼此的车子。柳钧见到梁思申居然也驾着保时捷在场,与申华东的车子成现场一时瑜亮。钱宏明此时成了边缘人,跟着大伙儿一辆辆地看车子,可是插不上话。那些话题,离他很远,那都是些饱暖后才会衍生出来的话题。钱宏明也不硬插话,他默默地听,用他精良的脑袋刻磁盘一样地记录。他终于知道,饱暖之后应该追求什么,才算不露怯。但是这些车子令人吐血的车价啊,连柳钧没尾巴车这种不要脸的价格都是那么咬肉。
    然后,钱宏明看着一帮人虽然嘴里嚷嚷友谊第一,却一个个憋足吃奶的力气冲上赛道。他唯有微笑旁观,看一大帮大人玩游戏。他身边唯有美女拉拉队,显得他有点儿格格不入。他左手压在唇边默默看了会儿,就悄悄走了。他并不喜欢这一群自以为是的骄子。
    柳钧却玩得兴高采烈,他车子虽然不是申华东的法拉利与梁思申的保时捷的对手,可是回国后第一次油门踩到底,肾上腺素升到顶,最大的爱好终于捡回来了。他跑直道不是大马力超跑的对手,就缠着申华东和梁思申赛弯道,他将车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虽败犹荣,结束时候,那真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畅快。
    一帮人赛后余兴未了,率领美女拉拉队杀奔饭店吃饭。唯有梁思申扬着兴奋的红脸告辞了。柳钧和申华东都松一口气。尤其是申华东,梁思申在,他还想好好玩吗?那可比他一个人一车拉上三个女孩还累啊,关键是照顾梁思申有责任没乐趣。若是梁思申身后更拖出一个宋运辉,他就死定了,得抓出他老爸才压得住阵,全场一群扑克脸的大怪,他还玩什么啊。
    饭后大伙儿k歌。柳钧以前几次应酬出入歌厅,对这种地方印象很差,觉得是个藏污纳垢的所在。今天全是朋友,大家找一个大包厢喝酒唱歌跳舞,全然自发,哄闹得不知多来劲。等唱歌唱饿了,出来再找地方吃饭,柳钧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印了多少唇印,总之拿纸巾一擦,满纸的姹紫嫣红。
    一行人也不用开车,直接奔进隔壁一家酒店。柳钧、申华东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疯玩的一个圈子,却不料有人坐在一角清清楚楚看着他们的疯闹,那是余珊珊。余珊珊与同事逛完街找个地方吃饭,不料见到两个所谓大好青年的真实面目。原来所谓留学,学来的尽是这种开放,男男女女在公众场合可以如此随便。看到柳钧身边的女孩子说话时候总往柳钧身上蹭,而柳钧则是来者不拒。而且她也不知道柳钧居然与申华东这么熟,她心里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在她面前合演了一出双簧。余珊珊看得心里针扎一样。
    柳钧根本没有感应,与大伙儿又闹又吃,饭后继续酒吧,玩得筋疲力尽,喉咙沙哑,才打车回家,睡一个好觉。第二天打上领带一本正经地上班,又是个认真干活的大好青年。回国这么多日子,终于找回过去酣畅淋漓的生活。人,活了。
    老张可谓是历尽冬寒夏暑,终于拿到有关部门开出的工亡事件补偿支票。柳钧看到支票上的数额,奇道:“才这么点儿?一次性支付,还是还有以后?”
