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如期而至,辞旧迎新,鞭炮隆隆,硝烟在空中飞舞,浓郁的气味弥漫,直刺人的鼻孔。春暖花开,气象万千,时代在飞跃,社会在发展,改革开放深入人心,祖国大地焕然一新。人们的衣着变了,由旧变新,由灰暗变鲜亮,人靠衣服马靠鞍,人们的精神面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人们的外貌也变了,脸儿绽出光彩。洪卫寄了张音乐贺卡给雪儿,祝她大年初一生日快乐,还抄了一段朋友寄给他的祝福语:
    瑞雪积丰门,闲阳照景深,
    又到换岁时,围炉思故人。
    笑斟一杯酒,遥举香可闻,
    祝汝身康泰,永保快乐心。
    洪卫每天就是陪几个老同学串亲访友,洪妍整天像个跟屁虫。妹妹上了高中,出落得像水仙花一般了,他疼爱她,让她跟着一起玩,她对哥哥的大学生活处处好奇,问这问那。
    “考上大学,自己去感受。”洪卫激励她。
    “卖什么关子?拽什么拽?到时候我也考你们大学。”洪妍小嘴一噘,煞是可爱。
    初十,洪卫就返校报到。大学生活应该是自由的,但大多数同学并不随意挥霍时间。他感受着大学的学习氛围,努力充实自己,上课认真聆听教师的讲授,下午打球,晚上到图书馆看书,看专业资料,看课外专题,看小说杂志,波澜不惊,井然有序。他感受到了三、四年级学兄学姐的拼劲,考研成了他们的明确目标,孜孜不倦,争分夺秒。
    洪卫沉浸在爱情中,雪儿成为他生命中的维纳斯女神。一有闲暇,她就飞进他脑中,没有轻歌曼舞,只有文静的微笑,滋润着他的心灵,他闭目沉思,幸福而满足。每周二、五,他准时到体育馆。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与雪儿相依相偎,执手相牵,非常开心。爱情就是一种思念,让你零乱飘飞的思绪有个航向;爱情就是一种寄托,让孤独幽寂的心情有个归宿;爱情就是一团火焰,让你冰凉的身体燃烧,如野火春风。唯一遗憾的是雪儿周末回家,洪卫想陪她过星期日的计划难得实现。他也试探过要到她家玩,她荡漾的笑容如轻柔的气球,让他捉摸不定,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大学生活丰富而充实,校园里有学生影院。每个周末,学校还有舞会,各系各班自己组织,开个大教室,摆上简单音响,灯光摇曳中,男女同学手搀手,翩翩起舞。不过洪卫思想不够开化,他还没从中学时代男女不讲话习惯中完全摆脱,对男女搂抱起舞心存芥蒂,隐隐有些反感,但不说出口。作为班干,他自然有义务为同学组织舞会,丰富业余生活,放松身心,陶冶情操,增进友情,增进青春期男女接触机会,或许能开放爱情之花呢。他喜欢静坐舞厅某个角落,看同学跳,听音乐飞扬,只是没人唱歌。薛青是个舞林高手,快四、慢四、快三、慢三,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只要她在场,男同学精力充沛,乐此不疲。薛青更是精力旺盛,在男同学万般宠爱中跳到曲终人散,像只旋转不停的陀螺。洪卫觉得自己是个另类,每次都一直坐到结束,显得不伦不类,与气氛格格不入。
    洪卫有很多爱好,除运动外,他喜欢看书,还喜欢写写。最擅长杂文,他的观点鲜明,视角犀利,颇有特色。也写些小小说,散文诗歌,常常投给校报,挣些稿费和名气。他成了校报通讯员,针对校园内寻物启事满天飞舞的现象,他写了篇杂文《归来吧,归来哟》,因切中时弊,荣获年度一等奖。洪卫也被评为校报优秀通讯员。
    薛青越发忙碌。她是校报编辑抢手的作者,她的朦胧爱情诗迷倒一大片少男少女。学校文娱联欢,她的拿手绝活是舞蹈《白毛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她的演出古朴自然,原汁原味,韵味无穷。多少“大春”在台下脉脉含情,双眼喷火。一年一度的“校园十佳歌手”大奖赛上,“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她的一曲《橄榄树》大获全胜,“校园十佳歌手”称号唾手可得。学生会改选,在文娱部部长职位争夺中,她轻装上阵,对手不战而溃,她胜得轻松。娴熟的普通话使得“校园广播之声”主持人成了她的另一头衔。她好运亨通,父亲又升任副县长,她也更加自信从容,成了校花。她的出类拔萃与众不同,既有脱凡超俗的典雅,又有雅俗共赏的野性。她的周围簇拥着形形色色的男同学,甚至有不怀好意的讪笑。送贺卡,请吃,邀玩,洪卫大沾其光。薛青来者不拒,有送必收,有请必到。洪卫郑重其事劝过她几次,她理直气壮,心安理得。不过,贵重礼品她坚决不收,一副功得圆满的知足感,头昂得像骄傲的小公主。
