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走了进去,脚步轻盈,面色轻松。
    “什么实验?”停在了入间身侧,女孩儿发现这个位置可以相当清晰地看见祭坛上女性的侧面。
    虽然已经是剖面了。
    入间放下手中的纸笔,仰起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孩。
    这一天他期待了相当长时间了,虽然和预想的时间相比还早了些,但是也相差无几:“是研究体内变化和情绪变化的关系实验。”
    女孩儿看着本该鲜血淋漓,但不知为何却没有鲜血流出的躯体。
    标本只是鲜活且明晰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剖面,没有血肉模糊地地方,仿佛只是某种构造精奇的机关,暂时打开了榫卯,再拼起来就可以继续使用了一样。
    可惜眼睛无神,也不会转动,像一尾宰毕的鱼。
    她轻声问道:“那么,有什么结果吗?”
    入间遗憾地摇了摇头:“和以前相比进展不大。”
    女孩儿点了点头,目光不再看向祭坛,而是微微垂首和入间双眼相对:“你做了多久实验了?”
    入间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略有失神,随后轻轻一叹,垂下眼睛,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苦恼地思考着:“是啊,多久了啊……”
    喃喃着念叨出一串名字,女孩没能听清。
    最后入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记不太清了,大概……一两百年?”
    女孩儿一怔,看着入间眼中少见的浑浊,半晌才慢慢道:“这么长时间了啊。”
    入间站起身来,身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要走近一点去看看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
    入间把素描本和笔放在座位上,向前走去。
    女孩儿跟在他身后。
    入间没有站在台前,只是向她示意了一下,随后就站到了一旁。
    女孩儿的目光在血腥且妖艳的祭台上流连,鲜血的甘甜气息扑鼻而来。
    太过鲜活,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发腻了。
    “竹中绚理子。”入间的声音好似从远处飘来的,听起来极为飘渺:“二十四岁,未婚,报社的文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母亲已经去世了,但父亲身体还算健康,最近打算再挣些钱就找机会结婚。”
    即便被像是念新电器的说明书一样念着自己的履历,祭台上的女人眼睛也没有半点动静,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鲜血中的活力,女孩儿会认为她已经死了。
    虽然从生者的标准来判断的话,她已经死去了十之八九了。
    女孩儿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随后流向入间:“知道得很清楚呢,这也是你猎艳的对象吗?”
    入间和不少女性有暧昧的交流,女孩儿是知道的,以他的外表和气质,吸引的对象很多也很轻松。
    虽然入间没有在她面前特别提到过,但也没有隐藏的意思。
    只是没想当会是这种用法。
    入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因为最近她找到的的挣钱的机会就是我嘛,我也把钱存进了她的账户了,各取所需而已。”
    入间的作
    品在媒体中相当受欢迎,但是本人却基本没接受过商业采访。
    如果用这个做理由,确实可以轻松地吸引到报社的工作人员吧。
    女孩儿有些好奇:“你找到的所有对象都会这样先了解对方吗?”
    入间点了点头:“因为好感和恐惧一样,都是相当浓烈的情感嘛,这种剧烈的感情波动是实验的最佳材料。”
    女孩垂首看了眼台上麻木的女人:“但是她所有的恐惧都流失干净了吧?”
    鲜血的本能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她有些犯恶心,却并不妨碍她从血的味道中嗅出所剩无几的感情。
    如果说普通人的感情是个有进有出的水袋,始终保持着某个区间内的上下平衡的话,祭台上的女人就是个干瘪的破袋子,源头被掐灭了,口子却撕裂得狰狞,内里一泻千里。
    至此已然没有了修复的可能。
    入间点了点头,有些遗憾:“没能坚持很久,其实我已经把痛觉的干扰给暂时排除了,但是他们的心理似乎还是承受不了。”
    “我想应该和痛觉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身为人类,他们无法接受而已。”女孩儿抚过女人的双眼,女人顺从的合上了眼睑。
    然后没了声息。
    入间没有阻止她,作为实验的标本,她已经没有再利用的价值了,只能作为写作的素材在心中描摹一二。
    他只是有些好奇,女孩儿之前应该还全然不知这些东西才对,虽然和她的接触就是因为女孩的异常之处,但是也太平静了些。
    女孩儿转头看向他:“所以,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入间挑了挑眉:“我可没打算让你看到这个。”
    想了想,他补充道:“至少不是现在。”
    女孩儿想了想:“你的和室,隔间的门是打开的。”
    入间思索了一下:“是我打开的,工房里的气息有些过盛了,影响到了实验的准确性——说起来,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过来才对。”
    女孩儿点了点:“今天是卒业式,我没有告诉你。”
    入间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好像有印象,只是暂时忘了。”
    女孩儿转过头扫视了一周:“你好像说过不是现在给我看,那么正确的时间应该在什么时候?”