    “一次性。因为死者父母都有收入来源。”
    “早知道理赔这么拖沓,理赔金额不高,我们还不如给员工买商业保险。当然,这由不得我。”
    令柳钧想不到的是,工亡员工家属接到通知却不敢来腾飞取款。经事故时候那么一闹,柳钧与老张也不敢去工亡员工家属家送钱,彼此存着戒心。大家唯有约银行见面。
    柳钧带着出纳一到银行便看见工亡员工的父母和姐姐姐夫四个。他将支票交到四人手上,对方一看数目和他们参与追索补偿会议得到的数字一样,便一声不吭转身去对公窗口提现,看也不要看他。柳钧让出纳跟上,他去对私窗口提出十万,直接捧着一摞钱走向正拥在对公窗口数钱的一家四口,将他私人的钱与那堆钱放一起。
    “这是我私人的歉意。眼下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你们遭受的巨大损失,非常对不起。”柳钧深深鞠躬,起身看看工亡员工家属的惊讶,拉起出纳离开。去时,与来时不同,四双眼睛齐齐看着柳钧,直到他消失于门外。
    私人补偿十万,事先柳钧不曾与老张提起,当然工亡员工家属更不会知道。那起事故之后,柳钧常常想起一条浸血的人命,想起工亡员工父母欲绝的悲伤,更想起双方的冲突,和冲突最后非正道的解决办法。他今天只想用他的直觉告诉那对父母,他不是害死他们儿子的恶人,他不是蛮横霸道的土财主,他不是不懂敬畏生命的混蛋。
    但是,他当时处理问题的方法肯定有错误。
    回国两年多来,他不断地遇到新问题,不断地求解,又不断地积累经验。对问题的态度由原先的惊讶甚至激愤,转为熟悉、熟练,而今在遇到日常问题时候,他已经得心应手。若是去年的工亡事故发生在今天,他相信他能处理得更好,他会知道哪儿可以进,哪儿可以退,怎么不违背心中的原则,不削弱自己的利益,又将对方的感受考虑进去。这不,他去跆拳道馆挨打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
    他在成熟,他已经很久不曾拍案而起。
    相比柳钧的成熟速度,钱宏明女儿小碎花长得就跟春天竹园里的毛笋一样快。钱宏明工作忙碌,养育孩子的重任大多落在嘉丽身上。嘉丽与保姆忙不过来,好在她知道柳钧一呼就灵,比念芝麻开门还灵。
    申华东傍晚寻找柳钧时候,柳钧正陪着同时
    发烧的嘉丽和小碎花看病打针。因此柳钧一看是申华东的来电,就条件反射地道:“没空吃饭。”
    申华东悻悻地道:“我们再怎么也不算是酒肉朋友吧,我们是同情兄弟。正经事找你,我在市一机开会,希望你来一趟。绝对给你惊喜。”
    “我是真走不开。陪朋友在医院里。你听听环境……”柳钧将手机朝向一个正被针扎得哇哇叫的幼儿。申华东只得要去医院地址。柳钧接完电话,见嘉丽很内疚地看着他,连忙道:“我这个朋友叫我一般不会是正经事,别担心。小碎花睡着了,你也闭会儿眼睛吧,我看着吊瓶。”
    “小碎花看见是柳叔叔抱着她,特别安心。”嘉丽自己心里也很安心,早已知道柳钧是个负责的朋友。她放心地闭上眼睛静养。
    申华东抓着一堆图纸匆匆赶来,看见眼前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场景,目瞪口呆了足有一分钟,还是护士被他挡道,推他一下,他才还魂。他走到柳钧面前,见柳钧撮唇让他噤声,他左右看看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注射室,只能出去外面等待。他不晓得那个小小的孩子与旁边温婉的少妇是柳钧的谁,他被搞糊涂了。
    申华东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见柳钧抱着小孩,耐心地配合着少妇病弱的步调,走出注射室。柳钧见到申华东耐心等着,也是惊奇:“你还真有天大的要紧事?我送嘉丽回家,你找个地方吃饭,我立刻去找你。豪园吧,近。”
    “嗯,是汪总让我找你。本来汪总也在会议室,等不及你了。我去豪园等你。”申华东显得病怏怏,可还是对着冲他微笑的嘉丽勉强挥手道别,心说柳钧什么时候找的老婆。
    柳钧将嘉丽母女送回家,才赶赴豪园。申华东这个大少难得坐在大厅用餐,打横坐一个大汉,与申华东说着什么。柳钧过去坐下,看清大汉偏瘦、硬朗而轮廓分明的脸,只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微凸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儿病态,好像是严重高血压之类的富贵病人。申华东一介绍,柳钧得知这是豪园老板雷东宝。
    申华东抓着柳钧紧问今天医院那母女是谁,什么关系。柳钧解释是钱宏明的老婆,可申华东硬是不信,一径胡搅蛮缠。雷东宝在一边听得心烦,告辞离开。等雷东宝一走,申华东呼出一口气,立刻停止追问。“雷大叔同志太爱关心下一代了,我每次来豪园,都被他拖着关心工作生活,问这问那。幸好他看你不顺眼。你别吃饭,先看图纸。汪总说你看得懂,不用我跟你解释。”
    柳钧本想说他早饿死了,不看图纸,但一听是汪总吩咐,他就乖乖展开图纸。汪总经常跟他通话,告诉他市一机正由汪总挂帅,首创与大学合作的模式,加大投入研发新品。从市一机跳槽过来的工程师也告诉柳钧,市一机技术班子研制的正是柳钧辛苦研究出来的系列产品,据说很有进展。柳钧很想知道他们研究进度,正好,送上门来了。他看到第一张总图,就已心中明了。市一机巨资投入出成果了。
    申华东细细留意柳钧的神色,至此才问:“从此你们不算是独家了吧?”