    徐根喜有些紧张。上次打架,学校为严肃校纪,惩前戒后,双方各打十板,给他和扎桑各记过一次,另有五名同学给予警告处分。他对学校并不耿耿于怀,只对薛青牢骚满腹。他听从洪卫的劝告,由大刀阔斧变为细水长流,希望滴水穿石,慢慢打动薛青。但她似乎变得老奸巨猾,不给他任何独处的机会,让他颜面尽失,大光其火,只是火不能外燃,只能内烧,弄得他五脏俱焚,心如刀绞。而她周围围满了面孔不一目的同一的男生,像一批批蝗虫。尤其是体育系三年级的美男子彭方盯上薛青后,徐根喜毛骨悚然,知道形势岌岌可危。彭方父母都是外交官,他养尊处优,优势明显。果然,形势急转直下,薛青居然与彭方有了交往的趋势。徐根喜沉不住气,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又天天到薛青宿舍玩,只是难得遇到她,其他室友又冷若冰霜。他又到图书馆抄抄摘摘,博古引今,炮制一封封火辣辣的情书。情书连续送到薛青手上,她忍无可忍,写了一张纸条,请圆眼女生交给他。徐根喜迫不及待展开,纸条上只八个娟秀的大字:“我有男友,好自为之。”
    八个大字像八块方砖,砸得他晕头转向,万念俱灰,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约洪卫到食堂小炒部喝酒,要了瓶白酒。洪卫不准,便换了三瓶三泰啤酒,洪卫一瓶,他两瓶。徐根喜情绪低落,洪卫边喝边劝,谈人生,谈理想,谈爱情。一瓶下肚,徐根喜的怨气随啤酒泡沫上涌翻滚,终于喷射而出:“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爱一个人好难!中学时代,我只埋头苦读,专心致志,为的是光宗耀祖,跃出农门,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时懵懵懂懂,什么都不开窍。上了大学,才知道天地如此辽阔,世界如此美好。才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奥妙。过去,虽然也有过对女同学的好感,但一直以为那是不健康的心理,拼命压制自己,现在到了释放的时候。我终于遇到了心目中的白雪公主。真诚地谢谢你,让我在纯洁浪漫时节邂逅了薛青,我的生命从此有了亮色。我有自知之明,她是天鹅,我确实是癞蛤蟆!不错,蛤蟆虽丑,不及青蛙。但青蛙胸无大志,坐井观天,永无出头之日。至少蛤蟆有梦,没有梦想就没有现实,虽然梦想未必成为现实。蛤蟆未必能吃到天鹅肉,但不去梦想永远吃不到。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或许一不小心癞蛤蟆还真能咬一口天鹅肉呢!不过你放心,我理智犹存,不会瞎来,今天来之不易,我会珍惜。我已打了两次架,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父母含辛茹苦培养了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洪卫突然对徐根喜有了一份敬佩,这份敬佩把对他的旧印象冲击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两人吃吃谈谈,时光悄然流逝,食堂师傅们不耐烦地看他们。洪卫扭头一扫,不知不觉中,食堂只剩他们两人。他们喝尽酒,扒完饭,喝光汤,回宿舍。徐根喜红了脸,一路慷慨激昂,愈发容光焕发。突然,徐根喜停下脚步,笑容消失,目光凝固:薛青和彭方亲密无间,说说笑笑迎面走来。薛青看见了他们,小鸟依人般向他们挥手,洪卫也扬手招呼。
    徐根喜脸色倏变,严词责问:“薛青,这么晚了,到哪里去?!”
