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田一进门就看见寇凤鸣坐在主位上,匆匆与两位总经理打过招呼就屏声噤气在藤原身边落痤,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相见还觉得尴尬,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躲起来……但就这么张小小圆餐桌的范围,能躲到哪里呢?总不能躲到桌布下面吧!她尽量不抬头,只夹自己面前那两道菜,但还是可以感觉出来两道炽热的目光,始终盯在自己身上。
    “藤原,你这么八辣的一个女强人,怎么手下这么斯文?……哈…...不像你的风格啊!”李总好奇藤原出席这种场合居然多带了个言不经传的助理,老板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藤原笑道:“我这些年算是卖了给寇氏,为了做哪些劳么子生意,面皮也撕破过了,衣裳也抓烂过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小田还是好模好样的,用不着像我这样,不过……大家别小看她了,豹子没亮爪子之前都像大猫,这点……寇总就最有体会!”
    她这话锋一转,话里带话将风向调头直指寇凤鸣,小田也不知除了她,在座另两位总级人马是否也知道自己与寇的过去,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的确剪不断理还乱,昨夜都还纠缠不清……想着这些,一张粉脸顿时又红通通了。
    两个总经理听着藤原的话外之音,又见寇凤鸣即不辩驳亦不解释,只是俊面含笑吃着碗里的鱼肉,难道今晚的苏眉蒸得格外不同?诸人试吃两口,保持着以往的水准,鱼肉很嫩很新鲜但也没什么特别。当下对望大笑:“明白,明白……”
    何总道:“强将手下焉有弱兵?既然连寇总都有体会……藤原的手下又怎么会有家猫?开玩笑,开玩笑!”
    宁小田的头低的更低了。
    “好了,玩笑开过也该讲讲正题了。”寇凤鸣不徐不疾的声音为小田解了为。“藤原,那份合同我也粗粗看了一眼,你觉得怎么样?”
    藤原端正颜色:“首先,有一处修词模拟两可的地方,连宁小田这种新手都看出来了。”
    轮到何总大为吃惊:“你说的是……”
    藤原点点头。
    顿时,所有目光都落在宁小田身上。沉默片刻,藤原道:“小田,说说你对那段话的看法?”
    小田微微抬头:“我两年前就在藤原副总手下做事,所以对公司流程比较熟悉。当时看到那段话的时候,我只是向副总提了一下,但后来仔细想清楚,照理说,这段话由最初恰商至今,足足两年都没被提出修正,除非是寇氏故意为之,这份合同不会这么签!”
    “哦~”
    “我们难道不能觉得那段话无害就疏失了,为什么要刻意留那么段含意模糊的话?”
    “就是因为这句话含意模糊,照寇氏的习惯一定会修饰清楚免留后患。按照以前的案例,如果真有问题闹上法庭,这段文字要看法官的理解才会做出判决,照我国的司法解释会有利于己方,但若是照新加坡尊重前例的法律,就必输无疑……”说到这里,宁小田脑里灵光忽闪,立即惊叫出来:“藤原……我想到这份合同有什么不对了。”
    话到嘴边了,她还是按捺住自己的狂喜。没有上司的同意,她又怎么可以随便说出事关机密。
    “照直说。”寇凤鸣语气淡定,小田还是侧过脸询视过藤原,见她表示同意,这才畅言自己的看法。
    “这份合同看似很公平,但其实藏着非常大的隐患……对方会自新加坡总公司注资一亿五千万至中国与寇氏签约,这是以往惯常的做法,但实际上已经在倒数第二条留下伏笔,若双方合作产生争议,要去新加坡法院起诉,在新加坡境内接受审决。
    先不管那段话在新加坡会怎么判,单就这两点看,若是真的日后有争议,首先不能在国内起诉立即冻结对方公司的资金,而那家新加坡公司的大部分采购都在国内,随时可以将全部资金抽空留个壳。而我们虽然也在新加坡有分公司,但却没有起诉权,这种跨国的合作,实体在国内却不能在国内起诉审决,打起官司来漫漫无期,这样会带来极大经济和时间上的损失!”
    宁小田一口气将话说完,室内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何总率先鼓掌:“好……说的好……藤原,我真是服了你!这真是新手吗?分析起来比那些在公司打混过三五年的业务们条理清楚的多!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啊……老板有眼光,老板有眼光!”
    自己说的对吗?
    藤原面带得意之色向她点头表示肯定。
    寇凤鸣站起身来,用公筷夹了块鱼腹肉放在她碗里:“吃点东西……”
    接下来一夜,竟然都是聊些其他话题,似乎那份合约到了宁小田这里便做了总结说明,直到散席时,寇凤鸣才交待了藤原一句:“新加坡那边就全权交给你了,都拖了这么久,不行就再等等。”
    藤原却凭地有信心:“放心吧,绝对不超过月底,他们会乖乖照我们意思签约的。”
    新加坡人狡猾,这端也不差。
    明明是合作的生意,偏偏大家都布下饵,设好局,等着对方往陷井里跳。
    真诚、善良、正直……都去哪里了?