    “叫我去市一机开会,就是这事?”柳钧将图纸卷上,“给你们做技术鉴定?”
    “是汪总很兴奋,希望你参与鉴定。我和我爸希望跟你谈谈,我们做同样的产品,如何瓜分市场。”
    “瓜分?以你们市一机设备的生产能力,你们打算留几块肥肉给我?”
    “你稍安毋躁,你知道我们的研发投入是多少吗?单单是给大学的,就是五百万,可大学异常磨蹭,最后只做出数学运算的部分。杨巡现在每天见面就唠叨败家,心疼得不行。我们也清楚,这么巨大的投入,收回异常艰难。起码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市一机肯定是亏本运行……”
    “不正好让杨巡萌生退意吗?你打的不正是这个算盘吗?”
    “杨巡已经退了,他决定专心搞房产。”
    柳钧吃惊,第一反应竟是问:“杨逦也退出?董总呢?”
    “杨逦退出,董总留任。你怎么不问问你腾飞该怎么办。我们两个以目前的局势,不是竞争对手,就是合作伙伴。”
    “我们可以做竞争对手,但绝不可能做合作伙伴,两家公司的身量决定了我做你从属,才能合作。对吧?所以你要我去市一机开会,已经把我当殖民地了吧?”
    “我们签订价格攻守协议,我们需要共同维持产品价格,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两家打价格战的话,两败俱伤。”
    “我不做殖民地。”柳钧断然拒绝,“这块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做殖民地只能苟且偷安,不用多久,即使你不想,你爸也会灭了我。”
    “跟我们竞争你没任何好处。我们作为上市公司,起码有一条你吃不消,我们可以倾销打压你。你回家好好考虑。”
    “别这么狰狞,好吗?你话里面的刀子太锋利。”
    “我看你一点儿危机感也没,不得不点醒你。”
    “你不点醒我也知道,前面两条路,竞争是一头撞死,签约是绑起来慢慢饿死。你让我决定怎么死,你说我该怎么决定?”
    申华东沉吟:“对不起,柳钧。不过在商言商,只能如此。”
    柳钧无话可说,这种结果他早已设想过不止一次两次,在不菲的利润面前,当然会有厂商前赴后继地研制,他想了会儿,无奈地笑笑:“我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全让你打破了。难怪我前几天好不容易早睡时却心惊肉跳地觉得这好日子太不真实。”
    “打算怎么跟我竞争?”
    柳钧摇头:“我还没想好。”
    申华东终于忍不住道:“你倒是给我一个准话。抢余珊珊的时候你怎么就那么积极呢。”
    “机械制造行业很大,门类很多,产品恒河沙数,未必到时就你一家独大,周围寸草不生。我激动个什么。”柳钧沉吟一下,毫不犹豫地提出,“我可以退出这个系列产品的生产,但是我有代价,你花一千万买断我的技术。”
    “你疯还是我疯?一千万!我全部研发投入也不到这个数。早如此,我还不如一分钱不花,直接问你买。”
    “我听说古玩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人为保证手里一只花瓶的独一无二,他把市面上其他几只花瓶全部高价买来砸碎。最终他将手中独一无二的花瓶卖出高于全部花瓶总价的价格。我也可以索性把技术零卖给别家,捞笔一次性的,怎么都比在你的阴影下把产品越做越死来得好。你可以考虑我提议的可行性。”
    “别赌气,我跟你谈认真的。”但申华东说话时候已经醒悟,柳钧并非赌气,而是就事论事。这种事,柳钧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做过一次,做得市一机库存积压如山,杨巡亏得苦不堪言,才会上演柳钧皮肉吃苦的事件。那么毫无疑问,若是柳钧此次也是恶意低价售卖技术,他在市一机投入的近千万研发资金等于全部泡汤。恐怕到时候他也会生出持刀斩柳钧手指一根的冲动。申华东一直想看柳钧激动,这下反而是他激动起来。他看着依然不激动的柳钧,怒不可遏。