    “
    回宿舍!”薛青没好气地走过去,瞪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神经病!”彭方轻蔑地斜视。
    徐根喜双目喷火,双拳紧握。
    “走吧。”洪卫死死拉住他,拖向宿舍。
    徐根喜的脸色变成猪肝,昂着头,咬着牙,双眼死死盯住远去的两人。回到宿舍,他心烦意乱,溜溜达达转着圈。他取了茶杯,从桌下拎出水瓶,哆哆嗦嗦揭瓶盖。
    “我来。”洪卫恻隐之心顿生,趋步上前。徐根喜闷头一推,洪卫差点摔倒,不满地瞟了瞟他,便坐到床上不惹他。
    徐根喜倒水,终于没控制住自己的手,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开水烫着了他。他忙放下水瓶,右手托着左手,冲出宿舍,奔进盥洗室,扭开自来水龙头,把左手放在水柱下冲,嘴里嘘着寒气对手吹。洪卫跟进来,捧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像胡萝卜。
    “痛吗?”洪卫抚摸着他的伤处轻轻问。
    徐根喜目光游离,不吭声。
    “痛吗?”洪卫锲而不舍,追问一句。
    “痛,心里痛!爱情没了,还在乎这点小痛!”徐根喜木然冲着手:“你忙去,让我一个人待会。”
    洪卫瞟了他一眼,回宿舍。他躺到床上,看《丑陋的中国人》,津津有味。他喜欢柏杨,喜欢柏杨的诚实和尖锐,他的观点犀利,思想深刻,很合大众的胃口。“欧洲人喜欢打桥牌,便于沟通;日本人喜欢下围棋,有全局观念;中国人喜欢打麻将,各自为政。”多么精妙的语言,洪卫拍案叫绝。他忽然想起了徐根喜,便收起书,翻身下床,去盥洗室看,空空如也,于是又回去继续看书。
    “洪卫,徐根喜在薛青宿舍楼下发酒疯呢,快去看看!”同学冲进来,大声喊。
    洪卫随同学到女生宿舍楼前。一团人影中,徐根喜双手高举,如展开的翅膀,仰脸高呼:“薛——青——,我——想——你!”
    “薛——青——,我——想——你!”
    声嘶力竭,情真意切,如咆如啸,神情悲戚。他的眼里居然泪光莹莹,洪卫有些感动。有光亮的女生宿舍窗口,全都伸出鸭颈般的脖,兴奋地看西洋景。
    “嗷——嗷——嗷——”夜空下,有男同学起哄,像狼一样号叫。
    “徐根喜,回去!”洪卫和同学冲上去,抱住他。
    “别管我!别管我……”他像只发情的公牛,蹦着跳着,乱拱乱踢。他很快挣脱他们,踉跄地扑向宿舍窗户,执著地仰面喊叫:
    “薛——青——”
    “薛——青——”
    突然,他的喉头一涌,立即低头弯腰,“哇哇”地吐。一股污浊难闻的味道发散开来,附近同学全捂起鼻子。洪卫和同学正在劝他,一阵急促脚步奔沓而至,学校保卫科人员冲过来,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徐根喜,他手舞足蹈,乱蹦乱踢。五六个大汉包围他,钳住他的头,钳住他的手,钳住他的脚,他成了一段木头,无声无息被抬起来。洪卫想帮他,却有心无力,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进了保卫科。
    徐根喜屡次触犯校纪校规,系领导责令家长把他领回家反省。徐父背了满满一麻袋家乡特产,风尘仆仆乘火车到南京。他走进宿舍,洪卫觉得他就像一棵枯树:矮小身材如树桩,浓密皱纹像树皮,稀疏灰白头发如冬天的枯枝落叶。徐根喜从床上翻爬起来,眼里满含恐惧。父亲湿润了双眼,伸出粗茧如蔓藤的手,抚摸住儿子渐埋渐深的头,重重叹口气,然后拉了他出去。一上午,父子俩跑了该跑的地方,找了该找的人,把一袋特产分得精光,最后回到宿舍向大家告别。徐父连声抱歉,说特产带少了请多包涵,下次一定补上。
    徐根喜被父亲带走,宿舍里显出空荡,洪卫觉得心理上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应负连带责任,如果那天不放任他喝两瓶啤酒,或许事情不会如此糟糕。不过他也知道,出事是迟早的事,实际是防不胜防。