    入间摆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只是我想差了而已。”
    女孩儿固执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时间?”
    入间审视地看着她。
    女孩儿回望。
    “你对我抱有超出好感的感情那一天吧。”入间还是回答了。
    女孩儿歪了歪头:“爱?”
    入间点了点头,有些苦恼地样子:“可能就是这个吧。”
    女孩想了想:“你就是想在她们的身体中寻找‘爱’这种东西?”
    入间看了看祭坛上渐冷的女人:“也许吧。”
    “我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讲道理的感情。虽然其他的感情也同样浓烈迷人,但是即便是和最强烈的恐惧这
    种单纯地感情比起来,爱的成分也太过复杂了。”
    “负面的感情似乎更加持久且让人难以忘记。”女孩结合自己看过的书和自身的经历回答道。
    入间摇了摇头:“那只是浅层且表面的东西,纵然能得一时煊赫,也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能够流传下来的东西都是因为‘爱’这种飘渺难寻的东西。”
    女孩儿皱了皱眉头:“那么你怎么能确定我会对你产生好感以上的感情?”
    入间耸了耸肩:“其实我并不确定。”
    女孩儿有些愕然,他解释道:“其实我以前也看到过或许算是爱的东西,不过那都是别人对别人产生的情感。”
    他怅然若失地笑了笑:“最初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等到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却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最初我尝试着用普通人口中‘优秀’的标准来塑造自己,效果很明显,很快我就遇到了愿意对我说‘我爱你’的人。”入间眼神遥远,像是在追忆着什么悠久的回忆。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只是假象而已。”入间眼中闪过微渺的火光:“她们爱的只是这副躯壳,如果这样的外壳没能做到她们想要看到的一切,她们就会失望,然后会埋怨、会争吵、会怨恨。”
    “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入间如此断言。
    “然后我尝试着不掩饰这样的自己。”他指了指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祭台,然后露出一丝嫌弃:“我也找到了同样毫不在意、甚至还乐意帮我打下手的人。”
    他撇了撇嘴:“然后我用相同的方式把他解剖了,并且让他清醒地亲眼看到自己是怎样变成这副模样的。”
    入间摇了摇头:“可他只是大哭大闹,甚至还尿了裤子。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所追求的东西和我完全不一样,但是这样色厉内荏的喜爱恐惧还是让我作呕。”
    “最后他用还没消散的灵魂看到了自己被拆解到了他看不清的程度,希望能少点这种人渣吧。”入间有些感慨的样子。
    女孩儿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入间瞥了她一眼:“然后我就保持着现在的状态了,一边做个大家都喜欢的人,一面做着自己想要追求的梦。”
    女孩儿想了想:“但是这样和最开始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入间摇了摇头:“当然是有区别的,我没有再把喜欢上这副躯壳的人说的话当真了。”
    “但是你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做着实验。”女孩儿指了指祭坛。
    “我只是保持追求的状态而已。”入间耸了耸肩:“我想要知道的只是会不会有人会‘爱’上当初的我,那当然需要做相同的事情才能验证。”
    “那么为什么是我?”女孩儿挑了挑眉。
    “因为你身上有一丝梦魔的血嘛。”入间轻笑一声:“只有异类才能理解异类——当然,最重要的是梦魔的话,一定会发现我躯壳之外还另外存在的本质的。”
    “然后现在你放弃了?”女孩儿配合地问道。
    “是的,我放弃了。”入间目光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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