    柳钧静静注视着申华东脸色的变化,心想虽然杨巡比他和申华东大不了多少,可杨巡着实比他们两个老成无数,他直到最近才能领会杨巡的能力。“我跟你继续深入地认真下去。”他指指图纸,“这个产品系列,我早已申请专利。刚刚我看了图纸,你们的新设计虽有不少故意绕开我的意思,但最终没有跳离我申请范围的框架。这是你们对我的专利说明吃得不够透。也说明,到目前为止,你们技术人员的水平还不足以挑战我的高度,呵呵。东东,我亏就亏在缺资金,但你因此轻视我,拿我的产品下刀子,我倒要看你这跟屁虫做得成做不成。”
    换作杨巡,此时根本不会将柳钧的话当回事。杨巡不遵循规则,自然,规则对他无用,恰好这个社会也支持
    杨巡的态度,规则只限制心中对规则有点儿敬畏的人,比如申华东。柳钧与杨巡对话,基本上是鸡同鸭讲,全不对路;与申华东对话,则是你来我往,有答有对。从申华东的哑口无言,柳钧看到自己这两年的长足进步。他初来时的不快消减了许多。
    申华东则是非常不快,无论是追女人,还是赛车技术,他都小输柳钧一截,这是他积极争取管理市一机的重大原因,也是今天产品才刚试样成功,他就迫不及待地找柳钧见面的原因,他想看到柳钧的愤怒,就像柳钧每每总是看到他的愤怒一样。可是申华东挺失望,柳钧反将了一军。可申华东还是不死心地问:“你转换产品,那是必然了。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不告诉你,免得我的产品才上市,才将市场做热,你紧跟坐收渔利。起码,我需要一段时间的收获期。”柳钧见申华东微笑,便不怀好意但强颜欢笑地又补充道,“不过我替我们的工程师们谢谢你。他们这一年多研制出的不少可爱玩意儿,眼下都被我锁在保险箱里。这下可以见光了。”
    “你们的技术团队并不大,才不到十人。”申华东吃惊,“锁在保险箱里的那些……领先吗?”
    “不领先的,直接襁褓里杀掉,要不然要我这领头人干吗?你既然知道我技术团队有多少人,那么你清楚我那儿的检测设备,从大约一个月后起,将超越你们市一机吗?你知道我每月的研发投入占产值的百分比是多少?你还知道,一个领头羊的作用有多大?”
    “你的研发投入占比是多少?”
    “你们市一机的利润率。所以你看,我不可能跟你低水平竞争,不可能做大路货。我只能高精尖。而你跟我竞争,也是不明智的,你规模大,资金足,但是库存大,掉头慢,反应迟钝,就像一艘大船。你如果跟我比追逐,你显然不明智,你跟不住。因为你们一开机就是大规模的量,大规模的周转资金,大规模的库存,我只要拿出以前对付杨巡的手段,你遭遇打击的时候停都停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损失加剧,这叫惯性,物体质量越大,惯性越大。所以我不清楚你盯着我干吗,短视,短视之极。”
    申华东侧身不情不愿地斜睨柳钧好半天,才道:“我讨厌你。”
    “我更讨厌你。但你还是必须回去考虑,我给你一周时间,买不买断这个系列的技术专利。一周后没回话,我就采取措施。”
    “我非常讨厌你。不可能一千万。”
    两人草草吃完饭,白眼相向地各自结账。但才出饭店玻璃门,忽然眼前强光一闪,似乎是照相机的闪光灯,两个刚从灯光中走出的人顿时成了亮眼瞎子。随即哄闹声四起,都是女人的尖叫声,伴随而来的是奶油蛋糕袭击雨。“哇,阿三的生日愿望太灵光了。”“才许愿天上掉帅哥,不到一分钟,一掉就是俩。”“帅哥,一起去k歌吧,今天我们阿三生日。”……在叽叽喳喳中,却传来一锤定音:“这两个阿三我全不喜欢,太奶。”
    眼睛刚刚适应黑暗,又手忙脚乱抹去一脸蛋糕的柳钧与申华东听得最后一句话,又惊又怒,可是又只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眼前嘻嘻哈哈摇摇晃晃的是七八个女人,而且都是年轻醉女人,一堆的环肥燕瘦,他们胜之不武。两人唯有嘀咕几声,自认倒霉,避开三尺而走。可是那几个女人却不依不饶,有一个女人口齿不清地道:“阿三说得不错,俩大男人一点反抗也不会,比蛋糕上的奶油还奶。”
    柳钧和申华东倒是又站到同一战线,一起倒退撤离。柳钧坐进自己车子之前看阿三一眼,见是个微胖的女孩子,长得一脸福相,圆眼睛小嘴笑眯眯的脸,头上戴一顶纸糊的皇冠,大约是蛋糕店送的,很傻气滑稽。
    申华东站柳钧的车外郁闷地道:“我真想跟她们比比谁更十三点。”
    “你想发十三?跟我对打?”