    薛青有些尴尬,甚至不知所措,没想到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她想到当初洪卫的劝诫,自己掉以轻心,没有重视,让徐根喜有了得寸进尺的信心和机会,是自己害了他!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憨厚的笑容,这笑容突然让她有了温暖的感觉。她觉得不能再拖泥带水,于是立即作出决定,与彭方正式确立恋爱关系。
    彭方喜出望外,“徐根喜事件”曾让他处境维艰,现在倒帮了他,他觉得尘埃落定。站在近水楼台,他草木皆兵,决心做一只蜘蛛,用自己千丝万缕的爱恋把她团团缠住。薛青有些窒息,她渴望生活中有些缝隙,自由呼吸,享受生命的空间。彭方自有彭方的算盘,噼噼啪啪,精打细算,旗帜鲜明地表明薛青是自己的领地,他人不得觊觎。不过,彭方有些失望,除徐根喜,还有李根喜杨根喜王根喜吴根喜……一个个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他们没把彭方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对薛青大献殷勤。彭方怒火中烧,又不便发作,只得强作欢颜,显露男人的宽宏大度。他像赤道附近的暖流,用满腔炽热浸泡着薛青。他佩服这些同学的勇气,有些坐卧不安。同学自有他们的优势,要么成绩拔尖,要么家境显赫,要么相貌出众,当然,有的兼而有之。彭方惊诧莫名的是徐根喜貌不惊人,一穷二白,是一只标标准准的癞蛤蟆,于他,女同学都是天鹅。偏偏他狗胆包天,色胆包天,挑了薛青这只盛气凌人,壮志凌云,凌空展翅的美丽天鹅,令彭方郁闷。不过彭方没把同学的威胁看得过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和魅力。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威慑力,这股威慑力来自青年作家范天。范天才思敏捷,才华横溢,近几年推出好几本卖座的都市言情长篇小说,轰动文坛,声名鹊起。他的作品构思大胆,思想前位,以情节出位深受千千万万少男少女的青睐。实践出真知,彭方始终认为他的小说源于他的生活,他一定是位多愁善感,广播情种的花花公子,否则他写不出如此优美而略带忧郁色彩的爱情故事。范天是中文系讲师,任薛青的班主任,年近而立,清风道骨,飘逸的长发映衬出浑身的俊逸儒雅。薛青隔三差五虚心向范老师请教,崇拜的目光令彭方醋海翻波。彭方见多识广,对薛青围追堵截,死缠滥打,但绝不粗鲁莽撞,而是以柔克刚,点滴入微。
    一个星期天,彭方请了朋友到家里吃饭。他骑着嘉陵90摩托车,带着薛青回家,她温顺地搂着他厚实的背,耳边呼呼生风。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温暖的阳光照射大街,全世界都暖洋洋的。摩托车是身份的象征,街上很少,彭方挺着腰,目光炯炯,拉大油门,摩托车风驰电掣,行人侧目。薛青有些害怕,双手死死箍住他,丰满而柔软的胸部点着他的后背,他心驰神往,内心的岩浆突兀喷发……
    沿着中央路北骑,接近汽车站时,他们拐进一幢公寓。爬上三楼,彭方轻轻敲门,一中年妇女开了门,对薛青莞尔一笑。薛青眼前一亮:客厅宽敞整洁,迎面是一台25英寸大彩电,左右各一只大音响,彩电对面墙角是黑色真皮沙发,前面茶几上摆放一部黑色电话机,她暗暗咂舌。虽然薛青的父亲是副县长,但家里摆设与之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不算电视是黑白的,电话在全县也没几只。从厨房飘出袅袅香味,变成馋虫,钻进她的鼻孔,她感觉有些饿。中年妇女穿着整洁,围着锅煎炒烹烧,热情地冲薛青一笑,她看到一台洗衣机静卧角隅。
    “我家保姆。”彭方介绍。
    “你还要请保姆?”