    小田不过回来短短两日,领略到的……却比二十年都多。现在回想起来,宁家的亲戚们都相当的诚实,不喜欢她就直接表露出来。多少人是笑着打交道,道貌井然下却藏着肮脏无耻下流……
    尔虞我诈…...这才是真正的社会!
    比油锅更混浊的社会!
    自踏入那刻起,再保不住清白全身而退,再回首从前时……早已身心浊腌水洗不清。
    站在路边等司机开车来,小田若有所思。
    “怎么……”藤原轻拍她肩臂。霓虹灯照耀下,忙碌一天融了淡妆的五孔更趁向真实:“……接受不了自己看见的真相?这就是我们身处的社会,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初时,真感到有点失望!”
    “所有人皆是吗?”
    “难道不是吗?人就是这个样子……黑与白、是与非、错与对……真的要分那么清楚吗?真的……分得那么清楚吗?”
    呼啸而过的车灯,晃进了小田的眼眸里,忽明忽暗……本以为藤原的话能为她指出一条明路。结果,却令她陷入更深的混沌……
    也许,盘古从来没有劈开过天地,我们身处的正是那……混混沌沌的世界,却懵然不知。
    宁小田用手掌遮掩额前的光线,却挡不住盛暑正午火辣辣的日头暴晒下来。全球气候转暖,一年热过一年,开门便高温热浪扑面而来,不过送寇妈妈自酒店出门上车这短暂几分钟,已是挥汗如雨。
    她没有打阳伞的习惯,明晃晃的阳光跳跃在白晰的皮肤上,苍白面孔也染上了绯红,远远看着竟像半透明的琉璃娃娃,晶莹剔透的美。
    “好热。”
    她随口一声娇叹令寇凤鸣回过神,踏前一步站近她身畔,头顶自然多了把阳伞遮荫,阴影带来了些微凉意,小田却来不及表示感激,见前方转角之处驶来一辆计程车,连忙挥手截停。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有事?”小田已经拉开后座车门,急着要走。
    “有什么重要事?”寇凤鸣一把捞过去,正拖着着右臂,执意追根究底:“你一刻钟前听了通电话,已经偷偷看过几次表。”
    小田眉头微颦,面色有些不耐烦。本来无需事事向他禀报,但她今日的确赶时间,只求能尽快脱身,干脆老实说:“我有朋友来了,现在得赶去码头接他。”
    “什么朋友?”
    小田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一副与你无关的表情。两人僵持了一下,计程车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到底走不走?”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身后还站着两个随从,寇凤鸣倒底拉不下脸面,怏怏松了手,给自己找了个下坡台阶:“跟同龄人多点接触也是好事……”
    小田一得自由,立即跳进车厢拉上门,将他没说完的话阻隔在玻璃窗后:“司机先生,麻烦你去码头。”
    汽车绝尘而去,她连头也没回。正午的强光将寇凤鸣刺激的半眯了眼,黑漆漆瞳底忽明忽暗。目送车影由近而远直至消失在目光中。
    离码头还有些路,吹着车里的冷气,宁小田思绪飘渺……
    参与一次商业谈叛,意外将社会现状放大,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是钻牛角尖,就比自己想像更不堪。
    合作伙伴的诚意,来自不同程度的过招较量后达成的共识。
    公司同事之间的竞争,白热化一点能用到阴谋诡计。
    甚至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因为看着不顺眼,也可以恶语相向。
    有钱并没有错,错的是人心……
    她虽然尽力掩盖自己的情绪,每日带着微笑用工作麻痹自己,将生活粉饰太平。却还是不经意在电子邮件中流露出些端倪……没想到那位快忙的像一国总理日理万机的李尚治,竟然及时看了她的邮件,而且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通知她:“小田,我已经在船上了,四十分钟后到,你方便抽半个周末陪我吗?”
    小田的心事向来埋得很深,却独肯在他面前透露那么一些半点。也许两个人年纪相仿,又雷同的过于成熟,有些事有些话,不需要太多表白,已经读懂对方七分争取三分无奈。只不过身世背景的差异,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李父年事已高,李家成员的曝光率也跟着更加高了,几乎日日能自报纸网站电视电台中得知李家姐弟的消息,做为李家生意第二继承人的他,身后不知跟着多少人,他和她……还能像以前那般毫无芥蒂?
    到埗的人流涌出闸口,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远远奔跑相拥在一起热情激吻;亦有慈父祥母等到归来的孩子,挽紧左右臂膀不愿放手;迎接时喜悦,送别时忧伤……唯独宁小田心里五味杂集,说不清的滋味。
    一艘船的人都几乎走尽,仍旧没见到李尚治。难道自己看漏了眼,自己看漏了,尚治也应该看见她了才对啊。成了年的人,就算一年不见,又能有多大变化?