    申华东忙道:“不,不,我不当你的沙袋……”
    但是两个人才刚恢复的对话被那群醉女人打断,那几个人托着蛋糕盒来赔礼道歉,邀请两个人去喝酒,权当赔罪。柳钧一看不对,连忙轰起油门,老鼠一样地窜出去,留申华东独闯盘丝洞。申华东眼看醉女人不可理喻,来不及撤回自己车子,操起飞毛腿追着柳钧的车子跑。柳钧只能放他上车,两人才算摆脱醉女人纠缠。
    柳钧见申华东上车良久还不说话,就直奔七寸而去:“市一机的工人很难管吧,你吃到苦头了?”
    “唉,说给我家老头子听,连老头子都不敢相信。国企出来的工人老大哥太牛气了。”
    “我见识过,那些人原本是体制内的老大哥,他们不适应头顶有老板的日子。前年见杨巡治那帮人的态度,我当时叹为观止,基本上将杨巡的管理方式视为反面教材。到现在才明白,大多数时候杨巡的法子是最管用的,我现在偶尔也如法炮制。但是管理需要恩威并用,杨巡侧重于威,工人在他面前一个字也不敢说,在他背后怨声载道做手脚。我还在寻找恩威之间的那个度,希望我在德国公司里感受到的企业文化企业向心力,能移植到我的腾飞来。”
    “是不是得磨得像你一样没脾气,才算成功?”
    “要不要对打试试我的脾气?”柳钧在公司克制再克制,越来越觉得不像是自己,本就不喜欢,眼下被申华东一再地指出没脾气,他胸闷得要死,也句句直指申华东软肋。
    “我没恶意,可我有时从市一机出来真的想找人打架,打完坐一起喝啤酒说管理体验,可惜你是练家子,郁闷。我问我家老头子怎么解决因忍耐咽下去的那口气,他说他去澳门大赌一番,输个几十万出去,输得心疼了,回家就心平气和了。就跟女人上街疯狂购物是一个道理。我最近憋死了,还得假惺惺在公司装海外归来的金装青年,装作我的洋mba就是比董总的土mba深奥,妈妈的啊,我憋死了,我要做野人。咦,这是哪儿?”
    “我家楼下地下车库。愿意的话,跟我上去喝酒吹牛,我叫上杨逦,她对市一机管理很有一套心得。”
    “她?听说每天装腔作势坐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只会夸夸其谈,不敢下车间。不要她,咱纯爷们说话。”
    “她说的很多体验,我觉得有用。”柳钧一想,家里没啤酒,只得立马转身去外面小店买来一打。
    两个人将柳钧的沙发搬到阳台上,一人霸占一条沙发,一人分得六瓶啤酒,就着柳钧做得不错的炒鸡蛋和油炸花生米,滔滔不绝地聊了一夜。到天色渐白时,申华东终于承认,他爸发配他去市一机磨炼的决定,正确。而柳钧表面上的没脾气,正是他未来的发展方向。
    申华东回家后,虽然心中生出不该抢夺朋友财物的念头,可他实在抗拒不了系列产品的诱惑。经双方友好磋商,不久,柳钧以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格,将他用半年多心血研发的系列产品技术转让给市一机,他顺便做个人情,将产品市场也交给市一机。
    杨巡闻此消息,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精明的申宝田做出的决定,他认定这是申宝田傻儿子的败家行径,若他还在市一机,必定拼死抵制。他当年亲眼看着柳钧将产品研发出来,明察柳钧花费多少时间,动用多少途径,消耗多少材料,他完全算得出这个产品的实际研发成本。柳钧若是敢跟他开这么个价,他准将柳钧的脑袋拧下来,掏出脑浆替柳钧好好洗洗。虽然杨巡清楚现在市一机已经不是他名下产业,可是看着申家乱花市一机的钱,杨巡禁不住地心疼。可再心疼,那也不再是他的财产。杨巡而今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前进厂地块的开发,他将在那儿建造一座宾馆。有熟悉宾馆的杨逦配合,有他本人在豪园协助管理餐饮的经验,项目进展迅速。
    建造星级宾馆,曾经是杨巡渴望而最终无奈放弃的梦想,而今,他有钱了,可以美梦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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