    “爸妈常年在国外工作,请保姆主要照顾我生活。”
    他领她参观,进了父母卧室,翻出相册给她看。薛青细心地一页页翻,崇拜的目光舍不得离开。他笑了,笑容饱含自豪和骄傲。
    朋友们陆陆续续到来,有体育系同学,也有他中学校友
    ,济济一堂,正好十人。中年女人一碗碗端上菜,色彩鲜艳,香味浓郁,热气腾腾。彭方最后端上生日蛋糕,寿桃点缀其中,鲜红欲滴,薛青惊讶地瞪大眼。
    “今天是我的生日。”彭方笑了,嘴角微翘。
    “对不起。”薛青有些措手不及,“我没有准备礼物呀!”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带一张嘴足矣。”彭方在众人闹哄声中插上二十一支生日蜡烛。
    “彭方,许个愿!”朋友们哄闹道,大家七手八脚地点燃了蜡烛。
    他听话地闭上眼,面对蛋糕,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睁开眼,在众人欢呼声中,深吸一口气,把嘴巴变成圆,奋力吹向蛋糕,蜡烛全部熄灭,飘出缕缕白烟。
    “哦——”大家鼓起掌。薛青双手拍红,如同她的双腮。
    除薛青外还有两位女孩。男孩开了白酒,女孩开了啤酒,大家互不熟悉,不免拘谨。大家浅浅地抿酒,三个女孩文雅地搛菜,文静地塞进嘴里,文气地咀嚼,连脸上的笑容都文绉绉的。
    “彭方,刚才许了什么愿?”朋友戏谑。
    他的目光温和地罩住薛青:“感谢上苍,感谢缘分,赐给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我会珍惜!”
    薛青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绞相融,大家都喝彩鼓掌。
    她的情绪受到感染,倒了啤酒,换成白酒,举起满满一小盅站起来:“彭方,今天我准备不足,没有带礼物。但我还有一份真诚和一份热情,祝你生日快乐!”
    她一仰脖,小盅滴酒不剩。
    “女中豪杰!”男孩们竖起大拇指,又给她斟满。彭方阻止,却无能为力,她成为男孩们的靶子,他们笑着,一盅接一盅敬。薛青机灵聪慧,不敢陷入他们的车轮战,而是四两拨千斤,一杯酒往往赚他们几杯。她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喝酒天赋,此前从未喝过白酒,对自己酒量一无所知,今天才知道自己是个酒中仙子,只知道喝,却不知道麻辣的滋味。难得的是,她只喝一杯便面如桃花,更增加了隐蔽性,如“二战”初期的德国潜艇,战无不胜,威力无穷。薛青喝到八两,突然精神振奋,酒瘾大发。彭方瞠目结舌,坚决抢了她的杯,他不知道她酒量的深浅,怕伤了她的身子,更怕六个兄弟雪上加霜,烂醉如泥。他的六个兄弟,有的伏在桌上如扒鸭,有的头靠椅背像瘟鸡,有的蜷缩闭眼似醉虾……两个女孩摇着自己的男朋友低声埋怨,他们早没了风度,耷拉脑袋。
    彭方,薛青和两个女孩扶了他们下楼,打的送他们回去。桌上,一片杯盘狼藉,中年女人洗了碗筷杯,把家里拾掇得清清爽爽也回去了。薛青有些困,彭方送她到父母卧室,自己也回房间歇息。
    一觉醒来,薛青有些渴。窗外一片漆黑,密密麻麻的雨点敲打窗户,又到了大雨季节,大雨疾来疾去,无踪可循,像个顽皮的孩子。她的目光在屋里搜寻,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并且感觉周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孤独和胆怯同时攫住她的心,她猛然坐起,双手抓着被子大呼小叫:“彭方——,彭方——”
    彭方如惊弓之鸟,慌然地跑进房间,开了灯。薛青用被裹了全身,瑟瑟发抖。他坐到床沿,抓了她的手。她的心踏实起来,用脚蹬了被,探出上身,斜靠枕头。他迷恋地望着她,她的脸娇美动人,橘黄色毛线衣遮掩不住她胸部精美绝伦的曲线。他贪婪地注视她,轻轻搂住她的肩,她的脸上飞上一片云彩,他滚热的唇压上了她的唇。两人默默无语,温柔的目光拉成一条直线,相拥相吻,如痴如醉,青春的活力在体内奔涌不息……窗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室内,如胶似漆,电光火石。彭方的手突然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她的内衣,她浑身一哆嗦,双手迅速组成一把钳子,想撬开他冰凉的手。她突然感到了自己力量的微不足道,积蓄了全身力量都无济于事,她恐惧地体验了不堪一击的含义。他像一座弹药库,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蕴含巨大的能量,喷射出无穷的青春之火……在嘶哑的哀求和怒骂中,她被炸得粉身碎骨,撕心裂肺……
    一切风平浪静。薛青披头散发,捂住脸伤心哭泣。床单上鲜血点点斑斑,如玫瑰绽艳,朵朵盛开。彭方汗流浃背,胸脯剧烈起伏,如刚刚跋山涉水的勇士。
    “对不起,我有点冲动。”他俯下身,爱怜地抚摸她的秀发,“我是男生,我会对你负责!”