    又或者根本不是这般船,是自己听错了时间,再次核对正上方的屏幕,红色的字体显示下次到埗的船班要一小时之后……
    暂时放下胡思乱想,努力想自从群里搜索熟悉的身影。正是徘徊不安时,有人自背后轻拍她的肩头:“小田。”
    小田回首,正是平时看起来并不太起眼的李尚治,穿着普通样式的灰色条纹t恤,头上草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双眼。
    “怎么打扮的这么奇怪?”
    “走吧,我朋友开了车来接咱们……”他似乎在躲避什么,情急之下第一次拖小田的手,十指之间无端产生些酥酥麻麻电流,一触又立即弹开,两人同时红了脸。到底是男孩子沉着些,不过是刹那间的犹豫,李尚治马上将小田的手握得更紧:“跟我来,他的车停在停车场右边。”
    小田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直到被拖着坐进车厢后座,才不自然的抽回小手。驾驶位的男子与李尚治差不多大小,转回头一笑:“hi”
    李尚治介绍到:“何鹏,我高中同学;小田,加拿大的校友。”
    他这样介绍,小田反而可以自若的微笑:“你好!”
    “尚治,你加拿大的校友是否都这么美,若是的话,不妨多介绍认识几个。”何鹏很阳光,笑起来像个没有心机的大孩子,倒是与宁宝贝有几分类似,让小田平白添了几分好感,总算……有个人不那深沉!
    后座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并不作答。何鹏假装叹了口气:“坏小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从来都是将我当免费的车夫使唤的。快把你头上那顶帽子摘了吧,难看死了!”
    李尚治摘了草帽,拿在手里把玩:“码头上船前买的,二十块。”
    “真难为你堂堂李家少爷,兜里居然还装着零钞……”
    山路虽然崎岖,但有那两人互相揶挪着时间容易过,等到快下车时,小田才发现目的地原来是一所偏远郊区小学,苍苍绿绿的山脚下,两层楼的旧矮房,铁绣斑斑的围栏望进去,窗户虽然明亮,设备条件却明显比不得市中心的学校。
    “今天是周六假期,学校还有人吗?”
    “有。”何鹏将着答道:“有些孩子家里没大人照顾,唐老师就干脆收留他们住在学校。”
    推开车门,果然立即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校门只是虚挂了把锁,小小的简陋操场上一对中年男女领着十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在练跑。
    李尚治大喊了一声:“唐老师。”
    本在忙碌的男子应声冲三人挥挥手:“你们来了啊。”
    几个大点的孩子马上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大李哥哥,大何哥哥……”
    小田满腹疑惑,以她对李尚治的了解,他从小到大读得都是名校,照此推理高中同学的何鹏,应该家境起码也得中产阶层以上,如何与此偏远郊外的师生如此熟悉。
    尚治又再为双方介绍一番,原来那双中年男女,正是何鹏口中的唐老师和太太,而几个大点的孩子,是尚治和何鹏两人助学的孩子,尽管实施义务教育,部分孩子家里还是负担不起一年七八百元的书本费,某次偶然的机会,让热血青年们了解这一事实,所以义无反顾承担起了这个郊区学校的助学责任,先后帮了好多个孩子。
    七八百元,宁小田也没想到,隶属如此富裕的都会城市,不到两小时的车程距离,居然还有如此贫困的家庭。真相如此……有些孩子脚上的鞋子补了又补,有两个甚至打着赤脚。但看着操场上奔跑着的小小身影,完全没有因为经济拮据而留下的阴影,他们大声的欢笑,尽力的奔跑,摔倒后站起来拍干净灰尘继续加入游戏。
    留下唐师娘照看孩子,唐老师将三人带到自己房里坐下,客气的给他们倒水,就这片刻,小田仔细打量了这间的办公室皆卧室,三十平米的空间,靠窗是书桌,摆着数叠学生作业,半面墙是书架,满满堆着书籍,有些杂乱,明显是经常翻阅的,两张破旧的学生课桌被当成饭台,碗里还盖着些剩菜,一个小电炉子两口旧锅堆在角落已是全部的厨具。可能随时都被看到的原因,床上被单上打了个补丁,但收拾的很整齐,整个房里最值钱的是一台电视。
    与自己从小到大的环境相比较,这是何等简陋的居室。连她以前偷偷见过的孤儿院,尚辅着复合木地板供孩子们爬行,宁夫人每次捐不是十几台洗衣机,便是每间房安装冷暖空调。而眼前……勉强打磨光滑的水泥地面,令小田恍神……这真的是二十世纪的物欲横流的社会一角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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