    “滚开!”她突然翻身,抬起右脚对他下身猛力一踹。
    “哎哟……”他一声惨叫,捂着胯下蹲到地上。
    “流氓!畜生!混蛋!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一生!你这个恶贯满盈的东西!应该千刀万剐!!”她艰难地坐起穿衣,恨恨地瞪着他,泪水如断闸的洪流。
    “对不起……”彭方龇牙咧嘴,疼痛难忍。
    “对不起?轻飘飘三个字就能抹掉一切伤害?你害了我一生啊!我要告你,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流氓!”她叉着腿,吃力地移向门外。她突然回过头,气势汹汹冲过来,“叭叭叭叭” 左右开弓,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他脸上。他没有躲让,双颊通红通红。
    薛青踉踉跄跄冲出门,冲下楼梯,冲进雨帘,羞辱的泪水混同雨水“哗啦哗啦”流到身上,淌到地上,滴到心上。她找到附近的派出所,站在对面大树下,看派出所内灯火通明。雨水倾盆而下,瓢泼大雨如根根水柱,连接了天和地,铺天盖地,砸出缕缕水雾,世界沉浸在顶天立地的水帘之中。街上,看不到行人,全躲到水帘之外,暴雨非常壮观!只是大家都有些叶公好龙,喜欢雨景,却不喜欢淋雨。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仿佛做了个噩梦,尚未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噩梦中,她失去了少女最为珍贵的贞操,她的贞操被一个男人野蛮无耻地剥夺,他是强盗的行径!她想起初看《少女的心》时,为那些温馨浪漫的情节所感动,她觉得男女之事神圣而美好,今天,她却觉得了龌龊和恶心。她想,对女人来说,两者区别其实很简单:前者心甘情愿,音和曲谐;后者强取豪夺,格格不入。
    彭方冲了过来,在她的头上撑开雨伞。薛青用力一扯,雨伞滑落雨中。
    “对不起,我知道今天伤害了你,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我现在的懊悔!”彭方非常激动,“你想报案,我绝不阻止,我愿意为今天的行为承担一切责任!但是,这样做就能挽回已发生的一切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会对你负责!我伤害了你,但你不能再伤害自己,赶快回屋,要不会生病的。”
    “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的东西!禽兽!禽兽——”薛青恶毒地咒骂,身体像只筛子。
    “别意气用事,想想报案的后果,最多两败俱伤,于我难逃刑罚,于你声名远播。只是对一个女孩来说,这种声名未必值得。”
    “你在威胁我?!”薛青怒不可遏。
    “不是威胁。”彭方叹口气,“是劝导。”
    她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树要皮,人要脸,女人的名声胜过一切。她想起中国一句古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人一口唾沫,可以化金蚀骨,社会舆论的力量让她心有余悸。
    “别闹了,回去吧。”他胆怯地拉她。
    “滚开,收起你肮脏的爪子!”她扭头冲进雨中,奔向疾驰而来的公交车,突然回头大喊,“今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彭方木然立在雨中,任雨水肆虐妄为。
    薛青回到宿舍,取了一套干净衣服,到学校浴室洗澡。她用肥皂把自己严严密密抹了两遍,对着淋蓬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冲洗。
    泡沫飞溅,泪水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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